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商皚,你為什麽撒謊?…… (1)
轄區刑警大隊, 是兩點過後從山下趕上來的。
這個時候,蒼洱和幾個警員已經做了大半的問詢工作。
發生了這樣的慘案,沒人能睡得着。
此時已經過了三點, 大廳裏還坐着憔悴的賓客。
紀湫睡過一覺, 還算清醒。
她和商皚分別在大廳兩端的房間裏,紀湫結束後, 準備去找他。
懷着滿腹疑窦,自茫茫人海裏, 紀湫毫無阻礙地看到了裏間的男人。
同一時間, 紀湫也在商皚的臉上看到了別無二致的驚訝。
男人的眼底紅了一片, 血絲結成細密的網, 讓他整個人看起來不如往常儀度清絕。
紀湫剛挪開半步,就頓住了。
雖然她抱着奔赴而去的心思, 但商皚卻不盡然。
男人的目光毫無猶豫地閃開,手指捏着杯耳的力度收得很緊,以至于停在半空的被子肉眼可見地顫了幾下。
唇線抿得很緊, 暗紅的眼盡是掙紮和隐忍,還伴着那藏得極深極深的可怕情緒。
紀湫靠近的心思, 如燭熄沒。
商皚沉着眼, 目光落在很遠的地方。
直到聲音在耳邊重複了兩遍。
“商先生, 剛剛那好像是你夫人吧?”
擡起頭, 是夏樹那張欠揍的臉。
男人其實長得很俊秀, 漂亮得可以說有些雌雄難辨, 智商很高, 但情商很低。
也或許是故意的。
夏樹像是天生不會察言觀色,即便是商皚那張大黑臉已經把厭惡和威脅诠釋地淋漓盡致,卻也絲毫不妨礙他繼續嘴欠。
“商先生別對您夫人這麽苛刻嘛, 這邊反正也沒事了,您快去找她吧。剛剛我看您夫人似乎也有要過來的意思。哎!?這樣說您有女伴的嗷,為什麽一整晚我都看你孤孤單單的,差點不在場證明都沒人給你做……”
“夏探長你好像很閑。”
商皚擡起一雙幽冷,且隐有殺意的眼睛。
夏樹:“……”
男人用最可怕的表情,把警告說着禮貌得體,“我只是提醒你,這正該是你工作的時候。”
夏樹繼續僵着,一副不知該說什麽的尴尬表情。
商皚眼睫斂過,起身把沙發上的外套順手搭在臂上,甩下一句“告辭”,便消失在了房間。
徒留下滿頭冷汗的男主。
夏樹很想說,其實比起探案,他更喜歡探聽八卦……
紀湫回到房間,一閉眼,腦子裏就出現商皚最後那滿眼通紅的樣子。
像是忍着不甘和悲涼,不容忽視的情緒落在她的眼裏,帶來不小的震撼。
紀湫懷疑,這裏是否還發生了什麽不尋常的事情。
沒過一會,商皚回來了。
他一件單薄幹淨的白襯衫,領帶抓在手裏,領口松散,不再是幾小時前玉樹臨風的精英人士。
隔了半晌,房間裏響起商皚低啞的聲線。
“房間內外有保镖守着,你要是困了,不用強撐,案件還在調查,但你是安全的。”
商皚靠在法式絲絨單人沙發上,合着眼睛,語氣倦懶。
紀湫其實根本沒有怕,因為她知道全部情節,包括兇手。
紀湫沒有體會這句話有何含義,只一門心思想解答心中疑惑。
她朝商皚微微傾身。
“商皚,你為什麽撒謊?”
