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今天不去上學,去上班…… (1)
回到自己的小窩, 紀湫快速地洗完澡,就鑽進了溫暖的被子。
商皚坐在沙發上,抱着冒着熱氣的牛奶發呆。
半個小時以後, 他才從沙發上跳下去, 不動聲色地走到了卧室門前。
壁燈的暖光透過琉璃罩,輕輕落落地覆在他的臉上。
他安安靜靜地站着, 卧室門的縫隙被一陣風吹開,短毛絨的毯子有一圈流光, 光是看着, 就能體會到被包裹在其中時溫柔美妙的感覺。
小手伸出, 将房門輕輕一推。
糯米團一樣的腳丫光着, 一下下踩在地毯上,陷落小小的足跡。
輕緩地爬上床時, 幾乎沒留下任何動靜。
紀湫側卧着,呼吸均勻輕緩。
商皚微微蜷着身子,漆黑的眼睛動也未動, 兩顆眼仁裏的世界,暈着濃豔色彩的輪廓。
他有些失神, 指尖支起, 溫軟的鼻息猝不及防地撓過指腹, 四周瞬間泛起圈圈漣漪。
許久後, 商皚垂下眼眸。
深深吸了口氣, 他支起上半身湊過去。
仿佛進入夏日, 夜色荷塘, 蜻蜓輕輕點水,陣陣蛙鳴中,月亮落進了水底。
離開嘴角, 商皚并未睜開眼。
他放松了警惕着的呼吸。
與此同時,肉嘟嘟的臉頰開始産生了變化。
圓潤的骨骼勾成俊朗分明的輪廓,圓圓的鼻頭也被重新捏就,梁骨如峰巒拔地而起,眉骨如山脈退去藻飾,如劍的眉宇飛入兩鬓……
不過轉眼之間,小床已變得擁擠起來。
紀湫醒過來的時候,全身汗漉漉的。
她懶散地從床上坐起來,一陣風吹散了汗,冷得她哆嗦。
按理說這幾天溫度也不高,夜裏怎麽會熱得汗流浃背?
想到自己前段時間感冒過,或許可能是在排毒?
這樣一想,紀湫還真覺得自己身體輕松了一點。
去卧室的衛生間裏快速洗漱完畢,從冰箱裏拿出昨晚去超市買的壽司,放進微波爐裏熱好,端出來放在桌面。
一切準備好,紀湫如往常一樣,沖不知身處何處的商皚喊了一聲,“小漂亮,出來吃飯啦——”
說完就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酣暢淋漓的哈欠落下,客廳左側衛生間門正巧閉合。
紀湫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走進了一團光裏。
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棉麻休閑襯衫,寬松舒适的家居款式,肩頭沾着幾滴濕法落下的水珠。
該“小漂亮”,随手擦幹了頭發,擡起一雙漆黑的眼睛看了過來。
大概是因為剛從浴室裏出來,睫毛半幹,眸子凝着一層清淺水汽。
在紀湫驚訝的目光中,商皚從容地坐在了開放式操作臺的一側,伸手捏起一個厚蛋燒咬了一口,咀嚼之時,略有茫然的目光投過去。
“你不吃嗎?”
紀湫好像很久沒見過眼前這個男人了。
久到她幾乎快要忘記商崽子原本的模樣。
紀湫聞言如夢初醒,趕緊伸手抓壽司。
她雖然一時沒辦法接受,以至于目光都不敢往上挪,但面色還算從容。
直到耳邊突兀地響起商皚的聲音。
他像是随口一說,“你不是最喜歡鳗魚的麽?”
