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相見
渝州城西巷醉玉樓
日漸黃昏,西巷高高挂起的燈籠早早點亮,等日照落下西巷這片燈火通明,直接照亮渝州城一方夜空,周遭便越發熱鬧了。
西巷是渝州城出了名的花柳之地,而其中以醉玉樓為最。
作為渝州城最大的青樓,醉玉樓幾乎占據西巷的四分之一,清冷的月光與大紅燈籠的照耀下,越發顯得富麗堂皇。
醉玉樓前院絲竹管弦聲聲入耳,男人女人的調笑聲時不時地傳出,歌舞升平,紙醉金迷,一片淫靡之象,後面只剩下一角還算寂靜的地方。
渝州城人人皆知,醉玉樓有花魁才藝雙絕,容貌傾城,只是見過她容顏的人少之又少。
就連身處醉玉樓的人,都有好些不曾見過她,只知道她住在北子閣樓,不喜熱鬧,那片地方鮮少有人插足。
醉玉樓風景地勢最好的一片地就在北子閣樓,閣樓房屋寬敞明闊,錯落有致,自成一景。
嬌芙住的是北子閣樓的一角繡樓,柳媽媽等閑不用這片地方,是以平常其他地方都空着。
只不過近日北子閣樓似有些不同,這邊時常有下人進出,步伐急切,垂首含胸,神色恭恭敬敬,不與其他人多說半句,旁人想打聽點消息都打聽不出。
嬌芙聽到風聲貴客來臨,具體不曉得是誰,但怕莽撞沖撞了媽媽的貴客,這幾日越發甚少出門,特地尋了幾本山川游記的在房裏打發時間。
牡丹撐着下颌,豔羨地看着美人榻上一襲綠衫青釵的女子,整個醉玉樓只有嬌芙姐姐能把素衫樸釵穿到極致好看,先前還有人想模仿嬌芙姐姐,素衣素釵,墨發只用根銀簪虛绾,結果只是東施效颦。
“我聽聞三爺看上了姐姐,等姐姐登臺之日,三爺會過來是不是?”牡丹将心中的疑惑問出來,眼睛泛光地看向嬌芙。
聽聽這用詞當真文雅。
登臺——實際上不過是雛妓在臺上站成一排,如同貨物一般供人挑選,公開拍賣初夜,價高者得。
命好得個好買主少受些罪,命不好便是各有各的不好,她們很難自己做主,就算是嬌芙素日得媽媽疼惜,某些事她一樣沒有話語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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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芙歪了歪頭,将手中的書放下,反問道:“你說的是三爺?”
牡丹微點頭,雙手合十,語氣裏透着崇拜:“就是那位在青海立下赫赫戰功,班師回朝聖上親迎,受封恩伯侯的趙三爺。”
提起這位趙三爺,大周的百姓又懼又怕又崇拜。
大周崇文棄武,國力日漸衰落,這幾十年蠻奴不斷騷擾邊境,百姓不堪其擾。
這位三爺去了邊境,帶領趙家軍一路直搗黃龍,差點将蠻族皇室一鍋端了,一場戰役就傳出赫赫威名。
趙家本就是以武立足于大周,先前武将不被重用,連帶趙家也被聖上冷落,這回算是重新回歸衆人視野了,往後只怕還能更上一層樓。
牡丹又道:“姐姐獻藝之後該選三爺的,英雄當配美人呀。”
這樣的人能供她挑選?
登臺之日,花魁和其他人稍有不同,獻藝之後可以招募入座之賓,相當于花魁也有選擇的餘地。
不過青樓之地大家都是賣笑賣身,哪有誰比誰高貴,待價而沽罷了。他來青樓觀臺是給大面子,她敢在臺上請人做入幕之賓,擎等着被天下人唾棄至死。
嬌芙淺淺而笑,捏起繡着芙蓉花的錦帕蓋在絕色的面容上,仰着頭露出白皙如雪的頸脖,柔媚的嗓音緩緩流出:“我啊,不過是醉玉樓上不得臺面的花魁,哪擔得起三爺的喜愛。你可切莫亂說,小心傳到三爺耳中,拔了你亂嚼的舌根。”
“真、真的啊?”牡丹無聲地瞥了眼門口的方向,舌頭直打顫,往日伶牙俐齒的人此刻說話都不利索了。
她觑了眼正自顧自與錦帕玩的嬌芙,試探地開口:“三爺不會跟我這種小人物計較吧?”
房間燈火通明,嬌芙錦帕覆面,依稀能透過錦帕瞧見點外頭的光亮。
她漫不經心地道:“我吓唬你作甚?你把三爺的事打聽得這麽清楚,那不知你聽沒聽說過,那位三爺生的熊腰虎背,兇神惡煞,人鬼懼怕。為人又是心思狼猛蜂毒,誰能猜得到會不會與小女子計較。”
牡丹聽嬌芙這般說趙三爺,急得坐在她身側解釋:“姐姐,三爺應該沒你說的那般可怕,指不定他生的豐神俊朗,儀姿美堂……而且如他那般的人物,那才是英勇善戰的将軍該有的模樣。”
趙郁生的這般好看?
嬌芙是沒見過他的。
就算沒傳言中的可怕,但趙郁是上戰場殺敵的男人,大概率也是糙漢子而不是也矜貴公子哥兒,還豐神俊朗呢,別胡須遮面,三大五粗的就行。
不過他長得如何關她何事?