窗戶半開,風帶起了簾子,光影在商皚的臉上明滅。
半掀眼簾,露出涼薄莫測的黑眸。
果真還是……徒勞無用的借口。
看見底下依偎在丈夫懷裏哭哭啼啼的女眷們,商皚腳尖鬼使神差地轉向客房區。
他被整個宴會廳裏濃稠的恐慌推就着,步步靠近房間裏那個或許同樣驚懼無眠的姑娘。
如果不是抱着一分讓她好歹安心休息的心思,他想自己或許這輩子都會遠離這個問題。
絕不會像現在這樣,騎虎難下。
彼時月色潋滟,宴會漸入佳境,奏樂動人,舞池衣香鬓影。
商皚踏入光線脆弱的卧室,走進一片如夢似幻的秘境,找到了陽臺上醉醺醺的姑娘。
她在寒夜裏靠着冷風醒去身上燥熱的酒意,商皚把她扶起,姑娘卻搖搖晃晃,栽進了他的懷裏。
早些時候,天氣還不像現在這樣白霧森森。
那時沒有雲彩遮月,冷白的光線,像化開的奶糖,濃密粘稠,澆透了紀湫緋紅的臉頰。
那雙杏眼平時清澈明亮得晃眼,此刻瑩潤着一層水光,迷離恍惚,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商皚那時找到的紀湫,大概是一只雪地裏的妖精,把月亮的光彩全都納入了周遭,一圈圈地蕩着不安分的漣漪。
商皚失神,好像不知不覺之間,就被拽進了一片波光蕩漾的湖。
合圍他的,是化不開的意亂情迷。
紀湫從始至終都有些不清醒,好像在颠倒混亂的世界裏來回找着平衡。
商皚懷疑陽臺護欄的安全性,伸手握住紀湫胳膊,往自己身前帶。
靠近來人,撲面而來的氣息讓紀湫略感遲疑。
擡起眸子望向商皚,認真把男人的輪廓來回描繪一番。
專注看着的表情,很是嬌憨可愛。
商皚伸出手去,覆上姑娘的唇角,指腹輕輕碾壓過,白皙嬌嫩的地界就留下了紅印。
被塗出界的唇釉,像盛夏傍晚秾豔的晚霞,帶着喘不上氣的酷熱,在他指間分寸燙出痕跡。
商皚目光暗昧不明地落在手上,是俏皮靓麗的番茄色,燙的他眼底閃動。
“哎?”
姑娘拔高的驚呼,把失神的男人拉回來。
複看時,紀湫的眼裏出現驚怒的情緒。
“怎麽是你?”
好像很是不可置信,混沌的目光都像是清明了些。
商皚把後退好幾步的紀湫拉到身前。
紀湫穿着的禮裙,設計巧妙,堪堪露出蝴蝶骨最漂亮的部分,端莊又不失歡脫。
觸及羊脂般細膩的肌膚,飛蟲掠過水面。
再面對她的诘問時,他內心難掩一股燥熱不耐。
“不是我,那你覺得該是誰。”
失控的感覺,不太妙,但商皚卻讨厭不起來。
紀湫掙紮着要從桎梏裏脫身,要去掰男人的手。
力道卻又那樣地輕,不痛不癢地撥動。
商皚無法再任她繼續,一把将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
“紀湫,不要鬧了。”
男人的手心溫度燙得吓人。
紀湫感覺自己像是一顆迷路的星星,不小心撞進了日冕層,瞬間融化成一縷白煙。
她不适地別扭側身。
“你放開我,難受……”
紀湫的身體充滿了酒意的滾燙,但皮膚卻被吹得冰冷,像白瓷玉片,溫良驚心,透進他的血液,冰火交纏,讓他已不知冷熱。
他到底按捺下心潮翻湧,語調放柔了好幾個度。
“我帶你去床上。”
紀湫聞言擡頭,臉上還殘留着徒勞掙脫的怨憤。
“不要。”
所謂酒後吐真言,她所有的行為的出發點都相當真實,包括對商皚這份關心的拒絕。
“渣男……”
在商皚莫測的目光中,紀湫低低罵了一句,不加掩飾地把厭色展示出來。
商皚握住紀湫手臂的力道緊了緊。
男人良久注視的眼睛,很黑,很深,裏面藏着她看不透的火熱。
