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連為她做點什麽,都已經…… (1)
商皚哇哇大哭起來, 在屋子裏蹦來蹦去地逃。
可他哪裏是紀湫的對手,眼下被逼到角落,抱着桌子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紀湫拿着手機對着他一頓拍攝, “很好, 再給我演,繼續演!今後你恢複成人看到這段, 我保證你不羞恥。”
還沒對他怎樣,奶糖精哭得聲嘶力竭, 整棟樓都在顫抖。
紀湫氣壞了, 第二天就直接給商皚請了假, 扔到了杜婉玉那裏。
杜婉玉心疼極了, 卻也不敢對紀湫發火。
只當面裝模作樣訓斥了一下,“乖孫女兒, 你怎麽能不做作業呢,嫁禍媽媽是不對的!以後有什麽沖着奶奶來,就說是奶奶教的。”
旁邊商熠董事長, 彈奏着一曲高山流水,“是的嘛, 船到橋頭自然直。”
商董事長的五條箴言。
——水到渠成。
——盡力就好。
——做人嘛, 開心最重要啦。
——你所經歷的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以及這句“船到橋頭自然直”。
紀湫對商家夫妻的教育感到嚴重焦慮。
并且開始懷疑, 在他們二人這種溺愛與無作為教育下, 商皚是怎麽長成那副死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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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湫與商皚對視, 商皚因為不但放假一天還沒被二老責怪而得逞一笑。
紀湫當即就氣走了——上班了。
商白雪請假回了商家的消息, 讓二房院子寧靜的清晨變得熱鬧了起來。
在這隐蔽的沸騰中, 各方勢力也在暗自窺探。
主卧,二老爺商祺喝着咖啡,報紙遲遲沒有翻動。
厚實的睡袍裹着臃腫的身子, 擠在狹小的歐式絲絨椅子上,半迷着睡眼,精神不振地聽妻子文韻嘀咕。
“之前我家兒子比商皚早生了整整三年,原以為會有優勢,結果那商皚一連跳了好幾級,成了學長,現在我們小宇也早生了這麽多年,商皚那女兒也開始跳級跳到小學,跟小宇一班。這不是故意的是什麽?”
“我們兒子讀書不行嗎?小宇讀書不行嗎?呵呵,我們是沒稀罕跳,想讓孩子踏踏實實走好每一步,不要在班上像個異類一樣。”
“學習好,做人就好?我看他商皚,情商這麽低,性格這麽差,沒聚會沒社交,敢情連個朋友也沒有,只知道工作,這學習都學傻了!學木了!學廢了!事實證明,腦瓜子聰明有什麽用。根本沒用!”
“我看他那個女兒,将來也是個空有智商,不會為人處世的家夥。”
智商是能測的,情商卻測不了。
智商是不可更改的白紙黑字,對情商的定義卻因人而異。
比不了智商,反駁不了白紙黑字,就在情商上大做文章,以自己格局,質疑他人為人處世,這仿佛已成為人們為自己挽尊的統一出路。
二夫人在此處,與街道胡同裏對人肆意評頭論足的市井小民殊途同歸。
商祺醒了瞌睡,洗了把臉出門。
二夫人還在鏡子裏義憤填膺。
“三歲半就是幼兒園的年紀,讀小學幹嘛?逞能成這樣,嘩衆取寵!”
“你三歲半就該是讀幼兒園的年紀,讀小學幹嘛!逞能成這樣,花中取蟲!”
下午,熊孩子商嘉宇,對着花園裏寫作文的商皚,這樣吼到。
但顯然,他沒能将今早從奶奶口中聽到的話,完美複制。
商皚在懶洋洋的冬日陽光中,打了個哈欠。
“花中取蟲是個什麽東西?哦,你是說的,嘩衆取寵吧。”
‘小姑娘’無所謂地笑了兩聲,低頭繼續握筆寫字。
小宇暴跳如雷,“你敢取笑我?我比你大,你該聽我的!真沒禮貌,不懂規矩!”
