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
夏儒夫妻兩個離京之前,兒女去京郊送別,夏圓兒年紀還小,徐香雪怕她留在家中照顧,此時已經是秋日,秋風寒冷,綠草也都逐漸枯黃,更添幾分蕭瑟之感,夏儒嘆了一口氣,道:“是我這個當爹的不好,只顧着自己,沒能護好你們兄弟姐妹幾個……”
夏臣皺眉勸道:“爹,這不怪你,你只是遵從本心做事,何況你并沒有做錯什麽……”
夏儒示意他不必再說,只是又看向夏助夫妻兩個,道:“你這幾個弟妹就要依靠你了,若是有什麽不知道如何處理的,就去問你小姨和姨丈,錢不夠了便寄信給我,我想辦法給你們送些錢來。”
夏助搖搖頭,道:“爹和娘到了南京保重好自己的身體才是,剩下的就交給我和香雪吧。”
夏靈瞬此時也開口道:“爹放心,吳先生知道咱們家中的事情,以後三哥便不必再交錢讀書了,我也想辦法學些繡活兒給家中補貼。”
夏勳也咬着牙道:“爹娘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讀書,為大哥多多分擔,不讓爹娘失望!”
葉氏想到她學了好久卻依舊慘不忍睹的繡品,又見夏靈瞬信誓旦旦的樣子,一時間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難過,急忙轉過身去,不再看女兒。
夏儒伸手拍拍兒子的肩膀,又摸了摸女兒的發頂,輕聲道:“好孩子,好孩子。”他重複了幾遍,又有些說不下去了,便轉過身對已經開始抹眼淚的葉氏道:“咱們走吧。”
“好……好……”
直到夫妻二人的背影逐漸遠去,兄妹四個對視一眼,夏靈瞬才輕聲道:“爹娘什麽時候才能再回來啊……”
夏助搖搖頭,道:“說不清楚……”他拍拍幼妹的肩膀,道:“團姐兒放心,有大哥在,我會照顧好你們的。”
夏臣也怕妹妹心中恐懼,安撫道:“還有二哥在,別怕。”
夏勳見兩個哥哥都看向自己,只好道:“還有我在,誰敢欺負你我打掉他的門牙!”他話音剛落,其他三人就忍不住笑出了聲,原本因為與父母離別的愁緒的淡去不少,唯有夏勳因為他們的笑聲而有些摸不着頭腦。
因為這次李廣的事情受到牽連的不止有夏儒,還有許多微不足道的人,比他慘的更是比比皆是,最為有名的應當就是夏勳頗為憧憬的王越将軍,文官紛紛彈劾王越與李廣有牽連,直到入冬也未曾停歇。而皇帝雖然并未回應,但這樣的行為有愈演愈烈的情況,就連街頭巷尾也流傳了起來,氣得夏勳一邊做功課,一邊罵那群彈劾王越的文官。
“先是我爹,現在是王将軍,這群人有完沒完啊?連個證據都沒有就胡說八道,一看就和那個建昌伯一樣,徇私枉法!排、排除——”
坐在桌邊練字的夏靈瞬接口道:“排除異己!”
“對!排除異己!王将軍前段時間可是直搗樓蘭,打得鞑靼們抱頭亂竄,是大明的功臣,怎麽他們說是壞人就是壞人了?”夏勳将毛筆用力地插入筆洗,濺起幾個豆大的墨點,憤憤道:“要我有一天上了朝堂,就先把這些只會噴唾沫的文官打一遍!打到他們不敢胡說八道為止!”
夏靈瞬仔細端詳了一下自己的字,這才無奈開口道:“三哥,你先把今天的功課做完再說這些大話吧。”
夏勳冷哼一聲。
“這事情一看就沒那麽簡單,你想想,這次他們針對的都是些誰?先從咱們爹說起,就算不是天子近臣,起碼也是個直接聽萬歲爺話辦事的人吧?再看王大人,他雖然也是萬歲的官員,但他可是個武将,而且剛剛立下戰功,所謂‘槍打出頭鳥’,滿朝皆是文人,自然要針對王将軍的。”夏靈瞬想了想,舉了個例子道:“就像楊家将裏面的潘仁美一樣。”
這些消息都是她在街頭巷尾聽到之後自己整理出的消息,即使不聽這些,夏靈瞬根據自己以前知道的一些東西也能依稀猜出一二,自從定都北京之後,明朝知名的武将幾乎已經銷聲匿跡,其一自然是皇帝對于軍權的把控,其二便有可能是文官集團對于武将的排斥。而前有元朝鞑靼,後有滿洲女真,根據宋朝的經驗來說,重文輕武是會出大問題的。
夏靈瞬這樣一說,夏勳更加感同身受,一拍桌子道:“實在是過分!”