紀湫心間一跳,擡眸看去。
商皚手肘放在桌面上,腦袋懶散地朝垂下的手背偏去幾許,漂亮的眼睛注視着她,“我只是想說,你手中的那個本該是我喜歡的口味。”
禮貌揚起一抹弧度,波瀾不驚地伸出手去,将她放在唇瓣邊即将要進口的魚子醬壽司奪了過去,輕描淡寫地放進了嘴裏。
垂着眼睫沒有看她如何詫異茫然,扯下紙巾往指尖擦拭一番,就從凳子上起身。
整個過程,竟然可以說得上禮數得體。
直把紀湫給看愣了。
她難免懷疑其自己的判斷,感覺自己二十多年的人際交往都學廢了。
但是商皚始終沒有表現出任何一絲供她懷疑的破綻,哪怕瞬間流露的狡黠。他理所應當,駕輕就熟的樣子,就像是親密共處多年,久到習慣已成自然。
紀湫荒唐地看着商皚,商皚已經換上商務西裝,目前正自顧自地在鏡子前搭上領帶。
許久,他的目光對上鏡子裏的紀湫,“今天不去上學,去上班。”
紀湫一震,商皚忽然轉過頭來,眼睛彎起,竟沖她笑了。
造型工作室裏,紀湫迷迷糊糊睡過一覺,醒來的時候,設計師先生已經收工。
“您醒了?看看造型還滿意嗎。”
紀湫望着鏡子裏的人,眼睛裏還有初醒的水霧。
以免弄花了妝容,她只輕輕用指尖抹了抹眼角的水澤。
左右看了看,棕色頭發梳成慵懶優雅的半髻,精致的釵環巧妙地扣在發間,穩穩地攏住了秀發。
妝容打理得很精細,各種修容遮瑕算下來用了兩個小時,工作室的總監先生似乎有強迫症,經手的每一位客人都要塑造成無可挑剔的藝術品。
紀湫很是滿意,謝過後,換上早已挑選好的禮服。
簾子拉開,大裙擺的香槟色禮服光芒熠熠,像銀河織就,看得前後助理小姐驚豔不已。
“商先生真是好眼光,送來的禮服也太好看了。”
“夫人好幸福。”
紀湫聞聲只是淡淡笑了下,顧着左右查看腰際尺寸。
不能否認,這禮服确實是為她量身定制的,每一處的針腳都與她的身材完美貼合,裁剪之精确,以至于除紀湫以外的任何人穿上它,都只是自取其辱。
剛好準備完,就聽見工作室總監匆匆走了進來,“夫人,商先生來了。”
整齊的黑色豪華車隊列在新開區寬闊無人的街道一側。
正裝出席的男人,長身玉立在車前,白皙的面龐隐沒在黑傘陰影裏,儀表堂堂。
天邊落下小雨,青色小扇飄了一地。
男人唇瓣抿着,不知站了多久。
瀝青路上,锃亮的皮鞋濺上一星半點的水漬。
他筆直的背始終挺着,像一棵青松,不知疲憊,從未松懈。
直到一抹倩影輕輕撞進他的眼中。
唇線不着痕跡地勾了起來。
紀湫被小心翼翼地扶着出去,笨重的裙擺讓她有些舉步維艱,好不容易走到車前,她正想着用哪一只腳跨進去能萬無一失,就見面前伸來一只手臂。
擡起頭去,迎上男人清光閃動的眸子。
紀湫略有茫然,但商皚即便在她猶豫中也未有收回的意思,無聲催促着她有所動作。
鬼使神差地,紀湫在衆人“祝福”的期待目光裏,垂下眼睫,搭上他的商皚手臂,借力跨入車中。
往裏坐過一個位置,商皚松開外套紐扣,矮身入內。
“兩個小時的車程,到達目的大約七點,你需要吃點東西麽。”
車隊從南湖別墅出發,将直接開往隔壁C城茶神山,并在海拔兩千的安榭莊園下榻休整,等待出席傍晚的名流宴會。
紀湫搖頭,“不餓,謝謝。”
每年每月,都有大大小小的宴會舉行。
但三月底的這場宴會,卻有所不同。
今天晚上,各行各業的知名人士都将受邀出席,不失為一個擴展人脈,交流合作的好機會。
是以,紀湫此次參宴,并非以商皚妻子的身份出席,而是代表沉鯨集團業務往來。
春寒料峭的時節,天黑得還是很快。
暮色四合時,前方助理的聲音打破車廂內的平靜。
“商總,夫人,小少爺今天淩晨的航班,大約飛行八小時抵達E國國際機場,屆時史密斯醫生會專程接機。”
紀湫看了一眼商皚,商皚會意。
“知道了,到達了之後讓他跟我聯系。”
助理點頭,神色頗有幾分遺憾,“好的,商總。”