商皚依舊不理他。
這下徹底點燃了商嘉宇。
“臭東西!聽見我說話了嗎?你聾了啞了?還是智障!?”
商皚手一頓,“你再給我說一遍試試。”
商嘉宇得意笑了,得寸進尺,一把搶過商皚桌面上的作業,撕了個粉碎。
在紙張碎裂的清脆聲中,他猖狂喊,“略略略,我說你是腦殘是智障,有娘生沒娘養的智障!看我幹嘛,以為我怕你嗎,有本事打我啊。”
話音剛落,這個他以為的不足為懼、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妹妹,跳下來一腳就把他踢翻在地。
商嘉宇“哎唷”一聲,仰頭不可置信,“你敢打我?就你也敢打我?滾你的吧!”
他正要起身揮拳,誰知商皚拳頭更快,一下子就揍到他那張肥頭大耳的臉上,把他打歪過去。
商嘉宇比同齡的孩子長得壯,打架從來沒輸過,個性非常好鬥,挨了商皚一拳豈能作罷,上去就要去掐商皚脖子,揪他的頭發。
商皚身子小,但這麽多年練習的拳擊不是白練的,在商嘉宇毫無章法的拳腳中,幾下就把他撂倒在地。
商皚牢牢地把身體大了幾乎一倍的商嘉宇鎖在地上,“給我磕頭認錯,不然我把你僅剩的牙全部打碎。”
商嘉宇不愧是校霸,不知天高地厚到這種程度,也是種本事。
他在地上奮力掙紮,像條敦實的胖蛇。
“你做夢!給紀湫那種貨色的孩子認錯,我瘋了差不多呢!”
商皚手中力道突然一深,把商嘉宇狠狠往土裏按,“你又是什麽高貴的品種!”
商嘉宇近乎咆哮,“難道不是嗎?紀湫是倒貼的,商皚叔叔不喜歡她,讨厭她,嫌棄她,家都不回!娶個保姆都比她強!誰知道她跟外面哪個野男人生的孩子回來?一個賠錢貨,你根本不是你商皚叔叔親生的!想進商家的大門,你們做夢吧——!”
孩童尖利刻薄的聲音,像是箭矢穿透商皚的身子。
商皚腦子轟地一片空白,抓住商嘉宇衣領的手背血紅得吓人,血管觸目驚心地凸起,狠狠發着抖的時候,讓人唯恐下一秒會爆裂開。
商皚牙關咬緊,後背一陣冷一陣熱,凝視着商嘉宇的一雙眼睛,猩紅可怕。
他這樣的震怒,心間卻越發生出絕望和無力,像是難以接受的沖擊巨浪迎頭而來,讓他近乎招架不住。
就像是有什麽東西一下子抽空了商皚的靈魂,他死死按着商嘉宇,思緒卻萦繞不開。
心間的劇痛撕裂得他喘不上氣,死死凝望中的一切事物都開始濃稠發虛。
商嘉宇分明察覺到上方商皚的遲滞,他大喜過望,立時翻身而上。
商皚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擡頭間,混沌的灰敗眼瞳中,映出一道殘影。
沒來得及反應,就是一陣劇烈的痛楚。
他小臉被挨了一拳,随即高高腫了起來。
假發落地,露出齊整短紮的發。
商嘉宇見狀大笑,伸手就來扯商皚脖子:“原來是個禿子!哈哈哈,那個女人生了個醜禿子!”
