第6章 ☆、愁緒
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朱一紅的愁緒卻并沒有像想像中那樣消減,十八歲,正處于少女與婦女的交接口,有少女的青春活力,也飽有婦女的理性睿智,可是輪到自己時,卻剛好相反,營養不良的面孔和幼稚低能的處世之道,這一切都迫使朱一紅以“沒興趣”“沒時間”将自己封閉的嚴嚴實實,宋曦與葉詩文收到的情書差不多可以集結成書,而朱一紅卻只能将自己的思念與愛慕寫進回憶錄中,反複煎熬。
她的面前就是一道溫暖的深淵,明明知道一旦往前,就會萬劫不複,可是她還是無可救藥的貪戀着這道深淵帶給她的溫度。
回憶錄已經寫到系列三,她想要刻意去淡化的名字就像沖破藩籬的洪水那樣,溢滿她的心髒的同時,也溢滿她的日記。有時候是自言自語的傾述思念,有時候是杜撰的她希望出現的橋段,有時候是她既痛苦又渴望的告白,“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不會罵我是變态?”
一副一旦面對自己的日記本就總是失魂落魄的模樣,連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張雨婕都知道,這分明是單相思。可是這單相思究竟相思到什麽程度,當事人不說,她們也自然不懂。
學期過半,朱一紅單相思的對象還是像拉登一樣神秘莫測,圍繞在她身邊的異性除了小叔還是小叔,最後,葉詩文出于人文關懷,試圖引導朱一紅走上正途,“那個,一紅啊,你是不是喜歡女人呀?這個是不對的,畢竟,一個女人的一生還是需要傳宗接代的!”
那一板一眼說教的臉孔就像一個笑話,朱一紅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你是團支書還是居委會大媽?”
宋曦湊過來,“好恐怖噢,一紅,如果真是這樣,你不會偷我們內褲吧?”
張雨婕聞言,立刻從電腦屏幕前伸出一個腦袋來,“不要啊,我的內褲可沒有柯南頭像!”
朱一紅沒好氣,“你們少在那兒美化自己,隔壁寝室的內褲上既有柯南,又有櫻木花道,我都沒動過心思,更何況你們……”連她自己都覺出這話分明越抹越黑,“總之,你們都給我死開,我要去找我小叔了!”
朱一紅拎起包,氣勢磅礴的沖出寝室。
餘下的衆人愣怔了一瞬,立馬開始翻箱倒櫃,查看內褲。
朱一紅站立在空寂的走廊,平複自己的心跳,每一次的喘息還帶着餘音。
穿堂的風很大,将她的耳朵刮得通紅,盡頭是深秋的銀杏,金黃,在陽光下,熠熠閃耀着光芒,朱一紅很恍惚,答應了張然去學校找他,然後一起去小吃街,就在早上的時候還是滿心期待,可是現在腳步卻越來越沉重。
每一次落腳,總能聽到沉悶的回音,朱一紅煩躁不堪,她甚至不想去面對張然,她甚至想也許自己就是個傻子,全世界的人都已經洞穿她的心思,卻沒有人揭穿,任由她一個人表演這蹩腳的獨角戲。
她深呼吸一口,踟蹰良久才按通張然的電話。
“喂,小叔,”她盡量使自己語氣平緩而不是低落,“我臨時有事,我就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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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沉默了兩三秒。
“我們學校還有一些事!”她底氣不足。
“什麽事?”他很想揍她,自己卯足了勁才攢下108,她卻放自己鴿子。
“就是……就是一些班級上的事情。”
“嗯!”朱一紅知道,這個鼻音表示敷衍與不耐煩。
聽筒裏隐隐約約傳來一個女孩呼叫張然名字的聲音,接着,是兩個人低聲的交談。
朱一紅惴惴不安的等待張然給予她回複,直到聽筒裏的聲音再度響起,“豬,我先挂了,遲一點給你回話。”
等不及她說一句“知道了 ”,電話便已然挂斷。
朱一紅若有所思的注視閃閃發亮的手機,又按下老媽的電話號碼。
電話接通後,對方劈頭蓋臉一通罵,“都跟你說少打電話來了,電話費死貴,你長沒長耳朵啊?”
