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六
夏靈瞬收了自己的賣字攤子,回來的路上還有些暈暈乎乎的,推門進去的時候大嫂正在清掃院中的積雪,徐香雪聽到推門聲道:“是團姐兒回來了?”
夏靈瞬應了一聲,徐香雪才看向她,見她身上穿着一件質地極好的月白色披風,一時間不由有些驚訝,道:“團姐兒身上的衣服是……?”
夏靈瞬眨眨眼睛,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徐香雪解釋,只好含糊道:“這披風是一個朋友送的,我在街邊寫字時遇上了,見我冷就給了我一件披風。”
好在徐香雪并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将清掃庭院的掃帚立到了一邊,道:“團姐兒快進屋裏烤烤火,我去廚下熱一碗湯來。”
“知道了。”夏靈瞬進了正屋,屋子裏的爐子正被悶着,她拿起鐵筷子翻了翻爐子裏的炭火,木炭便噼裏啪啦的冒火星子,夏圓兒聽見響動,立刻從床上探頭望向門外,見是夏靈瞬回來了,立刻開心地叫了起來。
夏靈瞬放下鐵筷子,走到夏圓兒身邊,掏出錢袋子遞過去,道:“圓姐兒,晃一晃。”
夏圓兒抱着錢袋子用力地晃了晃,便聽到裏面銅錢碰撞的聲音,立刻咯咯地笑了起來。
夏靈瞬看她笑得開心,一下想到了失去了妹妹的朱壽,忍不住把夏圓兒摟到懷裏,道:“圓姐兒一定要平安長大,姐姐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夏圓兒被她摟着,眼巴巴地望着夏靈瞬,好半天了擠出一個字:“姐!”
夏靈瞬驟然聽到這樣一聲,不由微微一愣,随後驚喜道:“圓姐兒,你會說話了?你再叫一聲姐姐聽聽!”
夏圓兒卻只是拿着錢袋晃來晃去,好幾個銅錢都掉了出來,聽到清脆的響聲,夏圓兒笑得也更加開心起來。
夏靈瞬清晰地聽到了她的叫聲,自然是欣喜無比,見徐香雪端着熱湯進來,立刻驚喜道:“嫂嫂,圓姐兒會叫人了!她會叫姐姐了!”
徐香雪也有些奇異,道:“真會了?”她指着夏靈瞬對圓姐兒問道:“圓姐兒,這是誰?”
剛剛還不理人的夏圓兒掃了姑嫂兩人一眼,道:“姐!”
徐香雪也不由有些激動,道:“真會了!”
夏靈瞬激動之後又有些悵然,假如沒有發生李廣這檔子事,圓姐兒應該還是由葉氏這個親娘照顧着,這個時候說不定喊得就不是“姐”而是“娘”了,葉氏聽到之後又該多驚喜啊……
徐香雪驚喜之後急忙把熱湯遞給夏靈瞬,道:“團姐兒快喝些熱湯。”
“诶。”夏靈瞬接過碗喝了一口,只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不由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徐香雪卻是瞄見她指節上一塊紫一塊紅的印子,顯然是生了凍瘡,急忙拉過她的一只手,道:“團姐兒怎麽把手凍成這樣?我不是讓你帶了手捂子過去嗎?昨日還不見有這凍瘡……”
夏靈瞬本能地想把手抽回去,奈何徐香雪抓得緊,她只好讪讪開口道:“寫字的人多,來不及用手捂便寫了許久……”她急忙扭過頭對夏圓兒道:“圓姐兒,錢袋!”
夏圓兒又開心地晃了晃錢袋子。
夏靈瞬笑道:“我這一天賺了這麽多呢。”
徐香雪本就與夏靈瞬親近,見狀更加心疼小姑,再怎麽說夏靈瞬還是個小孩子,卻因為如今的萬歲爺要受這樣的罪,這一家子的人都跟着吃苦,她怎麽能不怨。徐香雪眼淚一下便掉了下來,撲簌撲簌地落在夏靈瞬手上,夏靈瞬安慰道:“大嫂,我沒事,這凍瘡又不嚴重,就是有些痛癢罷了。”
徐香雪抹了抹眼淚,道:“都是萬歲爺識人不清,不然小姑這樣的年紀該是家裏人寵着的,這樣好的一雙寫字的手怎麽能糟蹋成這樣……”
夏靈瞬知道徐香雪這股怨氣也是憋了許久,總要找個機會釋放,因此只是默不出聲地看着徐香雪哭。
算來徐香雪的年紀也就是個高中生,嫁過來本想着過好日子,結果沒想到遇上這樣的變故,還沒享受了幾天就要與丈夫挑起一家子,還要照顧這四個小姑小叔,不委屈才怪了。
徐香雪哭了一陣子,這才擦了眼淚,道:“是大嫂不好,不該說這些,團姐兒都不哭,我哭什麽?”
夏靈瞬見她情緒好了一些,這才出聲安慰道:“大嫂放心,我不覺得苦,二哥、三哥也不覺得苦,只要我們一家人齊心協力,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徐香雪點點頭,道:“團姐兒說的是,我趕緊給你們準備飯菜去。”
夏靈瞬解下披風,跟在徐香雪身後道:“我也幫大嫂打下手吧。”
弘治十一年就這樣悄然過去,因為夏儒的事情,以往與夏儒來往的故友也不再往來,只有葉小姨還惦記着孩子,抽空過來送了些東西和銀錢,因為家中還有別的客人要招待,匆匆安慰了幾句便很快離開了。
歲暮與正旦兩日,夏家的院落靜悄悄的,因為是長輩不在的第一個新年,一家人都不怎麽說話,還是許久之後夏靈瞬才開口道:“我和三哥要去拜見吳先生,大哥也有同僚要見吧?不如我們各自出門去吧。”
夏助也覺得家裏靜的可怕,點點頭道:“好,不過你們先陪你二哥去他老師家中送些年貨,随後再去勳哥兒的老師那裏。圓姐兒就留在我和香雪身邊照顧。”
“好。”
一家人兵分兩路出門。
夏靈瞬見二哥夏臣不說話,只好出言緩和氣氛道:“我還從來沒見過二哥的師父呢?他兇不兇啊?”說完還不忘碰了碰夏勳,給他使了個眼色。
夏勳一開始還沒看明白,但見到夏靈瞬使眼色,也立刻明白過來,道:“二哥的先生打起手板來疼嗎?”
