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惡婆婆今天也真香了 (1)
不是海藍金的一份子, 而是沉鯨集團的一份子。
紀湫欣慰于自己被委以重任,也明白姑婆話中的庇護,但同時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她海草般地往座椅滑了滑。
原來, 這就是戴溪的猶豫。
如今同為家族一員, 她切實感受到了負重前行時,萬事求穩不求急的無奈。
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再重新燃起來時的鬥志, 突然被亮起的手機屏幕打斷思緒。
微信頁面,隋錦和宥茗傳來了十幾張照片。
畫面中, 是商皚站在試衣鏡前的模樣。
小男生臉頰是兜不住的果凍牛奶肌, 在商場悶熱的空氣中, 紅霞片片, 兩鬓垂着青棕色的羊毛卷發,頭頂拴着可愛的綢帶發箍, 小小的身板套着一件黑色流鑽蓬蓬裙,腳上一雙白色荷葉邊襪子,套一雙布靈布靈的黑色低跟鞋。
皮膚是冷色白皮, 唇卻不點而丹,此時他兩只水霧霧的鹿子眼充滿緊張和恐懼, 在全商場人的慈母慈父笑臉下, 戰戰兢兢地縮着脖子, 腼腆羞澀, 全身寫滿了“我哪兒敢說話”。
紀湫透過照片, 仿佛親身經歷了商皚那手足無措的模樣。
不禁笑出了聲來。
再點其他照片。
是商皚不同的造型。
什麽甜心精靈, 冰雪公主, 長發美人……統統來了個遍。
透過屏幕,都能感受到隋錦和宥茗的興奮,以及商皚淌着淚的小心靈。
Advertisement
此時的商皚, 忍着滿心的委屈,心想等紀湫回來,一定要狠狠地瞪她幾眼。
隋錦和宥茗玩得心花怒放,“還沒玩夠呢!要不等會去影樓繼續拍,你說呢白雪。”
商白雪繼續一身“我哪敢說話”。
隋錦捂住嘴哈哈大笑,“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到時候把紀湫也叫上。”
抵達影樓的時候,紀湫已經在大廳裏和托尼先生聊得熱火朝天。
商皚暗暗斜了紀湫一眼,并用“人神共憤”腹诽了在場三個瘋癫女人。
造型師團隊簇擁着過來,把簡單方案呈現于面前。
“年輕媽媽要不要看看我們新到的一件婚紗,超級炫酷呢。”
這話一出,隋錦和宥茗的臉色立馬變了,紛紛小心翼翼地打量紀湫。
要知道,紀湫和商皚結婚,可是什麽也沒有的。
沒有婚紗照,沒有宴席,沒有儀式,什麽都沒有……
團隊似乎曲解了三位的顧慮,解釋道,“穿婚紗也不一定是婚紗照呢,當成一套白裙子藝術照也不錯哦。”
宥茗和隋錦沒有從紀湫臉上尋找到答案,兩人惶然地一合計,“要不換……”
旁邊紀湫風輕雲淡,“我看挺好。”她把書頁一合,“三人一塊拍吧。”
站起身來,掃了圈張嘴無話的隋錦和宥茗,“小孩今天自己去玩吧。”罷了笑眯眯看向助理小姐,“麻煩您帶孩子去旁邊兒童區,謝謝。”
交代完,就大步流星朝試衣間而去。
隋錦和宥茗皺巴着眉眼,心裏打鼓,“糟糕,是不是壞事了!”