姑娘顯然對此一無所知,打量的神采,像剔透的玻璃,光反在他的眼裏,明晃晃地刺進他的心上,把深淵裏可怕火苗卷了上來。
商皚牙關收緊,臉色瞬間沉得異常可怕。
紀湫始料未及,後背忽然被抵到冰涼的陽臺玻璃門上。
錯愕擡頭,迎上男人灼灼目光。
“如果我還是個三歲小孩的樣子,你今天是不是就不會把我晾到一邊了。”
她幾乎就要跌進他的世界。
“是小孩還是大人,無論我幾歲,但我依然是我。”
商皚身後的光淡去。
“為什麽要疏遠我。我以為我們之前相處得還算愉快。”
然而他眼裏的怒火,并未讓紀湫有所忌憚。
底下的姑娘神色明媚動人,眉梢挑起,漂亮烏黑的眼睛透着滿不在乎的惡劣笑意。
“當然不一樣。”
紀湫臉頰緋紅,視線随着手攀上,饒有興致地撫弄滑膩領帶邊沿。
“誰和你相處愉快?不過只是好奇,商皚那張優越傲慢的臉上,出現無能無力的表情會是什麽樣的而已。”
紀湫像一只狐貍,餮足地眯起眼睛,指尖一下下戳在商皚胸膛。
“只是單純的報複一下。你變回來了,就沒之前有趣了。”
商皚擰緊的眉宇抽動,一瞬不瞬地盯着紀湫,仿佛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一些言不由衷的成分。
但顯然他或許要失望了。今日紀湫的惡劣嘲諷大概句句發自肺腑。
“我以為你只是不習慣,才疏遠我。”
紀湫反應了會,笑開。
“你這是在失望麽?”明豔濃烈的譏諷,直白地紮進商皚心上,“所以這不是活該嘛。”
紀湫好像在可憐一只被拔了爪牙的野獸,冰冷的手指覆上他側頸,明明是惡趣十足的嘲諷,眼神卻充滿了憐憫和溫柔。
軟糯無骨的手,掠過男人氣狠了之後起伏不已的胸膛,繞指在血色一片的頸項,大動脈急促紊亂的跳動突突撞在觸碰間。
姑娘笑盈盈的,輕佻地嘲谑他。
“你心跳好快啊。”
聲音泡過紅酒,醉人又薄情。
“所以是自作多情,生氣了?你難道以為我還喜歡你嗎,亦或者說,你想聽見我說,讨厭你?”
話音落下,笑意終于在她臉上消逝,與此相對的,是她逐步恍惚的眉眼。
嘆息一聲後,只聽她輕輕吐露。
“準确來說,我其實至始至終都沒有喜歡過你,從前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我們以後不會再有瓜葛,現在你我應該都能放心了……這一切就當是誤會吧。”
“真要說為什麽,你或許會覺得荒謬,而我一兩句話也跟你說不清楚。不過沒有關系,就當是你我都被诓了,分開以後……”
紀湫大概是想借此機會一刀兩斷,甚至言語走向已經在做未來規劃。
可她沒有順利說出。
男人驟然傾身而來,掌心握住她的後頸,一片火熱的滾燙壓在她的唇間。
紀湫緊接着要說的話,全數被堵了回去。
商皚扣住紀湫的後腦勺,加深了親吻。
強勢而咄咄逼人的糾纏,讓紀湫大驚失色。
指尖被發絲纏死,商皚含進紀湫那片片溫柔刀,輾轉間,把每一個含糊的音節堵得水洩不通,沒法再對他産生任何一絲威脅。
他從沒有什麽時候這樣抗拒聽到紀湫的下文。
商皚沒有辦法再讓她繼續說下去。
怕聽,不願聽,無法确定自己能否接受判決。
商皚束手無策地捧住姑娘的臉頰。
紀湫已經反應過來,奮力要推開。
男人的力道不大,卻沉沉壓在她身上,鎖得她無處可逃。
“渾蛋……”
紀湫扯着商皚的襯衫,喉嚨裏悶悶模糊出詞彙。
商皚應該是聽清了,動作慢了一下。
他解開雙臂。
下一刻卻将她徹底抱在懷裏。
到底還是沒有辦法放過她。
身下來自于紀湫的反抗,被霸道強勢的姿勢困得掙脫不能。
男人離開唇齒,額頭觸碰她柔軟的發際。
熱切的氣息,燙在她的鼻尖。