“算了,這些和我們也沒什麽關系……何況現在家中還不安穩,還是不要說這些比較好。”夏靈瞬嘆了一口氣,道:“也不知道爹娘他們到了南京沒有,南北相距遙遠,就算爹娘寫信回來,我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收到……”
夏勳聽完夏靈瞬的話,也不再出聲,只是沉默着做功課。
夏靈瞬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就出門去照顧圓姐兒,好讓徐香雪抽空去做飯。
為了方便,夏助夫婦兩個依舊住在西廂房,原本的正屋則讓夏靈瞬姐妹兩個住着,為了讓徐香雪身上的擔子輕一點,夏靈瞬也主動攔下了晚上哄夏圓兒睡覺的任務,至于白天上課時則交給徐香雪照顧。
夏圓兒在那裏抱着幾個泥偶自己玩的開心,見到夏靈瞬來了還不忘啊地向她打招呼,夏靈瞬看了心中輕松不少,笑嘻嘻地開口道:“圓姐兒還真喜歡姐姐給你買的這幾個泥娃娃啊。”她說完看向一旁的修籃子,徐香雪在裏面放了好幾樣繡品,大都是已經繡的差不多的,還有一個別着針,只用繡線勾勒出了圖案,應當是剛剛開始。
夏助畢竟只是個普通校尉,收入怎麽都不夠家裏這麽多口人用,徐香雪不忍丈夫一人受累,因此沒日沒夜的繡東西,好賣給街頭巷尾的貨郎來換些錢,只是繡花畢竟是費眼睛的事情,夏靈瞬總有些擔心大嫂經常這樣會提前看壞了眼睛。
夏靈瞬不擅繡工,只能常去吳先生那裏幫忙潤筆寫信等等,吳先生那邊雖然給的銀錢多一些,但數量較少,夏靈瞬以前路過正陽門附近的集市時也時常看到有人擺攤幫忙潤筆,既然如此,她也可以換上男裝去寫信賺錢。
家裏正是缺錢的時候,夏靈瞬想好了主意就立刻開始執行,只是年齡擺在那裏,難免有人不信任一個小孩子,因此生意也有些冷清,夏靈瞬琢磨了一番,決定還是要薄利多銷,努力做到多寫多賺。
價格降下來,市場自然擴大了,馬上就要過年,平民百姓之中也有要準備飛帖或對聯之類的,其他人潤筆的費用太高,只為了一副對聯實在是不值得,而夏靈瞬的字賣的便宜,看着也還算端莊大氣,除了需要自己備紙有些麻煩,也沒什麽別的不好,因此不少百姓便看中了夏靈瞬的“物美價廉”,紛紛在她這裏排隊寫字。
其他同行倒是想鄙夷夏靈瞬破壞市場規則的行為,奈何她年紀小,偶然與周圍其他人交談,言語間都透露出自己是因為家中貧困才出來賺潤筆錢,他們也不好說什麽,只能随夏靈瞬去了。
臘月正是北京冬日裏最冷的時候,所謂滴水成冰也不過如此,夏靈瞬與徐香雪上街買菜時從屠夫那裏撿了豬膀胱,做成墨囊盛着在家裏就磨好的墨汁揣在懷裏,以免在外面的時候把墨汁凍住,要給人寫字的時候就從墨囊裏蘸取墨汁。
“恭賀新年——”夏靈瞬握着一支洗毛筆,在紅色的飛帖上寫下最後四個字,這才遞給對方,道:“寫好了,七文錢。”
對方爽快地掏錢遞過來,道:“小先生的字寫得好,賣的又便宜,多謝了。新歲安康啊。”
夏靈瞬也露出一個笑容:“承您吉言,新歲安康。”随後便把那七文錢小心翼翼地放在腰間的荷包裏。
她這一上午都在集市幫人寫字,雖然都是銅錢,但也裝了有滿滿一個荷包。對夏靈瞬來說算是不菲的收入了,但數量也可想而知,她的手都寫僵了,屈着的手指好半天舒張不開,她好不容易才把手指掰直了,面前又站了一個人,想必是來讓她寫字的,夏靈瞬面色一僵,還是露出一個笑容道:“您想寫些什麽?飛帖還是對聯?”