商皚挨了痛,在慣性中退了幾步。
失衡僵硬的形态,有如行屍走肉。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一陣刺痛傳來。
仿佛是沒有料到,對方竟然膽大妄為敢往他的臉上揮拳頭。
商皚失焦灰黑的眼睛,在商嘉宇大肆嘲笑悠悠傳來時,恢複了神采。
幾乎是與此同時,商皚的眉宇間迅速聚攏一團陰戾,小小的一只站在兩步開外,身後卻無聲無息地醞釀開來一場可怕的風暴。
商嘉宇似乎渾然不覺,仍妄圖大聲取笑。
他得意洋洋地走過去,擡手就要揪商皚的衣領。
可就在這時,商嘉宇始料未及地被鉗住了手腕,還未來得及吃驚,下一秒肚子一陣劇痛。
商皚收回拳頭再轉過身,回旋一腳把商嘉宇踹翻在地。
僅僅兩下,商嘉宇已在地上哀嚎陣陣,痛苦不已。
而商嘉宇的身前,小小的男生立在風裏,塵埃在他的腳前翻卷。
他周身萦繞不散着沉郁,眼睛像陰森的古井水,暴戾火花于無聲中寂滅。
悠然上前半步,微微仰着下巴,以高位者優越的居高臨下之姿,冷漠旁觀着地上痛得直喊媽的熊孩子。
身形很小,粉雕玉琢的可愛孩子模樣,如今這般靜默矗立,卻無端叫人膽戰心驚。
像是一個僞裝成無辜孩童,披着欺騙性十足皮囊的魔鬼,背後藏着瘆人的刀光。
可無論商皚這雙眼睛如何可怕,他垂于身側的松散手指,仍是止不住地發着抖。
紀湫在杜婉玉院子沒找到商皚。
杜婉玉陪老爺子去了,拜托照顧商皚的傭人疏于管理,不确定地讓紀湫去後面看看。
紀湫當真找到了商皚。
但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綠油油的草地上,商皚正騎在商嘉宇身上,将這個比他壯實一倍多的男生,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臉腫,滿口鮮血。
紀湫都懵了。
反應過來後,飛快上去把倆娃拉開。
商嘉宇被打得完全沒有反抗能力,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草地上有顆牙。
紀湫把面無表情的商皚拉到身邊,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腫大的小臉多少有些心疼。
“你怎麽了這是?為什麽要打人啊。”
商皚一言不發,慢慢找回了點狀态,卻只看了一眼紀湫,就躲閃地挪開。
紀湫皺着眉往後看,只見一大群人正朝這邊趕來。
她站起了身,為首的趙倩越過紀湫,一眼看到地上的商嘉宇,沖過去把他孩子抱住。
商嘉宇吼得撕心裂肺,“媽媽,我的牙——我好痛,我要死了——”
趙倩心疼壞了,好不容易把商嘉宇哄好了點,恨恨地允諾,“媽媽一定給你讨說法。”
說完,她直起身,目眦盡裂地朝着紀湫走過來。
紀湫在發現趙倩并非對自己而來,而是要捉小孩,趕緊上前一步攔住。
趙倩發瘋一樣推搡,張牙舞爪像個精神病。
還好衆人趕來,把趙倩拉開。
紀湫整理好衣服,看了一遍在場之人。
二房的來得可真齊整,連二夫人文韻的娘家人也都來了。
紀湫開始不得不懷疑這場争執背後的用意,“這是幹什麽,兩個孩子打架,兩個母親還拉不住,需要這麽多人來?”
趙倩氣得直哭,二夫人忙着看小宇傷勢,出場壓陣的是紀湫想都想不到的勁敵——文韻的母親,如今七十歲文老太太。
文韻的母親家族也曾是富甲一方的名流,從冠姓權就能體現,如今雖沒落,但只要文老太太出面,還是能威震一方的。
她氣勢洶洶往紀湫跟前一站,“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敢口出狂言!我說該打——”
紀湫連躲都沒躲,“果然只是曾經的名門。”
文老太太扇下去的手頓住,“你說什麽?”
紀湫:“我說,文老太太好歹也是一家之主,怎麽也跟那些倚老賣老的市井婦人一樣,仗着人多,欺負別人家的小輩。”
文老太太聲如洪鐘,“你孩子打了我的曾孫,子不教母之過,我替你父母教訓你又有什麽不妥!”