商皚收回視線,就發現身邊紀湫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她單手在手機上按了按,商皚的手機就震動了幾下。
【那真的只是一具空殼嗎?】
商皚:【嗯。】
紀湫:【這種奇妙的事情,也就我能接受了。】
商皚:【你這話好像有點不一樣的含義。】
紀湫:【沒什麽含義,我就是比普通人開明一點而已。】
商皚:【你無師自通的樣子,就像是經歷過同樣怪異的事情一樣。】
紀湫一看,頓時心驚肉跳,但很快她心生怒意,狠狠敲打。
字還沒有打完,對方又追來一條信息。
商皚:【你的反駁毫無意義,除非你自認為和我心有靈犀。】
紀湫手指一頓。
于是,商皚就看見屏幕前出現了一連串各種貓貓翻白眼表情包。
紀湫的貓圖,可不是普通的貓圖。
她收集的全是當代公認醜貓,“貓醜不怕巷子深”系列。
為了加強對商皚的鄙視,她選了幾張醜的不忍直視的表情包。
兩秒後,死氣沉沉的車廂裏傳來兩聲輕笑。
紀湫看過去時,商皚手虛握在唇前,狀似咳了兩下,未有笑過的痕跡。
但這一絲絲動靜卻驚動了前方的司機和助理。
助理以為自己看錯了,神色流露出困惑。
他們商總剛剛是笑了嗎?
為什麽?
別問,問就是被貓醜笑了。
紀湫睡過一會起來,已經沒看見後面的車了。
商皚在旁邊閉着眼睛,輕描淡寫,“商橋帶着小然去吃燒烤了。”
紀湫:“哦。”
商皚睜開眼,黑沉的夜色下眸光清徹,“你呢?”
紀湫摸摸肚子,“算了,吃了穿衣服就不好看了。”
她下意識又微微收了收肚子。
忍下垂涎的那點小心思,轉頭發現商皚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看不出什麽情緒,紀湫茫然地眨眨眼,正要開口,就見商皚錯開視線,閉目養神的樣子,沒什麽表達欲。
紀湫在心裏輕輕嘆了一聲,兩個小時總算過去一大半。
朝窗戶外探去,路燈下照出一堆堆白色的雪。
紀湫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
A城最冷的時候都沒見過雪呢。
紀湫打小生活在溫暖的南方,并不常常見到雪,此時此刻莫名有幾分興奮。
這裏既然都能見到雪,那山頂的雪應該更厚吧。
自車開進山後半小時左右,行過錯落雪松,終于在一座古堡建築前穩穩停住。
商氏車隊來得已經算晚了。
宴會已經開始。
在知名國際R樂團的演奏聲中,盛裝出席的各界名流皆以無比優雅從容的姿态款款而談。
進門前,紀湫拒絕和商皚攜手入內。
商皚不置可否,一副尊重她意見的樣子。
紀湫站在遠處,見商皚入內,一群人聞風而動,争先恐後地圍過來,在商皚面前築起銅牆鐵壁,把他如星月被捧在中間,各般謹慎逢迎,小心試探,隔着老遠都能聞到攀附的熱切氣息。
她無奈而嘆。
如果她猜得沒錯,沒過一會,這些人就會被商皚疏離高傲的态度趕得退避三舍。
而如果是此前她在的時候,這些人找不到商皚,是會轉頭找上她見縫插針的。
大概是之前作為商皚的妻子出席過各種宴會,她的心裏對此已經有點反感。
方方面面,她厭惡冠以商氏姓名立于人前。
悄無聲息沿着雪松小徑,走進一座羅馬柱走廊。
沒走多遠,就聽見一聲稚嫩的童音。
紀湫忍不住循聲看去,正巧和一個青年人對上目光。
青年純黑西裝,妝發端正清新,器宇軒昂,弱化平時桀骜不羁的氣質,多了幾分豐神俊朗。
看見紀湫的那一刻,祝桑的百無聊賴的一雙眼睛,立時神采奕奕。
“你終于來了。”
祝桑有些诘責地瞥她一眼,把身邊那個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牽了過來。
小朋友睜着一雙漂亮的眼睛,茫然打量着紀湫。
紀湫朝他笑了笑,小朋友腼腆地藏到了祝桑身後。
祝桑打趣地拍了拍他的頭,“剛剛不和我有說有笑的麽,看見女孩子就慫了?”