前方紀湫挑選着婚紗,不鹹不淡回答,“我們三人穿婚紗拍一套吧,閨蜜裝。”
隋錦和宥茗唯恐紀湫不開心,頭點的像雞啄米。
看紀湫神色自若,隋錦和宥茗也不敢再過多避嫌,捧場地沖過去,嘻嘻哈哈誇耀起來。
不愧為A城市內最大的一家造型工作室,所呈現的服飾裙裝檔次規格極高,品質設計優良,為著名服裝設計師個人作品,并不于商場公開陳列。
宥茗選了一條盤扣魚尾裙,隋錦大膽選了一套露背裝,兩人興高采烈地站在全身鏡前互摸腰線時,背後嘩啦一聲,簾子拉開,紀湫盛裝站在高臺上。
撒開的婚紗,層層疊疊地從腰際綻放放,長發落在紅潤白皙的肩頭,絲絲縷縷,如同海藻鋪開。
商皚從兒童區逃出來,滿臉怒火地沖進更衣室,恰好透過半開的簾子,瞧見裏頭。
白光璀璨之下,新娘如暗魅夜色下悄然綻放的昙花。
吃夠了露水的花兒,簇擁翠綠纖弱的根莖,懵懵懂懂地蘇醒過來,無聲無息地舒展開身子,将月光織成萬千輕紗,穿在身上,磅礴華麗的紗裙,撐得根莖折下不堪一握的腰。
商皚的視野是模糊的,紀湫周圍像潤了一層水光。
他愣神在原地,半天沒能找回呼吸的節奏。
耳邊是嘈雜的贊許。
“啊,湫湫你真美。”
“我的天哪,風華絕代,風華絕代啊!!!”
……
助理小姐姐好不容易追上來,正看見商小朋友站在光明臨界點,身子動都不動地木在原地。
她好奇地蹲下身,戳戳商皚胳膊。
“嘿嘿,你媽媽漂亮吧,這就是你媽媽當年穿婚紗的樣子哦。”
商皚心尖一震,猛然回過頭去,看助理小姐姐滿臉豔羨,動了動唇,半天也沒從幹澀的喉嚨口吐出一個字來。
助理小姐姐摸了把小盆友肉嘟嘟的臉蛋,“哈哈,你也很詫異的對吧,想要跟媽媽一起拍嗎?”
商皚依舊睜着大大的眼睛愣在原地,不發一言。
當助理小姐姐疑惑地重複問題後,商皚才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嗯。”
他小心翼翼地,只發出一個音節。
紀湫從高臺上,提着裙擺優雅走下,看着全身鏡裏的自己,甚覺歡喜。
原來穿上婚紗,是這樣的感覺。
正當她醉心于欣賞華麗漂亮的婚紗裙時,造型師帶着助理小姐姐走來。
造型師先生看了一圈,眼中赫然有光。
“棒極了,這套婚紗簡直就像是為您量身定做一樣。”
助理姐姐道:“之前有多少名媛前來試裝,都沒法撐得起佐伊的設計,要麽是身材不過關,要麽就是氣質不相稱,時至今日,您是唯一一個能讓駕馭得住這匹野馬的顧客。”
紀湫被誇得心花怒放,“姑娘真會說實在話。”
隋錦和宥茗笑了起來,“果真是臉皮厚到家了,別人誇你兩句就陽光燦爛”。
造型師連連辟謠,“确實說的都是實在話呢!”
在熱鬧中,助理小姐姐如夢初醒,記起此行前來的任務,給造型師遞了個眼神。
造型師心領神會,“剛剛在門邊,看見您家孩子也挺向往的,其實我們可以額外贈送一套親子照。”
紀湫一臉問號。
造型師往後瞧:“哎,剛剛那孩子呢?”
助理小姐姐忙跑過去。
紀湫歪了歪腦袋,眯起眼仔細往暗處打量了幾眼,看見商皚猶疑地露出半個腦袋,明晃晃的眼睛從黑暗裏悄悄盯了下,又飛快躲開。
最後面紅耳赤地被助理小姐姐強推到紀湫跟前。
隋錦和宥茗看這孩子可憐見的,心疼壞了。
紀湫環手抱胸,眼中隐有莫測,身邊的造型師熱情相勸,“請一定要給我們這個榮幸再為您拍攝一套,畢竟這裙子跟您實在有緣,您不會拒絕吧?”
紀湫朝桌上的水杯走去,抛下一句話,“你問他就好。”
商皚跌跌撞撞地接住紀湫突然抛來的話茬,在造型師、助理、宥茗和隋錦慈愛的目光下,抓皺了衣角,埋着頭只發出來一個緊張無措的音節,“……想。”
造型師腳底生風,半秒不到就抱回來一大堆,“孩子,這是你的縮小版婚紗。”
原本已經迫不及待在思考用什麽領結的商皚:啊哈???????