紀湫心道,這話也說得出口。
“是麽?我看見的可是你的曾孫在欺負我的孩子。”
文韻氣壞了,“小宇被打得滿口是血,也敢惡人先告狀!”
紀湫:“你小宇幾歲,我家孩子幾歲,一個上車都要買票的胖子,被現在只有三歲半的孩子打到滿口是血?”
文韻:“我家小宇性格溫和,不欺負人!”
紀湫:“是麽,我帶他那段時間,他打過多少次女同學了?在學校稱王稱霸,我可沒覺得他性格溫和。”
“夠了!”文老太太大聲呵停,指着紀湫鼻尖,頤指氣使地命令道,“狂妄小輩,你今天要是不然你家這孩子給我家小宇認錯,我就……”
“您就怎樣?”
聲音的源頭,杜婉玉已帶着人趕到。
她春風滿面,“這花園平時從來不關,如果不是園丁老伯告訴我鑰匙被偷了,我還不知道這裏面原來困了這麽多人。”
杜婉玉說着,給紀湫使了個眼色,毅然接過接力棒。
紀湫拉着如今像成了行屍走肉般的商皚,到了杜婉玉隊伍後面。
她搖了搖商皚,商皚始終雙眼無神,像失了魂,捏成拳頭的手還在發抖。
而前方,杜婉玉和文老太太正在交鋒。
“事情我都聽說了。”
文老太太一副長輩威嚴的模樣,“你說什麽都沒用,我寶貝孫子被打了,這事無論如何和過不去。”
杜婉玉袖子裏的拳頭捏了捏,笑得很恭敬,“嗯,我本來也想說的,我寶貝孫女被欺負,你家小宇,我不會放過的。”
在文老太太驚訝的目光中,杜婉玉剜了一眼底下正在哄孩子的趙倩。
翻臉不認人的白眼狼。
半小時後,商家祠堂。
商老爺子看着邊上的文老太太,面色無笑,幹巴巴道,“親家母,好久不見!”哼。
文老太太拿鼻孔看人,“今天我難得來看一次我女兒,竟然就碰上這樣的事,你們商家也忒沒規矩,一個區區小門小戶的女子,也敢對我耀武揚威。”
說着就望向紀湫。
紀湫就知道,這個以狹隘刻薄著稱的文老太太,表面上高高在上自诩名門,實際上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也就只會在她身上做文章。
商老爺子卻瞥去一眼:“到底要給你自己讨說法,還是要給你孫子小宇讨說法,你說明白點。”
或許是沒想到她見都沒見過的一個小輩,竟然還有商老爺子幫忙說話,文老太太頓時就表情一凝。
商老爺子喝了口茶,“我人老了,說話不中聽,你自己多擔待着點。”
文老太太心高氣傲,商老爺子語氣不好,她立刻就不樂意說話了,直接甩了臉色,讓趙倩開口。
趙倩抱着慘兮兮的小宇上前,“爺爺,你看看小宇,被那孩子打成這個樣子,太欺負人了。我知道,商皚是您跟前長大的,您偏心他,偏心他的孩子,我都能接受,但小宇難道不是您的曾孫嗎?”
其他幾房的站在後面,靜靜看着,表情也有些探究。
應文老太太之意,今兒的事情,要讓大家夥都來看,必須得把大房欺負人的惡行公之于衆。
說到底,她就是就着這事,想給貴為董事長、以及現任家主的商熠,一個下馬威。
二房屈尊這麽久,她文老太太自認為身份高貴,子女都是人中龍鳳,要争就要争第一,她有名門包袱,可是一點不能吃虧!
杜婉玉也是領會到這一層意思,深吸一口氣,忍了又忍,努力端莊。
“是嗎?湫湫,你怎麽看?”
方才趙倩出場,現在自然也是平輩的紀湫上陣:“小宇受傷,我家孩子也受了傷,我沒在場,你比我還晚到,你怎麽就這麽确定是白雪打你小宇?事情的始末到底是什麽,可不能聽你一家之言。”
趙倩激動不已,“我家小宇牙都被打掉兩顆,而你家那個毫發無損,還不明顯嗎?”