小朋友嗔怪地拿出小粉拳打了祝桑一下。
祝桑笑出了聲,緊接着才跟紀湫介紹:“我侄子,黎智。”
紀湫彎腰跟小朋友打過招呼,向祝桑打聽了一下參宴人員,就準備找房間整理一下妝發。
走之前跟畏畏縮縮的小朋友約定,“等下跟姐姐跳舞呀。”
祝桑把羞紅了臉的侄子推了推,“快,謝謝阿姨。”
紀湫斜他一眼。
祝桑一副大仇得報的模樣,轉身還惡劣笑開,得寸進尺地求表揚,“如你所願。”
紀湫自認為胸襟寬廣,不和他一般見識,說好十分鐘宴會廳見,就提着裙子往套房而去。
雪松掩映的古堡露臺,幽暗的欄杆角落,逆光而倚着一道人影。
男人西裝嚴謹,光風霁月,在雪山青松間,也是出類拔萃的一道風景,但他并未選擇站在光芒裏,于是山風加重了夜的森寒,讓他周身透着一股驚心動魄的幽冷。
他從密林間的棧道上收回目光,古井無波的眼睛望着手間精美的紅絲絨盒裏。
柔軟順滑的錦緞間,安安靜靜地躺着一枚剔透鑽石。
名為“錯亂”的鑽石,像女妖的一汪眼淚,在孤獨的月光中,水波潋滟,凝繞不開。
紀湫推開房間。
歐式華麗的套房裏,他們的行李已經被妥帖安放。
紀湫坐在化妝鏡前,只開了一盞小小的花朵壁燈。
很快整理好染了霜氣的鬓發,補了妝,望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好半天,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正心煩意亂,卻見鏡前輕輕繞來一雙手。
她失神片刻,脖子前已經挂上一件柔光點點的珠寶項鏈。
商皚勾下背,一張絕代風華的俊美臉龐與她一同出現在鏡裏。
下巴停在她肩頭分寸外,臉頰未靠太近,卻讓紀湫側頸不由冒出細細顆粒。
商皚似乎在認真地觀賞,過後才嚴謹地下了結論。
“你應該是缺一條好看的飾品。”
紀湫恍然,擡眸正要開口,商皚卻也忽然從鏡子前收回目光,紀湫始料未及望進了他一片浩瀚的眼睛。
一片溫柔的光,灑落在商皚挺秀的鼻梁間。他深邃的眼,望着她,有笑。
像是真摯地觀賞過,男人手指撥開她落在脖子上的幾縷碎發。
“你戴上很漂亮。”
說着手指勾落項鏈,扶住她背後的凳子,目光在燈火背面中莫測。
紀湫眨眨眼,先是有點意外,而後心裏忽然想起了什麽。
商皚卻在她組織語言之前先行開口,“借給你應急。”
他看過紀湫臉上一閃而過的釋然,垂下眼睑,手從距離她肩頭分寸處滑落,後退進暗色裏。
紀湫小心翼翼地把頭發從項鏈裏攏開,朝他背影謝過,“我會完璧歸趙的。”
商皚頭也沒回,“嗯。”
他踹在衣袋裏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一枚冰涼石頭。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把你送去你該去的地方。
紀湫很快找到祝桑。
祝桑依舊帶着他那個羞答答的小侄子。
“我爸在二樓,和成導在聊。”
祝桑的父親是沉鯨集團股東,由他加以引薦再好不過。之前紀湫在董事會時見過祝董,卻沒能說上話,但據說其人古板不好相處,紀湫有點緊張。