于是接下來的三個小時。
“小白雪,來,把臉蛋捧着,對——像盛開的花兒一樣。”
“小白雪,腿彎一彎,臉靠着媽媽,對的,就是淑女坐,小白雪真有名媛天賦。”
“小白雪,向媽媽撒個嬌,嘟嘟嘴,擠擠眼,哎……對了,保持!扭扭身子,就像找媽媽要棒棒糖吃的樣子,好極了好極了!”
“白雪,我們wink一下。”
“白雪,我們把眼睛睜大一點嘛,咱們眼睛這麽漂亮,不能老是眯縫着眼看人呢!”
商皚:沒白你一眼是對你最後的尊重。
夜晚十點,紀湫才告別了隋錦和宥茗。
商皚抱着奶瓶,靠在紀湫的腿邊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兩個瘋癫閨蜜走了,他如釋重負地打了個哈欠。
紀湫垂頭看去。
只見商皚眼皮打架打得厲害,小腦袋跟秋天沉甸甸的麥穗似地,在寒風中一搖一晃。
她伸出爪子,往商皚衣領子裏一摸。
商皚被冰得頓時一個激靈,縮着脖子跳開一米遠,大聲吼道。
“你幹什麽!”
紀湫嘿嘿收回手,“給你吃個冰糕。”
商皚小手捏在胸前,再次露出了忍無可忍的表情。
一番掙紮後,他總算控制住了怒火,深切而無奈地嘆了口氣。
紀湫繞到前面,饒有興致去觀察商奶崽子黯然失色的小臉。
“怎麽了,忽然間這麽消沉。”
商皚垂頭喪氣,從後面看,溜肩小小的,連衣服領口也撐不住,在夜色下露出粉嫩圓潤的肩頭。
紀湫伸手準備幫他提拉一下衣領子,商皚敏銳往旁一避,防備地将紀湫望着。
紀湫手指頭尴尬地卷了卷,“你太瘦了,衣服掉了。”
商皚癟着小嘴側過身子,随意扯了扯領口,陰影下,那密如小扇的睫羽撲朔幾下,就挂了幾點淚光。
紀湫頓時懵了。
她有些費解,用手指試探性地戳了戳委屈吧啦的奶崽子,那小小的人兒卻固執極了,不依不饒地生着氣,橫豎只拿腦袋對着她,就這還不算,紀湫好奇想要看他表情,他卻連小胳膊小手全使上了,嚴防死守着自己巴掌大點小臉,就是不讓紀湫瞧見。
紀湫無奈作罷,看着眼前肩膀一聳一聳的商皚,将包往懷裏一擱。
她蹲下身,用手去抓住商皚肩頭,“行啦,多大的人了,耍什麽小性子。”
商皚倔強地扭扭身子,大力去隔開紀湫,紀湫就是不肯放手,兩人虛晃了幾個動作,沒得手的商皚不甘心地跺了跺腳,不再反抗。
但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從臉蛋紅到脖子根,忍着突然上頭的情緒,一抽抽地打着哭嗝。
紀湫捂眼搖頭,“真拿你沒辦法,你到底在生什麽氣。”
商皚聽不得這話,一聽這話就受不了。
奶崽子忽然撤下雙手,一下子把頭往紀湫肩上埋,“我怎麽知道,就是難受,我又能有什麽辦法控制得住。”
紀湫:“……”你還挺理直氣壯。
紀湫深思熟慮了一會,心思驟轉,把商皚拉開,用手背去挨了挨他的額頭,“也沒發燒啊……?”
商皚兩只眼睛腫成了桃子。
見紀湫還是這樣領會不到重點,忽然間就氣到不行,委屈到極致地控訴,“我沒有生病!你是傻了嗎,傻了吧唧的嗚嗚嗚嗚!”