商皚目光放在紀湫靡豔的唇角,眸子裏是遮不住的混亂迷茫。
“給我點時間……我放你走。”
商皚皺着眉頭,極力克制着什麽。
然而不谙人·事的姑娘,并不明白他晦澀的忍耐。
商皚雖然沒有再有所動作,但他大概沒注意到自己恍惚間的渴望讓紀湫極為不适。
紀湫在男人滾燙的臂膀間,難受得透不過氣來。
她臉蛋悶出蝦子色,手腕在他壓在身側方寸間,不住地掙紮轉動。
商皚眉宇松了下,下一秒卻驟然收緊。
“嘶。”
一條橫沖直撞的小蛇,就近咬了一口。
大意到連什麽位置都沒看清楚,就要毒死他。
喉結以下分寸的最初感覺,是舌尖離開的微妙觸碰,再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顯然沒忘記對這個男人的怨恨。
報複心極強地咬痛了他。
商皚額角滲出細密的汗,一陣電流竄遍全身,皮膚上帶起細密顆粒。
掌間瞬間收緊了紀湫腰線。
紀湫被掐得吸氣,喉嚨間傳來連自己都陌生的聲音。
有什麽崩塌一般,商皚喉結忽然痛得難忍。
好不容易整裝回營的兵馬,瞬間卷土重來,甚至更為氣勢磅礴。
商皚手中力道強勢地按住紀湫,吻腫了她的唇角,把她所有嘲諷和挑撥以牙還牙,逼她自食惡果。
玻璃門上猝不及防壓上重量,旁邊的金屬欄杆被牽動起一陣銳鳴。
窗簾在風裏狂舞鼓動,時隐時現外面景色。
在男人偉岸的身軀下,緊貼在門上的姑娘顯得嬌小脆弱,一點落腳的餘地也沒有,被缭繞的火苗逼得無路可退。
疾風驟雨的落吻,快速不失溫柔,将她的理智層層剝掉,吞沒她一切怨聲呢喃,讓她痛苦到無力招架的地步,以至再無法分心分毫。
最後玻璃門也被撞回門框,
狂風吹進卧室,窗簾紛亂搖晃。
柔軟的歐式大床深陷下去,質地順滑的絲綢褶皺淩亂。
不知什麽時候,風停了。
屋裏重新溫暖起來。
冷茶香和柑橘味道交纏,不分你我。
商皚的喉結下方,被她狠狠報複過的地方,還在刺麻地疼着。
紅腫的傷口,像是火星落進油池,火舌缭繞。
磅礴的烈焰,縱然是漫天大雨也無法熄滅。
商皚被烤得度秒如年。
“要是你剛剛聽我的話該多好……”哪怕一次,他也不用像現在這樣忍得難受。
商皚無可奈何地合上眼,努力不去思考。
然而放大的感官卻忽然覺察到滑膩的游移。
陷落在紫羅蘭床單的姑娘,秀發散亂,像浮在水裏的妖精。
視線虛虛落在什麽地方,失焦的神色,卻奇妙的旖旎,引人失了方向。
白得像玉片般的手,拉住商皚的衣衫。
指尖悄然攀附上去。
商皚回過神來,赫然發現紀湫解開了他的衣領。
解開四顆,半途而止,藕臂纏上了他的脖頸。
商皚眼波顫動,面色緊繃。
姑娘順勢支起身子,埋進了他的頸窩,鼻尖一路蹭過,像是小貓在搜尋食物。
然後商皚就聽到一聲輕得幾不可聞的嘆息。
與此同時,指尖又往剛才被咬紅的痕跡按了下。
氣息的酥癢,傷口的熱痛,激烈沖撞在一起,又不依不饒地争執。
商皚牙關收緊,把她的用來嘲諷的手腕壓回枕邊。
紀湫有片刻怔然,只用茫然的眼睛看他。
大概是一次次的挑釁,讓他終于忍無可忍。
拂開鬓發的指尖,找到耳廓,一路往下。
來自耳垂的刺痛,讓紀湫敏感顫抖,不禁縮着脖子要躲。
但男人并未給她逃跑的機會,俯身咬住。
紀湫一驚,害怕再發出可疑的聲音,下意識抿住唇。
額發卻濡濕一片。
齒間細細密密的磋磨,柔軟的地帶發熱發燙,像是輕而易舉就腫了起來。明明煎熬得難受,卻動也未動。
唯一的點點清醒,好像都已經被這片迷亂吞沒。
紀湫青澀地顫抖着。
落入深淵前,下意識想要捉住什麽。
