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
夏靈瞬聽完小道消息之後就開始有些心神不寧,畢竟自家爹就是錦衣衛,萬一牟斌讓他去調查這皇後弟弟的事情,真查出什麽了可怎麽辦?
按照夏儒所說,牟斌行事剛正不阿,是個大大的好人,但要是這件事處理不當,這建昌伯遷怒自家爹怎麽辦。
夏靈瞬越想越覺得坐立難安,孫帆說的話都聽不大清了,直到被他推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發覺周圍原本坐着的人此時都已經站了起來,對着一位年逾不惑的先生行禮。這先生長得不算英俊,只能勉強算是端正,不過面容看着很是和藹可親。
孫帆拍拍夏靈瞬的肩膀,低聲道:“還不快向應寧公見禮?”
夏靈瞬這才反應過來,沖先生行禮道:“小女見過應寧公。”
這男子倒是很和藹,對着夏靈瞬擺擺手示意她起來,随後道:“我今日來此也是為了品鑒諸位的作品,都是書法一道的先生,不必拘泥身份。”
衆人都笑着稱是,但言行舉止之間還是難免收斂了一些,沒有一開始的肆意放松,各自收拾了一些字畫,打算散去別的地方各自看看其他人的作品。
被稱作“應寧公”的男子瞥見桌上放着的展開的卷軸,不由走過去細細端詳,上面寫的乃是名篇《誡子書》,許久之後他才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道:“這幅不錯,雖然筆力稍欠,但字形韻味都是上等……”他掃了一眼落款,道:“夏……”
應寧公念到一半便停了下來,顯然是察覺出這是個女子的名字,便看向了在場唯一一位女性——還是個小屁孩兒的夏靈瞬,他和藹道:“這幅字是小友寫的?”
夏靈瞬受寵若驚,立刻應聲道:“正是我寫的。”
“你是誰家的孩子?”
夏靈瞬道:“家父名諱儒,如今任錦衣衛同知一職。”
楊一清聽聞錦衣衛三個字不由一愣,随後微微颔首,道:“不錯不錯,後生可畏啊。所謂‘非寧靜無以致遠’,小友可要戒驕戒躁,不要浪費了一身才華才是。”
夏靈瞬乖巧地點點頭,與一旁的孫帆對視一眼,見他一雙眼睛發光,忽然意識到什麽,微微紅着臉道:“可否請應寧公為我題幾個字?我想帶回去好好揣摩……”
應寧公大方笑道:“小友想題什麽字?”
夏靈瞬也是與孫帆四目相對才有了這樣的想法,根本沒想好具體要寫什麽,忽然被這樣一問,一時間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更何況對方是書法大家,自己提什麽建議似乎也不大合适。
應寧公見她神色猶疑,随後笑道:“若是小友不嫌棄,我為你寫四個字如何?”
夏靈瞬不由搓搓手,紅着臉道:“請應寧公随意即可。”
應寧公拿起桌上放着的用來“鬥字”的毛筆,在刻有溪山訪友圖的硯臺上蘸取了松煙墨,随後微微彎下腰,在一張紙上寫下四個大字。
——“絕伫靈素”。
“這四個字雖是用來品詩,但我覺得用來形容小友的字也是妙極,小友年紀雖小,但心胸卻是寬廣,這書法之道貴在一個‘靈’字,小友要珍惜才是。”
夏靈瞬只覺得自己和踩在棉花上一樣輕飄飄的,胡亂點了點頭,目送着應寧公離開。
她現在頗有一種做作業認真被老師誇了的膨脹的感覺。
等到拿了字畫回去的路上,孫帆還啧啧稱奇,道:“沒想到連應寧公也稱贊你的字……果然我與應寧公的鑒賞水準極為接近了。”
夏靈瞬回過神,忽然想起什麽,道:“師父,應寧公的字畫你可一定要幫我裱起來,我回頭可一定要挂在我的屋子裏。”
孫帆嘿嘿一笑,道:“徒弟,不如你忍痛割愛,把應寧公的這幅字贈給我收藏起來,如何啊?”