聲音弱得跟小貓叫似的,倒不像耍渾,更像是撒嬌。
紀湫:“……那你突然發什麽神經?”
商皚當真還花了點時間認真思考。
末了他又繼續涕泗橫流道:“你過分!憑什麽你穿大婚紗,我穿小婚紗!”
紀湫捏着他的小裙裙,“不好麽,今天那個叔叔,還送了你一套奇跡暖暖聯名的洛麗塔漢服裙呢,你瞧你穿上多好看。”
商皚哭得更大聲了,“我才不要穿裙裙。”
紀湫拗不過他,“好了啦,以後不帶你去拍照了好吧。”
不想這話适得其反,商皚氣得暴跳如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說不拍照!你怎麽就聽不懂啊!我怎麽就這麽可憐啊啊啊嗚嗚嗚嘤嘤嘤——”
商皚擺着小胳膊,搖頭晃腦地,眼淚都給甩飛了。
旁邊路過的阿姨抱着一小蘿莉,友情提醒,“妹兒,這麽晚了,你娃娃可能是造瞌睡咯,快帶他會去睡覺覺就好了。”
紀湫如釋重負,“原來是想睡覺了啊。”
貌似是有這種說法。
困覺卻沒地兒睡,确實對孩子來說,是件挺不舒服的事。
商皚卻在看見紀湫一副接納了大娘建議的樣子時,更加萬念俱灰。
“不是這個原因!我不是因為這個在難受……我心口這裏很堵。”商皚指着自己的心,開始很認真地對她描述,“這裏面,酸酸脹脹的,又揪又抽,又像是蟲子在咬,很難受很難受。痛極了,這種感覺你知道麽。”
雖然商皚指着的位置确實是左胸口,但紀湫的關注點在他圓滾滾的小肚皮。
當下很是敷衍:“哦,良心痛了是吧?”
商皚險些背過氣去。
紀湫伸手把無力往後倒的小孩兒一撈,“好了,回家睡吧。”
商皚很輕,差不多一個高中生書包的重量,紀湫穩穩抱着他往家走,想起剛剛的一切,滿臉匪夷所思。
商皚宛若全身的力氣被抽空,“……紀湫你不懂我。”
紀湫:“我比任何人都懂你,相信我。”
商皚:“可是你沒有買我的‘睡前一瓶’奶奶。”
紀湫:“……哦。”
倒退回去,在便利店買了一瓶草莓味的牛奶,商皚抱在懷裏吸吮兩口,就睡得不省人事。
商皚一覺睡到大天亮。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舒舒服服地伸了伸小懶手,打了個哈欠。
“紀湫?”
“紀湫啊——”
悶悶的奶音在屋子裏回蕩。
三秒後,商皚猛然清醒了過來。
他不可思議地從沙發上跳下去,在屋子裏來回找了一遍,然後靈魂震顫般晃晃悠悠回到客廳。
紀湫……把他一個人扔在了家裏。
商皚的世界瞬間暗無天日,他一口氣哽在胸口,忽地跌坐在地板上。
小孩睜着大大的眼睛,眸子失焦,花了好半天,才終于稍稍認清了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
“我這樣的小可愛……竟然會沒人要。”他拉着臉皮,目光空洞。
十分鐘後,商皚站在凳子上,打開冰箱,掏出兩枚雞蛋。
他凝望着圓滾滾的蛋,信誓旦旦。
“紀湫一定只是去買早飯了,她很快就會回來。”在此之前,他就姑且幫忙分擔一下家務吧!
商皚沉下一絲自信的光芒,唇角在思及紀湫回來看見兩枚冒着熱氣的水煮蛋後的,露出驚喜之色時,越發深刻。
正待他促狹地笑起,門鈴響了。
商皚一驚,趕緊跳下凳子,将門打開。
門外露出隋錦和宥茗,“紀湫上班去咯,我們倆來照顧你。”
商皚:“不好意思,紀湫家在隔壁。”
說完啪嗒一下将門關上。
商皚背靠大門,大口大口喘氣,對剛剛發生的事仍心有餘悸。
還好他反應快,否則又要被拉去換裝。
就在他慶幸之時,響起了清脆的電子音,“密碼正确,請開門。”
商皚呼吸一頓。
望着滿臉陰翳地兩個女魔頭,他終于發出了由衷的控訴。
“你們都這麽不務正業的麽!”