纏繞上男人精瘦的腰際,不安的情緒,無意在背部撓出一條紅痕。
商皚不僅沒有被痛得清醒,反而那條弦滾燙刺癢,得寸進尺地搶奪他最後的理智。
身下,她半睜着眼,水光點點,潋滟漂亮得驚心動魄。
商皚抹開她的唇釉。
價值不菲的禮裙,像是一片星河,在商皚掌心落下。
肩頭的寒涼,埋進肩窩細細密密的輕吻,男人的短發磨紅了她的側颌。
從未經歷過的恐懼漫上心頭。
“商皚……”
像是破水而出的人,慌張地喚了一聲,渴望有人拉她上岸。
男人睜開眼睛。
一片朦胧蜜色的視野裏,紀湫的無措落進他的眼底。
聽不見一絲聲音,房間的悶熱得難以忍耐。
屋子很黑,月光藏進雲裏。
商皚心頭被一片酸脹難耐占據。
展臂将她抱在懷裏。
“抱歉。”
懷裏的紀湫沒有說話,像軟白的團子。
因為累得像被抽光了力氣,所以難得地乖巧起來。
可商皚的心卻莫名其妙抽了起來。
第一次被人冷落抛棄,讓他明白,原來自己也讨厭孤獨。
站在露臺,看着別人的狂歡,心裏的寂寞針紮一樣羞辱他。
角落裏的姑娘,裙擺弧度很是漂亮,拉着小紳士轉圈舞蹈,在另一個男人的目光裏微笑。
陰影裏,他抓緊了欄杆,面色無波,酸意卻把他淹沒。
他本不該再記起。
一旦記起,便是陣陣透不過氣的陰暗妒忌。
把姑娘謹慎抱在懷中,商皚眼睛幽黑。
“你住進我的心裏,我卻一直被你關在外面。”
勾着背垂下頭,遮住剎那的脆弱。
“我是怎麽任由你對我這樣不公的。”
“我不甘心。”
聲音結了寒霜,幹澀沙啞。
商皚鼻尖埋進紀湫的發絲,柑橘的甜香彌久不散。
外界種種,已與他無關。
他已經沒有精力去思考了。
如果可以,商皚不想改變現狀,願如此抱着她睡過一夜。
然而……
胸膛傳來陣陣溫熱的濕意,打破他可笑的妄想。
借着微弱光線,懷中紀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是滿臉的淚水。
眼淚一顆顆,就連不斷地從眼角落下。
她卻只是偶爾吸鼻,沉默無聲地傷心着。
商皚惶然。
直到聽到她斷斷續續的聲音。
“商皚……求你……能不能從我的夢裏離開。”
“我想夢見我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我想見到的是他們。”
商皚注視着紀湫,眼裏紅了。
可紀湫卻很累,累到沒力氣發現這一切。
淚水忽然有了溫度,落在商皚身上,燙得他沒了尊嚴。
即便是被誤認為一場夢,紀湫也讨厭他的出現。
紀湫想要見的,是于她而言有意義的人。
而他,不重要。
可有可無的一個人,卻還無恥地把她霸占了如此長一段時間。
荒唐可笑。
商皚牙根被咬得酸麻,握拳的手起了青筋。
他的發絲淩亂散落,将頭埋深的同時,遮了大半張臉。
露出的白牙,顫抖着。
商皚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懊惱起來。
畢竟他沒有資格有這樣的情緒。
腦海裏萦繞不散着商嘉宇那日的惡言惡語,商皚每每想起便覺得難以平靜。
他從出生起,就很少和誰親近過。
連親情都一知半解的人,哪裏懂愛情是什麽滋味。
商皚不懂婚姻的意義,他依然做他的工作機器,來回往返,把一個連社會險惡都不懂的姑娘扔在商家這個染缸裏,手足無措,受盡欺負。
等商皚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她已經不需要他的羽翼。
而好不容易有了想愛的渴望,還未開始就被判死刑。
他真的就要錯過麽?