她要伺候那位三爺,這事她自己都不知道呢,真不曉得誰傳出的這番言論。
嬌芙笑得一低頭,帕子便從她臉上掉下來,她一把接住攥在手心,撐着側臉眉眼微挑,好笑地望向牡丹,“小牡丹,姐姐我美~”百轉千回的嗓音尚未說完,嬌芙視線掃過門口,看到來人登時愣住。
門外站着兩人,前頭是醉玉樓老鸨柳媽媽,她身邊站着位身材欣長的男子,一雙深不見底的鳳眸,正笑意盈盈望着她。
嬌芙心裏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故作鎮定地起身,嬌嗔着道:“媽媽來了也不知會我聲,快快進來。”
嬌芙故意忽略柳媽媽身邊的人,這人她從未見過。就算有所猜測,這會兒也只能當做萬事不知,可別被人找麻煩才好。
柳媽媽拍了拍嬌芙,苦笑不喋。
方才她想出聲提醒嬌芙,誰知剛有動作,就被這位爺用眼神給制止了,站在門扉處光明正大偷聽。
嬌芙那番‘膽大妄為’的言論,讓她額角冷汗都要冒出來了,生怕這位爺惱羞成怒。
“嬌芙啊,快請貴客入座。”好在柳媽媽見過的達官顯貴不少,面對尴尬局面尚且還能圓場,只是說話的語氣對着男子恭敬而又谄媚,“小女不懂規矩,還請三爺莫要見怪。”
哦,渝州能被稱為三爺,還讓柳媽媽低服做小的人只有那位了。
難怪牡丹聲音打顫,她們剛談論的事主就站在門口,也不曉得媽媽和他幾時出現的,不過看牡丹吓得快哭的表情,只怕聽到不少內容。
嬌芙迫使自己平靜下來,垂首恭敬俯首,只能瞧見褐色繡金線的衣擺下露出的雙锃銀銅扣靴。
趙郁盯着女人眸含笑意,這會兒她不再裝傻了,垂眸乖巧地朝他福了福身,身姿若柳,婷婷袅袅,簡衫素釵與醉玉樓格格不入。
“路過恰巧聽到有人談及本侯,姑娘對本侯的見解倒是獨特。”趙郁嗓音低沉,煞是好聽,像是與嬌芙相交多年的好友。
“嬌芙,給貴客奉茶。”柳媽媽想将這事岔過去,嬌芙讨不了好,她醉玉樓也得遭殃。
誰知趙郁斜了眼,柳媽媽身子立馬抖了抖,噤聲不敢再出言。趙郁并未挪動腳步,直直地看向嬌芙,似乎等着她一句回答。
嬌芙思索片刻,屈膝答道:“是小女子認知狹隘了,原以為如三爺這般的豪傑該是粗犷彪悍之人,誰知今日一見,三爺是貌柔心壯,溫良敦厚。”
盡力讓自己顯得真誠。
可是她嗓音嬌嬌,說的話越長越容易顯得勾人不正經,話中的意思沒問題,只是某種似有若無的氣息在空中彌漫,這是在煙柳之地訓練留下來的後遺症。
嬌芙最先察覺不對勁,可一時半會也改不過來,緊張得呼吸不由放緩,怕惹人厭煩。
只見趙郁右手搭在左手拇指扳指處轉了轉,半刻後盯着她似笑非笑:“你倒是聰明。”
先是承認她身為小女子見識狹隘,不知者無畏,不知者不罪,他便不好怪罪于她,再是說他為人溫良,就連方才說他狼猛蜂毒的路都給堵死,半點不給他找麻煩的由頭。
嬌芙被盯得頭皮發麻,越發覺得自己說他心思深沉沒錯,好在他注意力在她說話內容上,要不然肯定在她嗓音語調處找麻煩。
心裏長篇大論地诽腹,出口的話卻是:“當不得三爺誇贊。”話精簡到極致。
與之前有點小聰明,靈巧的模樣相比,此刻嬌芙便顯得有些寡淡了。不過跟其他人一樣,在他面前不敢多話,趙郁覺得無味讓柳媽媽前頭帶路。
見人出去牡丹連忙把房門攏上,軟了身子,倒在門檻上手拍着胸口,驚魂未定地低低呢喃:“姐姐,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她沒見嬌芙出聲,擡眸望去就見嬌芙面色平靜,手卻緊緊攥着袖口,她忽地笑了:“我還以為姐姐不怕呢。”
嬌芙怎麽會不怕?
那股猶如被野狼盯上的感覺,到現在還未驅散,讓她又驚又懼只想趕緊擺脫。
嬌芙愣愣地坐在榻上,細細思索自己方才應對的場景,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可是面對趙郁,卻有種想要逃避的本能。
等她回過神來,掃過門口一股怒火往頭頂蹿,房間裏只有她和牡丹,丫鬟都在外面,如此說話還被聽了牆角,到現在都不見丫鬟進來。
她憋着火氣:“牡丹,怕這回事不簡單,你先回去,別拖累你了。”
“姐姐,怎麽了?”牡丹自來膽子就小經不起吓,聽聞這話膽懼地拉着嬌芙不松手。
嬌芙看了眼她,提醒道:“你身邊的丫鬟最好多個心眼,別被人算計了還替人數錢。幸好我們沒說別的,那位三爺也不曾追究,若惹怒了那位三爺,你我二人有好下場?”
牡丹忙不疊點頭:“姐姐說的是,我現在就回去,這些天不亂走。”
送走牡丹,嬌芙坐在榻上等人,淺淺的抿了口茶。
一番耽擱,茶涼了。
熱茶溫人心脾,唇齒留香,茶水涼了入口發苦。她又喝了口記住這味道才蓋上茶蓋,一直思量着這事到底該如何收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