隋錦and宥茗:“帶我們的親親小侄子,就是正業。”
天氣晴,宜出行,宜求嗣。
商皚真正的親媽,杜婉玉女士,卻在宅子卧房裏扶額嘆氣。
事情的起因,是今天早晨家族早茶時,商老爺子閑來無事,吃着吃着就提了句紀湫現狀。
待他一雙銳利鷹眼掃過一圈,桌上兒女紛紛噤若寒蟬。
杜婉玉接收到來自身邊數道求救目光,咬着牙,用苦練多年的話術糊弄了過去,堪堪逃過一劫。
老爺子冷哼一聲,不知是看出來了,還是沒看出來,反正臨走前抛下話來,說一定要在明天上午,看見紀湫坐在這兒吃早餐。
衆人松了半口氣,杜婉玉卻險些送了半條命。
她望着窗戶,無限憂思。
這個兒媳婦,已經好幾個月沒見着了。
最後一次對話,還是在電話裏,被她毫不客氣地駁了面子。
杜婉玉一想起這不争氣的兒媳,就急火焚心,捏着脖子上的玉珠子,牙根都在癢。
她真是想不通,像紀湫這樣又沒家世,又沒教養的女孩子,老爺子怎麽就這樣寶貝?
她實在是窩火。
想到等會還必須去見上紀湫一面,就更加窩火。
商董事長,也就是商皚的父親商熠,出門前看見窗前妻子捂着心口,滿臉排斥陰沉,嘆着氣轉身走回去。
“事情都已經這個樣子了,我們再怎麽不喜歡紀湫,都沒有任何意義。百善孝為先,你還是抽個空,跟紀湫見一面吧。”
杜婉玉聽丈夫這樣說,再也忍不住。
她壓低了聲音,怒目而視,“天底下哪有長輩去見晚輩的道理,要我去找她,想都別想!”
于是紀湫當日接到了許多陌生號碼。
大致意思是,她貌似有什麽債務沒有還清。
紀湫當即就當是詐騙電話給挂了。
直到後來處理完了公務,接到來自公館管家的電話。
管家那邊也沒說什麽事,一直壓低着聲音,萬分為難地拜托紀湫回來一趟。
紀湫想了又想,老管家之前對她不錯,而且也是用的公館電話打過來,應該不會是什麽危險之事,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出公司前,助理團團将她攔住,“總監,這邊還有一份文件……”
紀湫瞥了一眼,“我回來再說。”
哆啦盡職盡責,“總監去哪我送你。”
紀湫搖搖頭,“公司車在年檢,我自己可以打車,反正就在溱潼路那邊,個把小時就到了。”
哆啦遲鈍地“哦”了一聲。
公館大廳,管家女仆上上下下立在一側,戰戰兢兢地等候老夫人杜婉玉發話。
杜婉玉喝了一口咖啡,心情才總算好了一些。
趙倩在旁邊努力優雅端莊地坐着。
即便她已經深吸了好幾口氣,還是忍不住想起剛剛被紀湫挂斷的幾個電話。
原本是想拿紀家那岌岌可危的公司做要挾,讓紀湫礙于資金壓力,自己乖乖過來低頭認錯。
誰知,紀湫直接把她當詐騙電話挂了。
趙倩當場就氣到抓頭發。
眼看老爺子的任務就要完蛋,趙倩和杜婉玉只好驅車前來。
來時卻又突然被告知紀湫不在,撲了空的兩人氣得鼻孔冒煙。
給老管家一通施壓,紀湫好歹才算是來了。
杜婉玉看見大門前風塵仆仆的紀湫時,長籲了一口氣。
紀湫火急火燎地趕過來,把被風吹亂的頭發胡亂一抓,“出什麽事了,這麽着急叫我過來?”