這應該是商皚人生唯一的情緣,失去,他将一輩子苦澀單調地活着。
大概是薄情慣了,突然闖進一抹熱烈,他就手足無措了。
起先只是亦步亦趨地跟着,後來就萬劫不複,奔赴難歇。
商皚不敢停步,因為他大抵明白,自己忍受不了餘生寂寞。
往昔乏味的日子,回不去了。
所以,即便是紀湫坦言,對他再無感覺,連一點恨也不願施舍,商皚仍舊控制不住心底抵死糾纏的念頭。
那種執迷不悟的癡迷,至死方休的熱切,頭破血流的極端,像是魔鬼一樣折磨着他。
他甚至萌生過可怕的念頭,反應過來後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然而陰暗偏執的占有欲,從來不會缺席于任何一次紀湫的疏遠和漠視。
甚至只是一次目光的回避,都會讓他難受。
商皚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心上就被燙出了她的印記。
他在她面前,丢兵卸甲,最後只能繳械投降,向她認輸。
可商皚敗了,紀湫就功成身退,把他遙遙忘在原地。
被扔掉的商皚,卻做不到把紀湫扔掉。
僅僅只是想起紀湫姓名,就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
商皚從沒有想過,即便是紀湫今日句句刀子,卻還是割不死他的情念。
這樣的心情就像是長在心上紮進血脈的藤蔓,扯不掉撕不爛,除非有朝一日,他和這片毒草同歸于盡。
注定是一場筋疲力盡的單向奔赴,商皚驚慌吻住她的淚水。
無聲地說着抱歉。
後來,商皚在房間坐了很久才清醒過來。
腦海裏反複浮現紀湫的一字一句。
如果她這樣不願愛他,想必今晚的荒唐,于她而言,只是污痕。
倒不如不要去讓她難受了。
商皚将四處紅痕的襯衫扔進櫃子,找了新的換上,等到她眼皮鼓動,要醒了的時候,才推門而出。
“你不怕難堪,我就可以說真話。”
沙發上的男人,語氣無波無瀾。
紀湫失笑,“我有什麽怕的。”
商皚指間悄無聲息抓住了把手,告知時,仍是一片從容。
“你吐了我一身。”
說完,半掀開眼皮,其下眼睛灰黑一片,不知在看何方。
耳畔傳來紀湫耍賴的聲音,“反正你襯衫不少,別妄想我會賠你。”
是啊,他不缺襯衫。
淩晨五點的時候,紀湫有幸觀望男主夏樹一波三折的精彩斷案過程。
跟書中描述的一樣,夏樹邏輯嚴謹,敘述有條有理,但現場親眼見證的感覺顯然更震撼。
正如夏樹推斷的那樣,證據在樹林裏被挖出,一個光頭男性被警方帶走。
男女主之所以會出現在此地,是因為目前他們正在調查一場重大連環殺人案件,情報顯示犯罪組織成員藏在賓客之中,他們追蹤于此,卻并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也沒有等來目标出現,卻陰差陽錯碰上了毫無相關的殺人事件。
這是陰差陽錯之一。
還有陰差陽錯之二。
那便是察不在場證明的時候,逮住了一個差點下藥成功的女人。
男主角是啓封集團的王總,女主角是楚月小姐。
如果審問楚月的是別的警員,興許還能逃過一劫。
可是她運氣不好,審問她的是夏樹。
夏樹其人無聊還嘴不關風,嗅到八卦氣息,一路探索追問。
楚月哪裏比得上神探夏樹的腦子,當時就崩潰了。
後來的情況自然是,王董的夫人氣急敗壞,把不自量力的女人拉到大廳直接社會性死亡。
再有,楚月在警察眼皮子底下使用腌臜手段,也被帶了下去。
披頭散發,一身狼狽,被圍觀人等指指點點得擡不起頭來。
宥茗拉住紀湫,竊竊私語好一番。
“楚月?”