夏靈瞬瞪了自家姨丈一眼,道:“這是應寧公給我的!師父你還想黑吃黑啊!”
孫帆正色道:“什麽黑吃黑?師父這是替你代為保管,你挂在家中,萬一被你娘看見了怎麽辦?”
夏靈瞬不甘示弱道:“我娘要是知道這是應寧公特意給我的字,誇我還來不及呢!”
孫帆見騙不了她,只好道:“行行行——等師父我給你裝裱起來,你再拿回家裏挂着,怎麽樣?”
夏靈瞬忍不住小聲嘟囔道:“為老不尊……”
“什麽?”
夏靈瞬急忙搖搖頭,道:“沒什麽啊。”她眨眨眼睛,忽然想起什麽,問道:“應寧公很厲害嗎?”
孫帆不由停下腳步,瞪大眼睛道:“你不知道應寧公還和我搶?”
夏靈瞬吐吐舌頭,恭維道:“師父您不是最識貨了嗎?和您搶我肯定血賺啊!”
孫帆哼了一聲,随後道:“應寧公可是太常寺少卿,官職乃是正四品,弘治七年時還曾外任陝西副使督學,時常巡察邊關,頗有威名。”
夏靈瞬在心裏掰了掰這位應寧公的官職,又聽孫帆科普了一番他的履歷,不由有些敬佩。
畢竟“既能握了筆杆子,又能拿起槍杆子”的人才實在是少數,不服不行。
“‘應寧’應當是這位先生的字號吧?還不知道他的名諱呢。”
孫帆嫌棄道:“剛才應寧公題字的時候你未曾看到落款嗎?我在旁邊可是一眼都沒敢眨。”
夏靈瞬立刻讨好地晃了晃孫帆的胳膊,還不忘露出求學好問的表情。
“應寧公名諱‘一清’,不過你可不能直呼其名,不禮貌。”
夏靈瞬點點頭,心裏卻開始暗自琢磨,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在哪裏見過這個名字,只能自己暗自琢磨。
師徒二人正走着,夏靈瞬忽然看到牟臺正在不遠處買蜜餞,想到自從年後便不怎麽見過他,不由出聲喊道:“三哥哥!”
牟臺一段時間不見,似乎又長高了些。他聽到聲音不由轉過身,看到夏靈瞬站在不遠處,原本疑惑的表情便化作了笑容,道:“四妹妹!”他看到夏靈瞬身邊的孫帆,道:“這位先生是……?”
“這是我師父,教我書法的,我與師父去參加集會來着。”夏靈瞬見他手中拿着幾袋小食,道:“三哥哥這是做什麽呢?”
“買些東西回家。”牟臺見她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真心實意地誇贊道:“四妹妹這樣打扮可真好看,這淺色的衣裙很襯你。”
夏靈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三哥哥是要買蜜餞嗎?我之前嘗過衣梅,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三哥哥可以買回去嘗嘗。”
牟臺笑道:“多謝四妹妹提醒了,既然如此,我就給我娘買一些回去。”
孫帆見他們二人你來我往的,不由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眼神在二人間飄忽不定。
“四妹妹這是要回家了嗎?”
夏靈瞬應聲道:“嗯,一會兒我與師父分開便要回家去了。”
牟臺讓蜜餞攤子的小販包了一包衣梅,聽她這樣說不由有些擔憂,道:“四妹妹一個人回家有些危險,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啊?”夏靈瞬微微一愣,婉拒道:“三哥哥家與我家也不在一個方向,總不好麻煩三哥哥……”
牟臺已經接過小販遞來的包好的衣梅,道:“沒事的,總不算太遠,我将四妹妹送回家也不會耽擱時間的。”
夏靈瞬也不好拒絕,只能與他一起。
等到了街口與孫帆道別之後,只剩下了兩人,夏靈瞬想起今天在集會上聽到的消息,忍不住含蓄地打聽道:“三哥哥,牟伯父這些時候可有在忙什麽案子嗎?”