話一說完,就看見沙發上坐得趾高氣揚的公婆杜婉玉,與邊上好不傲慢的趙倩小姐。
再望向身側老管家。
老管家吸着嘴,眼中布滿內疚和無奈。
于是她悟了。
“不知二位突然造訪有何貴幹?”
紀湫一伸手,女傭們上趕着過來給她拿包,提鞋,挂外套,各種夫人夫人地叫着,殷勤地問她喝熱水還是果汁。
主人的地位一下子就顯現了出來。
面前被忽視的杜婉玉和趙倩,臉色有些繃不住。
等聽見趙倩幾聲輕咳,紀湫才如夢初醒般,招呼了一下,“別客氣,随意就好,當自己家吧。”
說完悠哉悠哉往最舒适的位置一躺。
杜婉玉皺了下眉。
對面趙倩假意客氣,開口便道,“湫湫怎麽疲憊了不少?都在幹什麽呀,這麽累,想來平時你也沒什麽事情可做吧?”
杜婉玉和趙倩從來對紀湫不怎麽瞧得起,當然也不會知道紀湫最近任職海藍金。
紀湫笑得異常明媚:“比起要負責孩子功課起居的趙小姐來說,我确實沒有什麽事情可做。但看你臉胖了一圈,應該依舊沒怎麽管小宇吧。”
趙倩瞬間臉就黑了。
紀湫卻從善如流地拍了拍她的肩,“你這個媽媽可是當得真有福氣。”
趙倩當下氣得連接下來要說什麽都給忘了。
還是杜婉玉接過話茬,繼續含沙射影,“紀家最近的困難,我們都聽說了,既然都是親家,何苦硬撐。你奶奶和叔叔年事已高,你哥哥也如履薄冰,做小輩的,什麽時候都不能由着性子胡鬧。任何時候都要為家人想一想。”
紀湫打量着面前一臉大公無私的杜婉玉。
之前拿紀家嘲諷她的時候,怎麽就沒有如今的體貼?
“想必那日我在電話裏面,已經說得夠清楚了。”紀湫面色已冷,“我近期就會和商皚離婚,說話算話,紀家的一切與商家再無瓜葛,以後紀家何去何從,都是它自己的命,不需要商家多管閑事。”
紀湫站起身,撂下話就要走。
杜婉玉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侮辱,氣得心口直發疼。
“站住!”
紀湫餘光一轉,瞥見杜婉玉那張怒氣十足的臉。
“想必您該對此喜聞樂見,但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您好像又在生氣?”
紀湫笑着掃去一眼,“所以您到底是希望我和商皚離婚,還是不希望我和商皚離婚呢?”
趙倩驚怒異常,看紀湫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紀湫,你在幹什麽,這些話是該從你的嘴裏說出來的嗎!你父母都是這樣教育女兒的?”
紀湫被冷不防觸了逆鱗,眉宇一皺:“你又是誰,堂而皇之地教育我,你才是最沒有資格的外人。”
趙倩勃然大怒,掌心一癢,捏着拳頭就要上前。
紀湫亦做好了撕扯一番的準備。
身後杜婉玉壓着聲音忍無可忍,“都給我住口!”
場面有片刻的凝固。
在兩側仆人無措的注視下,杜婉玉上前兩步,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态,注視着紀湫。
杜婉玉是第一代千金名媛,那個年代嚴苛到令人發指的規矩,讓她骨子裏透着股宿命般的莊重典雅,如今豈能因區區小門後輩壞了形象。
失控不過片刻,她很快就恢複到了往常的優越從容。
“有些話我本來不該說。做小輩的偶爾沖動,做長輩的卻不能意氣用事,但你今天口出狂言,我卻不能不管。或許我必須得提醒提醒你,讓你明白自己是誰。”
杜婉玉昂首挺胸,用最溫柔的語氣,說着最優越的話語。
紀湫眯了眯眼,“哦,是麽,那我是誰?”