紀湫:“什麽叫毫發無損,我家孩子損失了好多頭發,都是你們小宇扯的,你家小宇多高,我家孩子多高,還是個柔弱的女孩,我覺得也确實挺明顯!”
旁邊掉了牙的小宇急切想要說什麽,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又被大聲争吵的趙倩蓋住。
“你家那個小孩一看就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紀湫:“你沒帶過我白雪,我可帶過你家小宇,我比你有發言權!”
趙倩:“你也敢邀功說帶過小宇,誰知道你有沒有趁我們不在欺負虐待他!”
紀湫:“那照你的意思,你懷疑我,所以就要報複到白雪身上?”
趙倩:“你颠倒黑白偷換概念,我沒有這麽說!”
紀湫:“你忘恩負義閃爍其詞,你就是這個意思!”
文老太太:“夠了!”
她蒼老的臉褶子都在顫抖,烏紅的唇也被咬得發白,盛氣淩人地拍案而起,大有一副以權勢壓人的姿态。
她仿佛還覺得自己六十年前的貴族小姐,一臉家裏有皇位繼承的傲慢優越。
“我老婆子話不多說,商家也是大家族,重視人丁興旺。小宇是男孩,性格又溫和,即便是被妹妹欺負了,也不喊疼不還手,相反,身為一個女孩,卻這樣打自己的哥哥,多沒教養才能做出這樣的事,以後嫁人都是問題吧。”
杜婉玉當然聽不得。
無論是被當面諷刺商皚功業,肆無忌憚暗示他百年後家産旁落,還是輕視孫女,說她沒家教,杜婉玉都是無法忍受的。
再看看旁邊的親侄女趙倩,俨然已經與他們同流合污。
呵,真是枉她把這趙倩當女兒養了這麽久!
“您這話就……”
“是嗎?我怎麽就這麽懷疑您這話呢?”旁邊紀湫已經忍夠了,倚老賣老道德綁架,她通通懶得顧及,“一個随意在學校打女孩子的人,也敢說性格溫和?他還是個孩子啊,就已經知道欺負弱小了,還妄圖攀登高位,您知道德不配位反受其害的道理嗎。這究竟是在教導,還是在誤導?”
老太太氣壞了,“你給我住口!我家怎麽教育孩子,用不着你來管。”
杜婉玉掩唇笑開,自然不會讓紀湫一個人孤軍奮戰。
“小宇的教育問題當然是你們自己家的內務,但是商家的繼承問題,也是商家的內務,恐怕和您文老太沒什麽關系吧,別紀湫做孫媳婦的不敢議論,我這個做兒媳的也都不敢妄論,就怕被別人說狼子野心,不顧孝道。不曾想文老太太出身禮儀之家,卻如此令晚輩刮目相看。做人可不能太雙标哦,要求別人的時候,先管好自己比較好呢。”
文老太太當即怒而起身。
“你敢指責我?真是不像話!”
她火冒三丈,小宇也火冒三丈,他氣紅了眼,發了瘋,像頭悶聲哼氣亮出尖角的小牛,忽然橫沖直撞着過來,把紀湫一推,抓住邊上商皚。
雖說剛剛是大人吵架,但議論的主題是他,趙倩為了賣慘,也把小宇拉上,說話絲毫不避諱孩子,小宇被寵壞了,哪裏受得了全家升堂般的指責。
當罵戰升級的時候,他終于忍無可忍。
“說謊!我才沒有只知道欺負女同學,他是短頭發,是個禿子,禿子才不會是女生!”他暴呵,揭開商皚亂糟糟的假發。
他之前欺負過女同學,今天又沒欺負女同學!
他是無辜的!
所以一定要揭穿紀湫和這個小孩的謊言!