紀湫點頭。
宥茗環手抱胸,“她怎麽會突然找上王董。王董和他夫人感情這麽好,她是眼紅了咋地,好惡心。”
紀湫也是迷惑。
楚月楚賢之前不是攀附着姚萬鈞麽,怎麽今天會惹出這檔子事。
不怕姚萬鈞知道?
天空飄着細密的雪花,警車的引擎蓋上像是鋪了一層冰鹽。
楚月單腳已踩上車,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回過頭來。
無需搜尋,她一眼望到人群後的男人。
那是個相當惹眼的存在。
清清冷冷地站在最外層,正目光幽深地看過來。
楚月猛然心驚,趕緊把頭轉回去,把唇咬白。
淩亂的發絲掩蓋面目,陰影下,臉頰痛苦地皺擰抽搐,指甲掐出血。
紀湫和宥茗都敏感察覺到什麽,順着楚月的方向回過頭,意料之中看見了商皚。
男人眉頭蹙着,神色難測。
宥茗茫然困惑地用眼神無聲問紀湫。
紀湫沖她搖搖頭。
警方走後,賓客們各自安排行程。
沒人想留在一棟發生過命案的屋子,一上午的時間,就陸陸續續走了不少。
商皚是最早一批離開的。
彼時雪飄密了,商皚披着大衣,身邊的助理打着黑傘,傘上積了雪。
身後換了一輛黑色勞斯萊斯。
周圍是白茫茫的雪,男人着肅冷的全黑,長身玉立,自成一道風景線,路過的人都會忍不住朝這邊看一眼。
紀湫同樣如此。
莊園的工作人員幫忙拖着行李,紀湫捧着一杯拿鐵,與宥茗說着說着就停下步子。
男人在黑傘的陰影裏,分不出什麽表情,眼睛看着她,很是冰透。
紀湫最終還是踩着積雪走了過去。
“這就下山了嗎?”
傘朝紀湫偏了偏,風雪擋在外面。
助理當慣了發言人,當下自然地搶先回答,“對呢。”
紀湫客客氣氣笑了下,“那一路小心。”
這話明顯不對勁。
傘內濃陰投進商皚眼裏。
“我在等你。”
紀湫眨眨眼,像是有點意外。
“我沒跟你說麽……那個,我跟宥茗一起回去。”
紀湫撓撓頭,心裏一串問號。
商皚之前好像也沒有跟她一起回去的先例,況且這次也不是以商家女眷身份出席的。她以為自己完全可以自由制定行程。
商皚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怪讓人莫名其妙的。
紀湫抱着咖啡下意識踮了踮腳,目光若有所思地撇去一邊。
雪地響起窸窣聲,一輛越野停在前端。
祝桑從車上下來,站在風裏看見商皚,禮貌地朝他點了點頭。
并沒有不自量力奢望對面那個高位者的回應,青年知趣地把目光從低處掃回。
不遠處的宥茗對紀湫招手,歡歡喜喜跳上車。
紀湫把吹亂的頭發別在耳後,在風裏有些睜不開眼。
“商皚,我跟宥茗去鎮子上玩,你注意安全,我走了。”
三兩句說完,也沒等他回應,匆匆跑到朋友身邊去了。
商皚的歷來不形于色,紀湫從未在他身上多此一舉,即便商皚已經不複從前,紀湫的眼裏也仍然沒有他的倒影。
姑娘裹着霧霾色呢絨大衣,腰際打了個簡單的結,領子兩頁是白色的絨毛,簇擁着小巧精致的下巴。
跑在雪地裏,小靴子留下一串腳印,像受驚的小狐貍,鑽進林裏沒了影。
商皚側着頭,注視着紀湫離去的方向。
目光穿過低溫,染了涼氣、