牟臺驟然聽她問起牟斌的事情,頗有些意外,卻還是解答道:“爹最近已經沒那麽忙了。不過前段時間他确實有些忙,整日不在家裏,娘為此氣了好久,舊病複發,我這才買些娘愛吃的給她。”說完,他還晃了晃手中的油紙包。
夏靈瞬眨眨眼,關切地問道:“夫人身體可好?”
牟臺提起母親的身體有些憂慮,卻還是樂觀道:“娘身體柔弱,總有些不大好,又常常與爹置氣,不過一直有大夫看着,沒什麽大礙。”
“這樣啊……”夏靈瞬有些心不在焉。
牟斌與夏儒忙的時間段基本重合,恐怕忙得就是同一件事,而之前又聽人說皇帝安排錦衣衛去調查建昌伯的事情,夏靈瞬的太陽穴不由突突地跳。
她這人有個不好,那就是想到的好事基本上都是白日做夢,要是感覺到什麽壞事,那十有八/九都要成真。
牟臺并未察覺到夏靈瞬紛亂的心緒,只是道:“前些時候送給四妹妹的那盞宮燈四妹妹可還喜歡?”
夏靈瞬忽然聽到他喊自己,不由啊了一聲,疑惑地看向牟臺,道:“三哥哥剛才叫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牟臺的表情似乎多了一分無奈,卻并未在意夏靈瞬在他說話時的心不在焉,只是重複問道:“我送給四妹妹的燈,四妹妹喜歡嗎?”
夏靈瞬想起那盞一直被自己藏在衣櫃裏的宮燈,笑道:“好看,我很喜歡的。三哥哥的手可真巧,換成是我三哥,恐怕永遠都沒這個耐心做那樣一盞精巧的宮燈呢。”
牟臺聽她這樣說,不由笑了起來,随後不自在地摸摸頭,道:“我以前為了逗娘開心,便跟着一位匠人學習制燈,先前只是在家自己做着玩,這還是第一次做燈送人,難免有些地方做的不大好……不過四妹妹喜歡就好。”
“三哥哥不僅心靈手巧,畫畫的技藝也十分高超呢。”夏靈瞬想到宮燈上那個翩翩起舞的小人,不由輕笑一聲,道:“那個小人兒在雖然畫得不像那些仕女圖一樣精巧,還有些走形,可動起來的樣子活靈活現,看着就讓人喜歡。”
牟臺聽她這樣說,心中更加高興起來,勉強壓下太過明顯的笑容,道:“四妹妹若是喜歡,等到明年,我再做一盞,放在四妹妹床頭給你照明。”
夏靈瞬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道:“那就有勞三哥哥了。”
眼看着到了夏家,夏靈瞬對牟臺道:“多謝三哥哥送我回家,要進屋喝口水歇息歇息嗎?”
牟臺搖搖頭:“不必了,時候不早,我也該快些回去了,免得還要挨罵。”
夏靈瞬沖着他揮揮手,道:“那三哥哥路上小心。”她聽牟臺應了一聲,又目送着他的背影離去,這才心事重重地回了家,跟葉氏打了個招呼便仰面躺在床上,半眯着眼思考腦子裏突然激增的信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氏在外面喊着吃晚飯,卻遲遲沒聽到夏靈瞬的動靜,不由敲了敲她的門,道:“團姐兒,睡着了?”
夏靈瞬猛地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坐了起來,感覺自己頭腦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晰,有一種恍然大明白的感覺,嘴上胡亂道:“沒有!”
雖然不知道夏儒究竟有沒有被扯進建昌伯的這樁案子,但迷迷糊糊在明朝過了快一年的夏靈瞬在這一刻卻忽然想起這位應寧公是誰了。
不就是大名鼎鼎的三邊總制楊一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