衆人都對小宇這個行為始料未及,商皚同樣沒反應過來。
等他回身,頭發已經被小宇甩到一邊。
看着滿頭短發的小正太,衆人大驚失色。
紀湫扶額:“好吧——他其實是個男孩子。”
邊上的文老太太,就像是突然失去了籌碼,臉色一白,就落在座位上。
過了半晌,她才不可置信地質問,“明明是個男孩,為什麽要裝成女孩!”
紀湫:“我的孩子,關寧什麽事。”
趙倩徹底就失控了,“你居心不良!”
身後的幾房很快回過味來。
原來商皚生的是個男孩,至于原因,管他的呢!
人家有後了,家主是誰的,就還是誰的。
趙倩孤注一擲,滿盤皆輸,看着衆人的眼神,更是徹底崩潰了,“為了欺負我家小宇,真的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明明就是男孩,打人當然比女孩有力氣!還裝成女孩來栽贓!”
“趙倩——!”
此聲一出,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商老爺子慢慢從座位上起來,“因為你趙倩,商家出了多少事。你家這個小混蛋,做的事情,我真的一無所知嗎?商家的長輩們,也不是沒有長眼睛!天天為了這點芝麻小事,搞得老子心煩氣躁,給你們查案判案!去公安局吧,老子不管了!我幫你報警!”
趙倩驚恐交加,一個字都不敢說。
商老爺子環顧周圍噤若寒蟬的人,繼續沉聲道,“女孩,男孩,都是我商家的血脈,有些人,不要以為自己嫁了個女兒就把別人家當奴才指使,自掃門前雪,管好自己,家住在犄角旮旯彎,又不住海邊!”
說着就背着手,恨了文老太太一眼,提腳就走了。
老爺子一走,氣氛就松動了。
圍觀的人也都上前來。
趙倩、文老太、文韻,眼見着一個個都從身邊經過,把大房的衆星捧月,而自己步步被推到了外面。
滿面驚怒不知如何找回主場,一不留神,文老太踩滑了梯子,差點摔倒。
被文韻扶穩後,捂着急促跳動的心口大想要說話,無奈沙啞的聲音早已被一片争先恐後的逢迎淹沒。
“好可愛的娃娃,以為是個妹妹,結果是個弟弟。”
“妹妹好,弟弟也好。”
“我就說怎麽之前沒發現,原來是比女生長得還漂亮。”
“紀湫,大嫂,你們別跟二房一般見識了,自己以為有個男孩了不起似的。”
“其實從一開始,我們就站你們!真的,咱們寶貝才三歲半,他家小宇這麽胖,誰打得過?要不是我們寶貝目标小,否則就被欺負了!”
“你瞧瞧,多堅強,哭都沒哭一下,要是我被冤枉了……”
路上,杜婉玉別有深意地盯着紀湫。
紀湫心知肚明,在杜婉玉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背後惡寒,“其實……”
之前她以為杜婉玉這樣不可一世,一定也是重男輕女的,要是知道商皚是男孩,一定會把他搶走。
但後來她發現,杜婉玉連女孩也喜歡——只要是商皚的,她都愛。
而且她似乎在孩子的事情上各般處理都小心謹慎,再怎麽喜歡孩子,都不敢全權照顧,堅持分個一兩天給紀湫。
雖然紀湫真的不清楚這個婆婆突然性情大變的原因……
杜婉玉一聽紀湫要開口,頓時就內疚地阻止道,“別,孩子,這不是你的錯!”
紀湫望着杜婉玉一臉心疼,感覺這世界越來越迷幻了。
“你一定是早知道二房狼子野心,怕他們知道白雪是男孩子,要暗下殺手,所以才把他打扮成女孩避免危險,你這樣做是對的啊!媽媽得多謝你!”
紀湫:我可以說,我真的只是一時興起嗎?
待她深深思索的時候,杜婉玉在耳邊忍不住地低語。
大抵是對剛剛二房的行為,極其不滿。
“像誰家沒個老人似的……”
大家大戶裏每個人身上多少都得有點包袱,杜婉玉也是一樣,她出自名門望族,也肩負商家名聲,萬萬落不得人話柄。
這文老太太就是瞅準了這點,倚老賣老,拿禮儀道德來壓人。
杜婉玉跟長了虱子似地,渾身不舒坦。
“萱娘,那文老太太走了嗎?”
