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進城之旅
就這樣結束了,明明是期盼已久的時刻,真正到來,卻說不盡的虛脫感。回到寝室,虛脫感轉換為疲憊感,兩個人均是渾身無力,看到床的那一刻就像海難中看到一根浮木,兩個人默契的卧倒,呼吸很均勻。
隐隐約約聽到葉詩文的聲音,“你小叔蠻帥的!”
雖然跟她朱一紅沒多大關系,不過,她還是忍不住炫耀,“是啊,中學的時候就是萬人迷了,和他的一個朋友像雙胞胎,兩個人走在學校裏,那個視覺效果相當壯觀呀!”
無論過去多久她都無法将他們并肩而行的畫面從記憶中剝離,怪只怪他們太合拍,連去趟廁所都搞得難分難離,讓一衆深受日本同志漫畫佘毒的腐女們意淫了整整三年,不過,最後的結局實在足夠慘烈,兩個人大打出手,從教室打到操場,究其原因,就像謎一樣隐沒在了塵埃中。
已經過去很久了,可是一想起,還是會有一根刺隐隐紮向胸口。朱一紅抱緊頭,強迫自己睡下,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她告訴自己明天會有太陽,會像每一部小言,陽光透過樹葉與樹葉間的罅隙,在水泥地面留下明暗不一的斑駁,那時的陽光是明媚而令人心醉的。
困頓感漸漸湮沒了她,呼吸越來越沉重,朱一紅迅速臣服在周公腳下。
晨起第一件事,是向張然打去電話,表達深切的問候與關懷。
“小叔,你好些了嗎?”
聽筒裏傳來張然破琴般不斷走調的聲音,“噢,是豬啊,還沒,腦子疼呢,你今天來我們學校嗎?我帶你去采購。”朱一紅很無奈,他是複讀機麽?單這一句就重複了不下五、六次。
“我昨天吃飯的時候就告訴過你該買的都買了,”
“是嗎?有這回事?那你要不要來參觀我們學校,跟你們……”
朱一紅想也不想的接下後半句倒背如流的話,“跟你們那所包裹在田野中,毗鄰火葬場的重金屬農業院校有本質區別……你還要說幾遍,不是你說我穿上雨靴插秧苗的樣子是一道靓麗風景線嗎,不是你說搞農業最契合我清新質樸優雅的氣質嗎?”
張然語塞,沒錯,他是說過,不過朱一紅也太記仇了吧,三五年前說過的話,她還當真一字不漏的記下,連标點停頓都沒有任何誤差,難怪她當初選院校意念如此堅定,敢情就為了這一天呀!
“叔,”朱一紅不相信張然會就此沉默。
“朱一紅,作為一個長輩,我有責任與義務命令你,三十分鐘後必須出現在我面前,立刻馬上迅速開始執行!”
哎!又開始了,這就是他維持自己作為一個長輩尊嚴的方法,他喜歡用一個長官對下屬下達命令的口吻去要求朱一紅這樣那樣,也許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而他接下來的話馬上暴露他的目的,“過來的時候順便幫我帶兩個茶葉蛋,一杯豆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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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紅領命,快馬加鞭的往進城方向趕。
大學門口有直達張然所在校區的公交車,朱一紅緊趕慢趕才揮停正在啓動的公交,氣喘籲籲的投幣,習慣性的朝後排去,順順氣,坐到有陽光的那一側。
清晨的陽光和煦溫暖,撲打在少女的臉頰,她閉上眼,在交疊的光影中,那些惱人的雀斑遁入未知的黑洞中,耳機傳來舒緩的調子,是小野麗莎,又或蘇菲珊曼妮,低吟淺唱,在腦回路間百轉千回。窗前倒立着銀杏的影子,那些首尾相連的銀杏,繁茂的枝葉遮蔽一方天空,它們在葉落前用力的絢爛着。
“叮,槐北路大學城站到了……”
朱一紅抓起背包再一次投入到緊趕慢趕中,“喂,小叔啊,我要怎麽走,啊,對,是有一個水池,我在水池附近等你好了!”
環視四周,再對比自己的大學校園,朱一紅終于知道阿房宮與鄉村茅房的區別。
十分鐘以後,梳妝打扮妥帖的張然出現在朱一紅面前,她不得不感慨,他還是那樣的光彩照人,膚白貌美氣質佳,真是上上的貨色。好不甘心吶,明明就是同一家人,為什麽區別這麽大。
“叔,你想帶我去哪兒?”這個問題很關鍵。
“商場,給你買衣服。”
買衣服?一個大大的問號形成,“我有衣服的,你該不會是想把我打扮漂亮點,再賣了我吧。”
“你想什麽呢,你這驢腦袋不去鄉下拉磨真是可惜了,誰會要你,快走,你看看你,都大學生了,以後不準穿這麽幼稚的衣服。”
“我哪裏幼稚了,幼稚的人都喜歡hello kitty,我這個是柯南,名偵探柯南,成年人柯南!”