杜婉玉幾乎沒想到紀湫會用如此風輕雲淡的一張臉來面對她的打擊。
當即不屑一笑,“紀家就像個無底洞,商家不斷地往裏填錢都救不起來。如果不是因為顧及你是商皚的妻子,商家又怎麽可能無休無止地出手相助?我們只不過要求你做好一個妻子的本分。之前一段時間倒還算乖巧,這段時間卻越來越不像話。”
趙倩此時也忍不住開口,“我家表弟,十二歲即達到少年班标準,常青藤名校雙學位畢業,隐姓埋名時就在A城名聲大噪,成為三十年來最年輕的富豪至今未能有人打破記錄,而你呢!不僅沒有高文憑,做不了賢內助,娘家還各種拖後腿。現在連做兒媳婦最基本的責任也沒履行,至今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商家娶你進門幹什麽!”
紀湫不鹹不淡,“報恩啊。”
趙倩如鲠在喉。
紀湫笑眼盈盈,似乎對兩人這一系列诋毀毫無感覺:“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她解開胳膊,望着兩人精彩紛呈的臉色,慢慢斂下笑意。
“這世上,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啊,當媳婦的職責竟然是為了傳宗接代,食大便了,兩位。”
“還有啊,杜夫人你何苦跟我推心置腹地說這些話呢,你話裏話外表達的意思都是我配不上商皚,我離婚,把位置讓給更有需要的人,不正合你意?後面一串廢話到底想告訴我什麽?”
其實剛剛趙倩說那番話,明着與紀湫針鋒相對,實際上卻拿商皚取悅杜婉玉,不曾想聰明反被聰明誤,紀湫區區一個“陳述事實”,倒是把杜婉玉反而氣得胸哽。
而此時此刻,紀湫的反唇相譏,更是讓杜婉玉被逼得沒道理可講。
清淡望着愕然愠怒的杜婉玉,紀湫的表情越發無所謂起來:“不會是就是單純想要數落一下我吧?杜婉玉夫人貴為名媛,難道也是只會逞嘴皮子快的市井潑婦?”
杜婉玉眉頭即刻便像是要擰出水來。
她目的為何,再明白不過。
“我是為了你好。你自己的能力不清楚嗎。沒了商家,你以後要怎麽生活,我勸你不要沖動,紀家也眼看就要破産,到時候資不抵債,你後悔都來不及!”
你就該認清自己,好好做商家媳婦,像之前那樣畢恭畢敬,然後明天出現在早餐桌上,規規矩矩地孝敬長輩,讓我也好在老爺子那兒交差,皆大歡喜!
杜婉玉說這話時,絲毫沒有求人之姿,看上去倒像是在命令和施舍。
紀湫仿佛在看一個笑話,“別了,讨飯還是挺辛苦的,我有手有腳,自己出去工作。”
杜婉玉怎麽也想不到,紀湫竟然鐵了心離婚,油鹽不進,一點商量的餘地也不給。
她追了幾步,到了屋檐下,“你以為天底下工作好找?就你,幹得了什麽!”
趙倩在後面氣得咬牙,“姨媽,幹脆別管這個廢物了!”
鐵門在此時被緩緩拉開,一輛賓利駛入,停到紀湫跟前。
在趙倩和杜婉玉的詫異注視下,一個年輕人從車上下來,為紀湫拉開車門,并護在車門頂。
“總監,董事長急着要見您一面,實在不好意思,直接就過來接您了。”
紀湫茫然,“姨婆找我什麽事?”
“不方便說。”年輕人瞥了眼階梯上仿佛石化的杜婉玉。
也就是這防備鄙夷的一眼,把杜婉玉喚回現實。
她正要挪開步子,紀湫就往車裏一鑽,年輕人手腳飛快繞去駕駛座。
趙倩眼疾手快,拉住那年輕人,“你是誰!和她什麽關系!”