直到車開遠,他一個人站在雪地上。
像是不甘心小狐貍只把一影毛茸茸的尾巴尖留給他,男人眼睛結上一層幽沉的冰。
助理把門打開,“商總,詹姆斯先生接到消息,想要與您進一步洽談。”
商皚垂眸,不動聲色地坐回車內。
與勞斯萊斯車廂的死氣沉沉不同,越野車內嬉鬧一片。
宥茗在線追星,顯得有些興奮。
她對自己享受到頂流愛豆的司機服務這件事,感到非常之幸福,眼角的淚光閃得紀湫勉力拉開長長的距離,全身上下都散發着花癡勿近的氣息。
茶神山下的茶神鎮,是近幾年非常流行的旅游特色小鎮。
這裏是獨具中國色彩的童話世界。
不同于北歐極盡夢幻的色彩撞擊,茶神小鎮景色古樸,房屋修得不高,多采用木材和石頭,當大雪裹就之時,銀色之間便會露出可人的青棕色。
被路邊的街燈一照,更有幾分神秘寧靜的美妙。
紀湫進入小鎮的瞬間,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房間裏堆積的那些各種各樣微觀模型。
那裏的世界跟這裏一樣,都充滿了不真實感。
宥茗嘆了一聲,“喔……感覺像是六七十年代的時候。”
她坐在燒烤店裏,東張西望,滔滔不絕向老板打聽店裏的老物件,直到祝桑停好車回來。
“等下沿着這條路往上走半個鐘頭。”祝桑在燒烤店的暖氣裏,脫下外套,露出還沒來得及換下的正裝襯衫。
然而青年顯然沒有想要愛惜它的意思,手指扯開襯衫領子,袖子挽到胳膊肘,一件原本莊嚴森森的衣服立刻充滿随性,有了人味。
宥茗持着小酒杯,“你的朋友們都到了?”
祝桑點頭,“嗯。”
名叫“覓意”的民宿坐落在地勢較高的梯田茶海上,今年火遍了大江南北,無數的網紅博主争先恐後想趕來一睹風采,卻因預定爆滿而遲遲無法如願。
不過好友團其中一位是民宿老板的侄兒,也就只打了聲招呼,便拉着一大群人住了進去。
民宿也不過才八間房,祝桑朋友來了十幾個,便差不多把民宿包下了了。
宥茗這個姑娘一向不拘小節,無意聽祝桑提起,心花怒放地要入夥。
紀湫經不起慫恿,宥茗口才太好,把她心裏頭的期待吊了起來,所以也跟着歡天喜地地來了。
紀湫酒杯裏的啤酒還剩了一大半,祝桑陪着宥茗喝。
紀湫的胃一直不太舒服。
她對自己的身體還算了解,一般醉酒吐過不會出現這種感覺。
但商皚卻說她昨晚吐了他一身。
紀湫心裏怪怪的。
羊肉串慢慢地在她牙齒間磨,宥茗忽然探身過來,鼻子皺了皺。
“紀湫我一直覺得你怪怪的。”
紀湫轉頭看她,宥茗把她的心理活動說出來了,讓她奇怪地心虛起來。
“哪裏怪?”
紀湫大概是從容笑着的。
宥茗眼中閃過機鋒,目光朝她胸口盯,“說不出來,可能是……味道變了?”
她囫囵地繞着頭發,好像瞬間又沒了探索的熱情。
“祝桑,給姐姐遞一下茶壺……”
“祝桑?”
喊了兩聲,祝桑才從黃澄澄地酒液裏擡起頭。
宥茗眉梢挑着,“想啥呢,孩子。”
祝桑将存在着一道壓痕的指腹收進肘間,臉上露出一絲笑,“抱歉,剛剛發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