祝桑的目光從紀湫臉上無聲無息地挪開,“說實話,我爸挺欣賞你的。”
紀湫微愕,祝桑錯開眼睛。
“我沒有說客套話,這是事實,他老人家确實看很多人都不順眼,但看你挺順眼。”
小智也在下面點頭,“外公經常說,小舅舅盡拖累姐姐你。”
祝桑眼睛沉下,把小孩呆毛一擰,痛得小智直捂頭。
紀湫扶着螺旋長梯款款而上,期間游刃有餘地把祝桑氣得滿臉通紅,小智看得滿臉幸災樂禍。
待到登頂,迎上那位大名鼎鼎的祝董,紀湫頓時斂住笑。
祝董看上去不茍言笑,卻在見到紀湫的時候,展露出親切和藹的神色,看女兒似地滿眼歡喜。
拿着當日董事會的事情贊賞幾句,引薦一波電視電影圈的制片和導演,交談幾句互換過聯系方式,紀湫今日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大半。
正事結束,紀湫坐在一邊微笑傾聽各位前輩天南地北聊天,沒注意到另一側走廊出現幾個貴婦。
待她正順着話茬與一位節目制作人淺談的時候,手突然被握住,她詫異擡頭,看到一張滿是驚喜開懷的臉。
“這就是紀湫紀總吧,沒想到這麽漂亮。”
紀湫正面露茫然,就聽見身邊祝桑沉着聲音不耐,“這是我媽。”
紀湫醒過神來,“原來是祝夫人。”
祝夫人性子豁朗,越看紀湫越歡喜,“叫得這麽客氣幹什麽,叫陳姐姐。”
紀湫愕然失笑,趕緊改口,“陳姐姐好。”
祝桑在下面臉黑得跟鍋底一樣。
祝夫人雖然熱情過度,拉着紀湫滔滔不絕,但紀湫心裏想着正好借由祝夫人可以脫身,也就耐心附和。
直到祝夫人壓低了聲音,不知怎麽就問到了商皚。
“對了,商先生沒跟你一起嗎?”
紀湫一聽,心裏就陷下去一塊。
果然躲不過。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她還是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祝夫人眼睛賊尖,一見紀湫露出為難之色,趕緊叫停,“妹妹,你不用說了,姐姐我懂。我問你沒別的意思,你要是無聊,就來找姐姐我玩,就怕你嫌棄我們一群老姐姐上了年紀不懂潮流。”
紀湫趕緊擺手,“陳姐姐太謙虛了。”
要知道,祝董資本在娛樂圈,祝桑頭上一個姐姐也是制片,祝桑本人也是男團領舞,祝夫人怎麽可能是不懂潮流的人。
祝夫人說完就歡歡喜喜地走了,臨走前揪着祝桑的耳朵一番唠叨,起先祝桑不耐煩,而後不知道聽見了什麽,白皙的臉頰通紅一片。
紀湫看過去的時候,祝桑正驚慌地錯開目光。
祝夫人回頭狡黠一笑,開開心心呼朋喚友了。
紀湫看着祝夫人的背影,覺得心裏甜甜的。
祝董事長這麽嚴肅的一個人,沒想到身邊有個這樣開朗可愛的妻子。
真是令人奇妙的組合啊。
一樓大廳的舞池裏,俊男美女們優雅起舞。
紀湫牽着小智在邊上煞有介事教他跳華爾茲,祝桑站在邊上看,嘴邊始終挂着嘲諷的笑,時不時就要戲谑紀湫一下。
“正所謂一個池子裏容不下兩鼈,一個舞池裏也容不下一個出色的舞者和一只鼈。”紀湫如是感慨。
祝桑:“!”