萱娘搖頭,戲谑笑道,“沒呢!還賴在這兒,真把自己當貴客。”
杜婉玉一臉的莫名其妙,把紀湫望着。
紀湫接收到信號,“……确實無法理解。”
杜婉玉:“對吧對吧,真的是,這個老太太——呵,萱娘,你來湫湫說說這奇葩。”
萱娘立馬湊了過來,“少夫人,您是不知道,這文老太太有多麽思路清奇,我的父親原本就是文家的管家,我小時候也在那兒待過一段時間。”
“你們晚輩可能不清楚,但我們這輩人心裏明白得很。你以為那個文老太太真有這麽了不起嗎?笑話,文家在她小時候就沒落了。到她這一代,狂妄自大,故步自封,資金交易還在用現金,出差最多坐火車。除此之外,嚴禁男丁出國留學,以及使用電腦和互聯網。女孩十八歲以前不能出家門,還得繡花和抄女德。”
“可笑吧,這都什麽年代了,還在農村喝井水,說自來水有毒,要害她這高貴的身子。分明早就耗盡了祖宗庇蔭,完全可以說是無顏面對祖宗八代,還到處招搖顯擺,我們無非給她一份薄面,她卻真拿自己當回事。”
“老文家祖業早就拍賣了,拉着一大家子差點沒地方住,還是二房的文夫人拿着商家的錢,在農村給她蓋了一棟房子。到處跟人說自己返璞歸真,瞧不上大城市的物欲橫流,更瞧不起商家窮奢極欲,滿屋子銅臭味。”
“前段時間,還跑去大女兒婆家江氏顯擺了一陣子,也是把人江氏給氣得夠嗆。這是被江家趕出來了,才跑咱們商家來的。”
杜婉玉在萱娘說完,才開口,“湫湫,你品品,你細細地品品!”
紀湫:“品到了。”
所以這樣的極品老太太,确實也是做得出來自己女兒的婆家,耀武揚威地懲治妯娌,口出狂言插手人家裏産業內務的事情。
紀湫回到院子後,在房間裏暖和了一陣子,才去竹屋。
杜婉玉為了将來商皚的孩子,早早就在竹林裏建造了一座小木屋,當兒童房。
此刻商皚,就睡在原本為自己孩子準備的小床上。
門外站着個圓頭少年,是杜婉玉安排專門照看孩子的。
“孩子睡了?”
小吳搖頭,“沒睡。”
紀湫看小吳一臉苦澀:“發生什麽了?他鬧你了?”
小吳低聲道:“他倒是乖得很,但就是太安靜了……您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紀湫奇怪地推開門,輕手輕腳地挪到商皚卧房。
撩開竹簾,看見床上小小地一團背着自己,動也不動。
紀湫歪頭打量了幾眼,“商皚?”
商皚不理會,小肉腿往前卷了卷。
紀湫滿腹疑窦,“你到底怎麽了?從剛剛開始就不聲不響的。”說話時繞到了床另一頭,看見商皚雙目一片灰蒙蒙,側身抱着膝蓋,上邊臉蛋還紅腫着,樣子怪可憐的。
紀湫說話他也像是沒聽見一樣。
紀湫立刻就覺得很不對勁。
她蹲下身,爪子扒在他床邊。
“你為什麽感覺這麽消沉?你打贏了商嘉宇啊?”
商皚眼睛都沒動一下,喪得怪可怕。
紀湫有點急了,“難道商嘉宇還做了什麽過分的事?”