“啊、啊,知道了,又不是你給電話費!”
“死丫頭,你給不還等于我給嗎?”
這個話題沒有必要再繼續,朱一紅巧妙帶過,“媽,你們那邊冷嗎?”問話結束,朱一紅又覺得沒有意思,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早已熟爛于心。
“不冷,公司這邊有暖氣。”
朱一紅嘆口氣,就知道她一定會這麽說,朱一紅不是不心疼,可是她沒有任何改變現狀的能力,“媽,我給你和爸在網上買了保暖內衣,過幾天就到,你注意一下。”
“……”
“媽,外婆他們給我的錢我都沒用,你們不要再寄錢過來,你們留着自己用,我會照顧好自己,你給爸爸夥食開的好一點,他那麽瘦,身體也不好,你不要不舍得……”說着,又開始不着調的繪構藍圖,“我呢,總有一天會飛黃騰達,到時候啊,我們家澆花的水都是農夫山泉;保姆保安全都會說七國語言;從門口開車到卧室都要半個小時;車庫裏放的車還全都是四個煙囪……所以,媽,你要作好做貴婦人的準備,別小氣巴拉的連塊肉都舍不得買。”
“成天不務正業,就知道滿嘴跑火車……啊,我挂了,挂了,馬上一分鐘了。”
她老媽挂電話的水平倒是一流,半秒的誤差都沒有。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生活所迫,朱一紅不禁想起高二那年,她還是死胖子朱一紅的時候,經歷了巨大的打擊,曠課三天,連擡腳進學校的勇氣都沒有。是張然推開了她家的家門,将她從床上拎起來。
“朱一紅,難道你想像你爸媽那樣,一輩子背井離鄉,卻還是勉強糊口,10年,20年,也還不如別人輕輕松松一秒鐘一個'enter'鍵,或者你想像同村那些17、8歲的女孩兒,明明是花樣年華,還要手裏抱一個,肚子裏懷一個,這就是你希望的人生嗎?”
朱一紅瞥一眼雙臉漲紅的張然,他的手下意識的攥緊,好像随時準備進攻。
“你希望是哪一種?你可以因為別人一句話而放棄自己,那麽你想過你可以承受的是哪一種生活?”
朱一紅淚水漸漸溢滿眼眶,晶瑩的水珠就像爬滿玻璃窗的霧氣,令她看不清眼前的世界,而心髒還在潺潺的淌血。
雙臂劃出一個環形,身子微微前傾,腦袋靠近對方的懷中,“小叔,我難受!”
攥緊的雙手漸漸松開,遲疑片刻後撫向她頭頂,“沒事,會過去,”方才的怒氣平息下來,“你看,你不是常說我跟大黃狗很有夫妻相,我也沒有一蹶不振吶,你怎麽就那麽不争氣。”
她無言,放任自己在他的懷抱中溺斃,耳邊滿滿的回響絕望而暖意融融的吶喊,“小叔、小叔、小叔……”
那時的天氣也和現在一樣,風很疾,樹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陽光在金黃的葉面跳躍,像流動的音符。
淚水挂在臉上還帶着寒意,但鼻尖充盈的香味令朱一紅安心,她靠得更近,能聞到陽光的味道從纖維與纖維間的縫隙流瀉而出……
“豬,別讓人永遠都在背後嘲笑你,回學校以後,用心聽課,我在臨川等你,你必須來。”
是從那一天起,朱一紅的人生呈現激進狀态,天麻麻亮,她站在張然家門口,“小叔,我要去學校了!”
睡眼惺忪的張然撩起窗簾,口齒不甚清楚,“你小心一點!”
這種激進的狀态一直持續到高考,基礎太差,她可以将趙本山的小品段子倒背如流,卻記不住一句大不列颠的鳥語。
其中的艱辛不言而喻,頭懸梁,錐刺股不過爾爾,但,無論如何,她沒讓張然失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