朱壽在集市上閑逛,之前就看到這邊圍着一圈人,只是并未上前,等人散了才發現是夏靈瞬坐在這裏寫字,看她臉凍得煞白的樣子,鬼使神差便走了過來。
夏靈瞬很快就認出了朱壽,道:“你怎麽在這裏啊?”她還是第一次見朱壽穿得這麽素淨,只穿了一身藏藍色的袍子,上面用銀線繡了吉祥紋樣,不知道是什麽神獸。
“沒事做,就出來逛逛。”朱壽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夏靈瞬搓搓手,道:“賣字啊。”
“賣字?”
夏靈瞬對上他有些疑惑的眼神,又想到他是朱家的人,不好直接說明原因,只好道:“家裏出了些變故,爹娘都出遠門去了,家裏就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大哥又是剛有了差事,賺的不多,需要貼補家用,所以我就出來賺點筆墨錢。”
朱壽看了看她挂着的價目表,道:“你這麽賣,得寫多少才能賺到錢啊?”
“這個嘛……能者多勞,再說寫字又不累,這價格足夠我把墨汁的錢賺回來,順便貼補家用了。”
朱壽沉默了一陣子,道:“那你也幫我寫寫字吧。”
“我?”夏靈瞬有些摸不清朱壽的想法,畢竟他要是需要有人寫字,以他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趕着給他寫字呢。她忍不住問道:“你要寫什麽啊?”
“寫信。”
“寫信……”夏靈瞬見他情緒低落,尋思着這人不會是要給什麽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寫信吧,猶豫道:“我來寫合适嗎?”
“她認識你,你來寫最合适。”
夏靈瞬聽他說完不由有些詫異,試探着問道:“是給妹妹?”
“是。”
夏靈瞬心中咯噔一下,道:“妹妹怎麽了……”
“秀榮她……”朱壽只是說出妹妹的名字便已經開不了口,好半天才重新道:“你給她寫一些你知道的東西吧,她必然喜歡你給她講故事的。”
夏靈瞬垂下眼睑,輕聲道:“好。”她将近日來了解到的一些時節習俗和趣事在自己帶的紙上一一寫下,随後問道:“你有什麽想與妹妹說的嗎?”
朱壽沉默許久,道:“讓秀榮盡管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吧,只是記得要保重身體。”
“好。”
夏靈瞬将朱壽想說的話也寫了上去,這才将那幾張信紙疊好裝入信封,遞到他面前,道:“給你,錢就不要給了……我也很喜歡妹妹的。”
朱壽與她對視片刻,從腰間解下一塊溫潤的白玉玉佩,道:“既然你不要錢,那就把這個給你,總不能讓你白寫這麽多。”跟在他身後的劉瑾似是有話想說,最後卻還是咽了回去。
朱壽接過夏靈瞬手中的信,夏靈瞬觸及到他發涼的手指,忍不住出聲道:“你也記得要保重身體,冬日寒冷,正是得風寒的時節,妹妹也一定不想你生病。”
朱壽微微一愣,還是點了點頭,随後又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只穿着棉袍子就出來,不怕冷麽?要是得了風寒,家裏還要花更多錢給你看病。”他說完又看向劉瑾道:“去給她買一件披風回來。”
夏靈瞬急忙婉拒道:“這樣不好吧……”
朱壽卻道:“就當是秀榮給你的謝禮吧。”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更,本來想着少寫點,但是停不下來(咳)
接下來應該又要準備使用時間加速大法了诶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