商皚唇動了動,“沒有。”
紀湫往後一坐,“那你到底怎麽了?之前這種情況,你都很會賣慘啊,這次竟然沒哭,不正常,太不正常。”
紀湫邊調侃玩笑他,邊觀察着商皚,卻發現他非但沒有像以往那樣生氣,反而眼睛突然紅了。
圓滾滾的鹿子眼瞬間眼底布滿血絲,底下凝成一團晶瑩。
澀澀地疼到不行,商皚沒忍得住,滾燙的淚水控制不住地滑了下來,他趕緊地用爪子一抹,死撐着面不改色,視線落在枕頭邊,不看紀湫。
紀湫滿臉錯愕。
……不會吧。
自從商皚變孩子到現在,還沒見過他這種隐忍的樣子。
紀湫不由混亂。
正當她百般語無倫次時,門被杜婉玉推開。
“怎麽了這是?”她看到商皚淚眼,也心疼地跑了過來。
紀湫搖頭,無奈。
杜婉玉做口型,“可能是孩子受委屈了,畢竟被那樣欺負,娃娃才三歲半。你趕緊抱起來哄一哄。”
商皚這時已經不顧臉上傷處,埋在枕頭裏都不肯見人。
無論別人怎麽晃他,他都不帶搭理。
也不知道在別扭什麽。
紀湫沒帶過孩子,她完全不知如何應付。
杜婉玉見她猶豫,一下子就把商皚拎了起來。
商皚捂着眼睛蹬着小腿反抗,杜婉玉立馬吓唬一句,“蹬到你媽媽了哦!”,他忽然就安分了。
杜婉玉瞅準時機,把孩子往紀湫身上一塞,紀湫下意識就抱住。
商皚颠了幾下,趕緊用小小的手抓住紀湫的肩頭。
紀湫也看不見他表情,蠻不習慣地在杜婉玉欣慰目光中,生疏地輕哄。
杜婉玉功成身退。
房間只餘下紀湫和商皚。
商皚在紀湫身上安安靜靜的,趴在她身上,全身熱乎乎的。
是真的燙手。
紀湫卻還是無所适從,沒忍得住把商皚又放回床上。
商皚像個木偶,任由擺布,紀湫把他放在床上,他就老實坐着。
但模樣卻像個萬念俱灰的雕像。
垂着頭,短發遮住眼睛,唇也白着,小臉毫無血色,頭頂就像是罩着一朵烏雲,整個人沮喪頹然得很。
——商皚叔叔根本不喜歡紀湫,連家都不回,紀湫是倒貼的,孩子肯定也是野種!
——那種女人憑什麽在我媽媽之上,明明就是個傭人都不如的蠢貨!
——全家人都說,你爸爸不要你媽媽,商皚叔叔總有一天要離婚,要娶更高貴的女人回來!你媽媽沒人要!沒人瞧得起她!
……
紀湫唉聲嘆氣,托着下巴不知道商皚到底在發什麽神經,小臉忽然變得陰沉,緊咬着牙根牽動咬肌都在顫抖,把毯子都快要給抓爛了。
也不知突如其來的一腔怒火,到底是為了個啥。
“你也不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算了,我去給你端點蛋撻過來。吃點甜的心情就好了。”紀湫終究還是只當他耍着孩子脾氣,再難受不過也就是一顆糖的事情。
她拿手給他順了兩下氣,站起身。
這孩子,都還只有三歲半呢,氣性這麽大。
正搖頭腹诽,忽然手腕一熱。
商皚不知何時站在了床上。
紀湫被拉了回去,正愕然,商皚卻将雙手環住了她的腰,然後,無助地、緩慢地,将額頭抵在了她肩胛上……
像一個突然跌落深淵的失敗者,在暗無天日的世界裏一敗塗地。
紀湫突然身子一僵,不敢動了。
“商皚,你這……”
她滿眼寫滿了荒謬,正要慌張地戲谑他矯情,忽然就感覺自己胸膛那塊地方一片濕熱。
耳邊,傳來他隐忍的抽泣。
紀湫被弄得一頭霧水。
“商皚,你不對勁啊,被打出內傷了?不用這麽難過……吧。”
商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