張然一邊拖動朱一紅,一邊回頭望不甘心至極,左右擺弄自己柯南頭像t恤的朱一紅,她撅嘴,很是不滿的模樣,張然微微有些心疼,他想起朱一紅鄉下老房子裏的鞋架上滿滿的卡通拖鞋,年齡尚小的朱一紅可以肆無忌憚的将他們當作武器,一雙又一雙的扔向張然,張然常想,哪家的留守兒童會是這個樣子,同村留守的孩子多多少少也會脆弱個一兩回,摸摸眼淚,哭喊着,“我想媽媽”,可她朱一紅憑什麽就那麽彪悍了,既沒哭過也沒吵過,最重要的一點,自己好吃好喝,頭一個想到的總是她,而她就因為一句“八戒”就懷恨在心,根本就不把他這個小叔放在眼裏。可是呢,有一天一切都變了,她叫他小叔,也不再扔他拖鞋,總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他這才知道,她跟村子裏許多留守兒童一樣,是敏感而脆弱的,她遠不像表面那樣堅強。
衣服終究沒能買成,張然拖過,拽過,在朱一紅進入頭一家,翻看了吊牌上的價格後,他的拉力就再也沒能戰勝朱一紅與地面産生的摩擦力,“我不去,我爸媽在外面打工,穿的都是幾十塊錢的衣服,我才不要這些衣服呢!”
張然松手,試圖勸解她,“你爸媽把大部分的錢都給你,就是希望你過的好,你這麽省着,他們也難受吧!”
朱一紅豔羨的目光癡癡望着櫥窗內花花綠綠的衣服,“你懂個屁,我都攢着呢,生活費什麽的都不用他們給我寄,到時候他們就可以早點回家,不用去外面受罪,”又感慨道,“我以後要對我爸媽好,還要對小叔好,對小叔的爸媽也要好!”
張然站在半米開外,凝視着朱一紅,她目不轉睛的望着櫥窗內的衣服,她的表情還是那樣的飄忽,卻又不可思議的夾雜着堅定。
“噢,對了,小叔,”她忽然回頭将他凝視的目光抓了個正着,“我高三的時候,你給我的錢我都沒用,存在一張卡上,我給你吧,反正你生活費也不夠,噢,要不,你買件衣服,你室友不是說你還借他的衣服嗎,那樣多不好,我給你買吧,算小侄的一點心意。”
張然有點受打擊,“豬,我還沒凄慘到需要你來孝敬。”
于是,接下來,又是一場摩擦力與拉力的戰争。
在商場白逛了一個上午,收獲是商場外移動攤位上的一碗涼粉,張然開始敦敦教誨,“女孩子不要在大街上不顧形象的吃東西,對自己不好,知道嗎?”
朱一紅似懂非懂,茫然的點點頭,“怎麽個意思?”爾後将碗舉起來,“吸溜”一聲喝完,接着大喝一聲,“老板,再來一碗。”
張然想撕人。
下午,張然領着朱一紅參觀他的校園,但實際是這樣的——“以後你有的是機會參觀我的學校,但比參觀學校更為重要的事情是參觀我的寝室。”說是參觀寝室,但實際是這樣的——“以後你有的是機會參觀我的寝室,但比參觀寝室更為重要的是參觀我的髒衣服。”
整整一個下午,朱一紅就像飽受後媽虐待的苦情女,洗完衣服洗褲子,而張然卻優哉游哉的厮殺在qq鬥地主中,強烈鄙視之。
晾完最後一件衣服,朱一紅如釋重負,“衣服亮潔如新,ok啦!”
幹完苦力,毫無意義的進城之旅在此劃上了句號。張然也結束了他的厮殺,從同學處借來一輛小摩托将朱一紅送回農村。
晚霞照耀的大馬路,一輛顫抖不休的小摩托發出灌了啞藥般的轟鳴,“唔……呲……”
“小叔,你說它會不會散架?”
“不會,今天散過三次,它的上限了,不會再散了。”
“啊?三次?”
“放心,最多三次,只要天不下雨,一般不會有第四次。”
話音剛落,“轟!”傾盆大雨,非常應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