小智在底下樂開了花。
第二層,商皚持着高腳杯,百無聊賴地晃蕩着酒液。
他周圍方圓,幾乎不見人影。
來到這裏不到兩個小時,商皚成功讓一堆人聞風喪膽,退避三舍。
但也有不怕死的。
一個白西裝男性揣着兜,随性地走過來,趴在欄杆邊,哪壺不開提哪壺,“大好時光,商先生都沒有女伴的麽?”
商皚很久沒有碰見過這麽敢挑釁他的人了。
目光從舞池邊上拉着小孩玩得不亦樂乎的女人身上挪開,看向來人時,眼睛驟然冷下幾度。
白西裝的男人戲谑地勾起唇角,自以為是地看透了商皚,這讓商皚眉頭蹙得越發深刻。
白西裝男人失笑,“開個玩笑,知道商先生不喜熱鬧。”說罷直起身,伸出手來,“夏樹。”
商皚握去,“原來是夏探長。”
夏樹似乎有些意外,歡喜溢于言表,“啊呀,商先生這個稱呼我太喜歡了。”
熱愛邏輯和犯罪心理的富二代,聽到的尊稱從來都是“夏公子”,今天難得被認可了事業,還是商皚這種人物。夏樹欣喜若狂,連忙要追上去喋喋不休。
然而商皚卻徹底忽視了這位夏公子雙眸中的蓬勃熱情,在他展示話痨技能之前,沉默地轉身離開。
夏樹垂頭喪氣,很是忿忿地望着商皚離去的背影。
“真是冷漠呢。”
商皚匆忙下樓的步伐在搜尋會場一圈後,漸漸停下。
沒看見要找的人,他的眉宇緩緩皺了起來。
在會場各個角落都走過一遭,仍舊一無所獲,商皚轉身朝套房而去。
推開房門,隔絕了宴會嘈雜的房間寧靜祥和。
房間裏沒有一絲亮光,商皚随手在牆面按下一盞壁燈。
溫暖脆弱的光被漆黑的屋子鎖成小小的一團。
燈光外極淺的一層暈裏,露出一角香槟色的銀河。
商皚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身子松懈下來。
他幽深的雙眸映入和煦的柔光,朝着陽臺不聲不響地走過去。
掀起棗紅色厚重的綢緞簾子,迷糊的一張小臉,從月光裏擡起頭來看他。
紀湫感覺身體沉沉的,像是嵌在了床上一樣,不管怎麽努力,都睜不開眼。
腦子太暈了,全身被溫柔包裹的感覺也舒服極了,留下的那一絲絲清醒的意識在貪婪享受裏沉沉浮浮,明知道應該拒絕,但是身體卻很誠實,一步步拖延着時間,找無數的借口。
她真是個沒有意志力的人。
紀湫這樣評價自己。
大概實在是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了,這種挫敗感讓她下定決心,狠狠把靈魂從安樂鄉裏揪了出來。
“呼~~”紀湫望着天花板。
總算醒過來了。
她從被子裏伸出手來,按在大汗淋漓的額頭上。
此前交涉難免飲酒,她知道自己的酒量,控制在合理範圍內,有點頭暈了,就回房準備休息。
哪裏知道這酒的後勁是越來越大,她直接昏睡過去。
紀湫記得自己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夢裏的內容,僅僅只是閃現零星的畫面,都能讓她面紅耳赤。
紀湫懊惱地把頭鑽進被子裏。
她怎麽可以做這樣的夢。
正羞憤間,聽見一陣敲門聲。
紀湫起身打開門,吓了一跳。
見她一副見鬼的模樣,商皚不禁眉間一跳。
“你做了什麽虧心事嗎。”
他面無表情地打量着紀湫。
紀湫側開身子,“你來幹什麽?”
商皚一腳跨進,“這也是我的房間。”
紀湫像是想到了什麽,跟了幾步,摸着後脖子,“你第一次來嗎?”