年輕人眨眨眼,過了片刻才體會出趙倩那警惕的神色,當下不由譏諷一笑,“真是聰明過人的趙大小姐,這樣高看我一個助理。”
說罷,禮貌朝杜婉玉一颔首。
“我是沉鯨集團董事長助理,現在我要接我們紀總監去一趟公司,方才沒有道明身份,讓趙大小姐誤會了,我這樣說,您能聽明白嗎?”助理用一種可笑的眼神看趙倩,
趙倩驚疑不定,忘了手中動作。
助理沉下眼,神色不悅地從她手中直接抽回衣袖,進了駕駛座。
紀湫已沒有閑心去關注車外,眼下正在車廂裏閉目養神,等待發車。
相反,臺階上的杜婉玉和趙倩,臉上慢慢流露出越發強烈的驚訝。
“沉鯨集團……總監?”
杜婉玉反複嚼着“沉鯨”這兩個字,心生不祥。
要知道,沉鯨這個名號,可不小。
然而,正當杜婉玉對紀湫當上娛樂巨頭“沉鯨”總監這個事實,還在懷疑之中時,一件更加離奇的事情發生了!
不知何時,紀湫的車子前面忽然竄出個小身影。
“你怎麽能把我留在家不管我,有你這麽當監護人的嗎?”
小團子被車遮住大半,眼下正奶兇奶兇地大聲指責。
啞萌卻穿透力十足的聲音,在半空回蕩開來。
紀湫無可奈何地連忙打開車門,低低叱責,“幹什麽你!”
商皚把隋錦和宥茗甩得老遠,抓到紀湫,滿臉得意。
“你怎麽回家了?也不告訴我一聲。過分!”
氣喘籲籲趕過來的隋錦很快也出現在身後,“紀湫,你也不管管你家崽子,跑這麽快!真一刻離不得人。”
這一切發生在短短兩分鐘裏,極大的信息量一股腦傳入杜婉玉的腦袋。
但此事背後難以忽視的非凡意義,讓她很快反應過來。
杜婉玉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趕緊拉住身邊的趙倩,穩住發軟的膝蓋。
巨大的震怆幾乎令她質壁分離,剛剛差點就直接栽下去。
而當杜婉玉瞳孔驟縮着向當事人瞧去時,正好紀湫也朝她看來。
紀湫顯然沒料到奶崽子會忽然出現。
但這放在杜婉玉的眼裏……
紀湫這幅神色,絕對是敗露後的無措!
紀湫沒有領會到杜婉玉自以為看透一切的心情,不等杜婉玉行動,她飛快地抱起商皚,塞進車裏。
杜婉玉:果然!!!!
杜婉玉一口氣提上心頭,光着腳丫子就飛奔過去。
但她終究還是與崽子失之交臂。
紀湫動作搞得飛快,在商皚還處在懵逼之時,已吩咐助理開車。
紀湫原本以為可以松一口氣了,誰知當她朝車窗外看去時,發生的場景可謂是吓了她一跳。
車窗外,杜婉玉和趙倩正撒丫子狂追。
兩人提着裙子不顧形象地窮追不舍,邊跑還邊向她招手,發髻散亂紛飛,尤其臉上毫無表情管理,像兩個走火入魔的妖怪。
紀湫轉過身來。
這世界太迷幻了。
可杜婉玉顯然沒将車窗隔音放在眼裏,在外面大聲地呼喚。
“我的親媳婦,不,我的親閨女,那是不是我的孫女?讓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杜婉玉自己追不上,還推着趙倩脫鞋追,“愣着幹嘛,快追,這些年白吃米飯啦!”末了又朝遠去的轎車揮手帕,“閨女哎,你慢點開車,小心安全——”
隋錦和宥茗呆愣在原地。
“這……發生了什麽?”
隋錦對上忽然回頭的杜婉玉:“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們也得趕緊逃。”
果真,下一秒就看見折返回來的杜婉玉。
“我親閨女的閨蜜哎,告訴我真相好麽?媽媽會對你們好的。”
隋錦and宥茗:“我們自己有媽媽嘤嘤嘤——”
紀湫第五次從車窗往後望,再沒發現杜婉玉和趙倩,才總算松了口氣。
她回過身去,順手撈過正努力扒在皮椅往後瞧的商皚,看也沒看,爪子精确無誤地按在他小臉盤子上。
商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