夏臣提着年貨卻神思不屬,聞言只是低聲道:“不疼。”
夏臣先前參加院試做了生員,但家中忽逢變故,他心中有些不安也是正常的,好在他中了生員,按照規定,朝廷有補貼,雖然數目不多,但也能拿來貼補家裏。但越是這樣,夏臣就越覺得煎熬,家裏上下都要吃飯,他的錢不僅不夠貼補,還要拿來打點老師多多指教,而距離鄉試還有三年,全家上下的花銷他占比最多,夏臣怎能心安?
夏靈瞬也能大概猜出夏臣的心思,但也沒什麽好辦法安慰他,畢竟她竭盡所能也就是那一袋子銅錢,多得再也擠不出來了,和夏臣的補貼一比更是相形見绌。
兄妹三個到了夏臣的老師家中,只見他家門庭若市,許多人見到夏臣便自動避開,顯然是知道夏家的事情了。
夏靈瞬被一衆人盯着,頗有些不自在,奈何已經陪着夏臣來了,總沒有走到門口又回去的道理,于是努力露出一副無所畏懼的表情陪着夏臣往裏走。
夏臣的老師坐在上首,見他來了,也有些不冷不熱地開口道:“原來是夏臣過來了。”
夏臣向他見禮道:“夏臣拜見師父,恭賀師父新歲安康。”
“哎喲,這可使不得……行了,不用行禮了,去和他們聊聊吧。”
夏靈瞬撇撇嘴,忍不住對着夏勳小聲道:“怎麽二哥的老師也一副陰陽人的樣子……”
夏勳有些疑惑,低聲問道:“什麽叫陰陽人?”
“就是說話像他這樣不鹹不淡,怪惡心人的。”
夏勳聽她這樣說,也瞥了一眼那先生,道:“那他可真是老陰陽人了。”
夏靈瞬聽他這麽說,不由低聲嗤嗤地笑了起來。
夏臣本就無心在這裏多待,送過年禮之後便主動告辭,出了夏臣老師的家門,兄妹三個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沉默片刻,夏臣難得笑了起來,道:“你們兩個嘆什麽氣?”
夏勳立刻道:“二哥,你的先生怎麽陰陽怪氣的?我原本覺得吳先生天天打我,怪讨厭的,沒想到你的先生比他還讨人厭。”
夏靈瞬見夏臣又默然,白了夏勳一眼,道:“吳先生那是對你寄望深厚,你不好好努力學習,怎麽還讨厭起人家來了?”
夏勳只是哼了一聲,并不說話。
兄妹三個到了吳先生家,吳家的老仆一見夏靈瞬,便引着三人進去,又對三人道:“先生正和老友閑談,三位在這裏稍候。”
兄妹三個在屋外等了一會兒,裏面走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夏靈瞬一愣,不由出聲道:“應寧公?”
楊一清被夏靈瞬叫住,上下打量她一番,道:“這不是端午那日的小友嗎?我記得是姓夏?”
夏靈瞬用力地點點頭,被名人記住的感覺還是很好的。她急忙道:“應寧公新歲安康。”
一旁的兄弟兩個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跟着夏靈瞬一起向楊一清行禮。
“新歲安康。”楊一清笑道:“小友怎麽會在這裏?”
夏靈瞬理所當然道:“我是來和三哥一起拜訪師父的。”
“師父?”楊一清有些驚奇,沖着屋裏的人道:“老東西,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收了這麽一個好徒弟?”
吳先生也從屋裏出來,聽到楊一清的話哼了一聲,道:“我收徒弟還要你個老東西管?”
“嘿——原來夏小友是你的徒弟?”
吳先生有些疑惑,道:“怎麽,你們認識?”
夏靈瞬激動地點點頭,道:“是啊,應寧公之前還為我題字了呢!”
“夏小友在書法一道上頗有靈氣,我也是偶然結交,卻沒想到她是你的徒弟。”楊一清呵呵笑着,擡手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短須,道:“這也是一種緣分啊。”
吳先生沉默片刻,道:“應寧,你先別走,我還有件事與你說。”
等到一行人進了屋,吳先生便将夏家的事情說了一遍,道:“這夏家孩子年紀都還小,父母卻要被貶到應天府去,留下一家子的孩子,無人支撐門庭,實在是不合情理,你若是能幫着在萬歲爺面前說幾句話也好。”
夏家兄妹三個忍不住期望地看着楊一清。
楊一清沉思片刻,最終還是搖搖頭道:“這是萬歲爺的決定,以我如今的官職和處境,也說不上什麽話……倒有些對不住夏小友了。”
夏靈瞬也知道事情沒那麽容易,只是道謝道:“應寧公有這份心意我們就不勝感激了,又怎麽好意思麻煩應寧公呢。”
楊一清見她進退有度,頗為憐惜,道:“若是家中有什麽不便的,也可來找我,我盡量幫襯一些。”
夏靈瞬行禮道:“那就先謝過應寧公了。”
作者有話要說:努力推進劇情,沖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