商皚卸下腕表,“不是。”
他回頭神色狐疑,在紀湫微愕的目光中,風輕雲淡地補充,“第二次,上一次給你送項鏈。怎麽了?”
紀湫下意識觸了觸脖子間冰冷剔透的物體,“沒有,我只是想,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提醒你……你的東西在櫃子第三層。”
商皚高大的身體幾乎把光遮了嚴實:“好的,謝謝。”
紀湫坐回床邊,松了口氣。
夢雖然真實,但幸好依然是夢。
紀湫看不到的角度,商皚解開紐扣的動作不由慢慢放緩。
眼角閃過一線莫測。
紀湫自顧自發了會呆,突然從床上起身。
她本想要問什麽,低視野中納入一抹可疑的景色,她意外地怔住。
商皚似乎不願意被這樣注視,手指将襯衫領子合攏。
紀湫沒有察覺商皚此刻的不耐,伸手按在他的手側。
指腹冰涼,刺入肌理的瞬間,讓他動作頓住。
紀湫擡起清澈的眼睛看向商皚,關切中藏着幾分好奇。
“你受傷了?”
房間的光線昏暗,商皚臉上滑過一抹異色。
而後嘴角涼徹垂下,一下子把紀湫的手撥開。
仿佛不願再多待半刻,最後一顆扣子自顧自松散着,轉身拿起領帶,“只是有些過敏。”
紀湫心中點滴的莫名其妙很快就消失無痕。
她望着商皚的背影,應了一聲,“哦。”
商皚沒轉身,出門的時候微微滞住腳步。
仿佛這才想起了什麽,眼角餘光落在紀湫身上。
“你剛剛想問什麽。”
紀湫撓撓腦袋,難為情地嘿嘿笑了下,“不好意思,我忘了。”
商皚唇線抿直,沒回答,轉身消失在了門外。
安靜無人的走廊,男人纖長的指上,纏繞着光彩奢華的綢帶,像是難得出現心不在焉,早已熟悉的打法卻幾次重頭來過。
走出巷道,迎面走來一個年輕人。
祝桑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商皚。
心頭挂上一抹奇異,一向桀骜自信的青年,視線卻不由自主落下分毫。
“商總。”
商皚往前走進一步,“好久不見。”
祝桑有些意外,因為他此前并未見過商皚,當下伸出手禮貌地握去。
商皚眼睛裏,流轉着祝桑這樣的年輕人完全沒有辦法琢磨的機鋒。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應該才十四歲,江氏慈善晚宴。”
祝桑忽然記起,“我那個時候應該還沒去做練習生……”大概是終于找到了可以緩解尴尬的話題,祝桑總算有勇氣去看商皚,然而也就在此刻,他的視線捕捉到了一抹紅痕。
喉結下方,領帶松散處,若隐若現的……秾豔痕跡。
商皚似乎才有所察覺,滴水不漏地致歉,“不好意思,從房間出來的有些匆忙,有急事要處理,所以……”
祝桑唇角弧度僵硬,“原本也不是宴會區,并無不妥,商總不必道歉。”他喉嚨忽然幹澀,發出的聲音有些沙啞,“既然商總還有急事,那我就不打擾了,再見。”
青年人微微暗着臉,路過時,入鼻一陣熟悉的味道。
只要是認識她的人,聞過一次就不會忘。
青年手心刺麻,無論如何攥緊,也無法拿準痛處。
渾身的難耐讓他突然焦躁起來,連系統訓練過的步調都失了節奏。
大概從不在意旁人如何,商皚若無其事地合上了眼。
慢條斯理地将領帶繞成結,微仰着下巴,往上一收,清脆的裂帛聲回蕩在走廊間。
左右調整着領結的位置,目光下澈間,暗影蟄伏。
待走廊清淨無人,男人理好領邊,下颌微擡之時,唇角似有微勾。
外面漆黑一片,玻璃窗前,紀湫遙遙望着雪松。
興許是待得無聊了,她從後面繞到了門前層層疊疊,高低錯落的木質露臺上。
視線遠眺,視野裏突然納入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紀湫把一縷本就已經很乖巧的額發撩去耳後,目光順道挪開,滿臉若無其事地轉身。
抱着對方一定沒發覺的心态,紀湫繞着棧道下了一個露臺又一個露臺。
然後就和來人撞了個正着。
紀湫後退半步。
心裏油然而生一股絕望。
不用看,光是那鑽進鼻子裏的冷茶香,就能幫她辨別出來者何人。
正如商皚那句戲言,她做了虧心夢,今天不宜與他交談。
然而今天卻勢必不能如她所願。
紀湫還算從容地做好表情管理,順着他雪白的襯衫西裝,目光步步攀上,迎上商皚那張不能說愉悅的臉。
月色下,暗影凍結在男人的下颌。
逆光的位置,商皚的眼睛看上去很是幽涼。
讓明明還未到午夜的環境,驟然生出淩晨的沉寂。
紀湫臉上挂着客氣的笑,從善如流地評價起天氣,“好冷啊……你大半夜的出來,難道都不冷嗎?”
商皚沒有回應她的話,視線未曾挪開。
其實紀湫一點都不冷。
商皚的視線像是自帶溫度,燙得有點出乎意料了。
紀湫光被他這樣看着,就有點上臉……
過了好半天,她都想好怎麽借口離開,卻聽商皚似嘆息一聲。
再看時,他的眉目有所松緩。
視線偏過,放在銀白色的輕紗褶皺間。
“這件衣服,比起剛剛那套,會更舒服一點嗎?”
紀湫眨眨眼,這才領會過來。
身上這件抹胸禮裙,竟然也是商皚給的嗎?
她還以為是宥茗……
畢竟之前她跟宥茗說過一嘴,有關于借一套舒服方便點的禮服的事情。
“當然,這套很漂亮,也很好看。”
商皚似乎這才心情滿意了些,脫下外套将她裹在身前,于她意外的注視下,将她的頭發抓在手裏,從外套撥出來。
手指穿進她的發間,目光放在雪白的後頸,刻意慢下來的動作,可以說是照料得相當不錯。
“現在還冷麽。”
商皚唇角帶着笑。
姑娘眼中的訝異,毫不影響他自然流露出溫情。
男人輕車熟路的樣子,仿佛是與她早已習慣的親密。
商皚坦然而溫柔地望着,紀湫卻慢慢将視線落在腳尖。
她豈止不冷……
是快熱死了。
紀湫發覺她越來越看不懂眼前這個男人的行為了。
姑娘眼睛清亮,情緒分明,困惑中,摻雜着懷疑,甚至還有幾分警惕。
商皚神色微凝。
白霧漫開的時候,無論是哪裏,都是荒蕪空蕩的。
心上密密匝匝的藤蔓,粗拙地收緊。沉悶窒息的跳動在他耳邊響起,一下下,像是要撞出胸膛。
好像有一塊地方塌陷下去,他重心幾不可查地晃了下,往旁側了側,按住紀湫的肩頭,觸碰到的,是他自己的西裝外套冷硬的布料。
“我好像也有點醉了。”
涼風把本就幹澀的眼睛吹得微紅。
說完後,他才慢慢看她,唇角似有自嘲。
商皚的目光并未落在紀湫的臉上,而是她那顆被凍得有些發紅的耳垂間。
雪白的一團,染着花汁般的豔紅。
他的片刻的失神,放在紀湫的眼裏,當真成了微醺後的神志不清。
“那你去休息吧。”
紀湫照着他的話回應。
商皚好像都忘了自己上一句找的是個什麽借口,思索了一會才回過神。
擡起的手半途而落,未能觸碰到她的鬓角。
商皚望着紀湫有禮地阖了下眼。
“嗯,我另外找房間。”
說着轉過身去,擡起手抹了把臉,像是要抹去意念間的混亂。
紀湫望着商皚的背影,有片刻恍惚。
兩人還未曾分離多遠,忽然聽見會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