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
秋日裏暖和的時候不多，唯獨午後陽光最好，夏靈瞬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門檻裏邊，手裏還捧着一本書，就着光細細看着。
她穿來了一段時間，對于繁體字已經習慣了不少，連蒙帶猜還是能看懂一部分的，因此特意向二哥夏臣借了幾本啓蒙讀物，夏臣還有些不放心，囑咐她有不會的盡管去問他。
夏靈瞬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不過她目前最大的問題是腦子裏的知識和現在的文化大環境對不上號，所以才要靠這幾本書來盡快實現适應。
夏臣的這幾本書都有些舊，顯然是翻過很多次，但邊角卻沒什麽折痕，足以看出主人對書的愛護。
想到夏臣平時耐心鑽研的樣子，夏靈瞬心底就暗暗佩服。
不論天賦，這股刻苦的勁頭已經很厲害了。
而夏靈瞬好歹兩世為人，借的書也是開蒙讀物，識字歷程還算順利，已經将常用字都對上了號，難一些的也已經精通，等回頭再去夏臣那裏借根筆練練寫字，她也算基本擺脫文盲行列了。
夏靈瞬越想越開心，忍不住嗤嗤偷笑起來。
夏勳湊到夏靈瞬邊上，道：“蠢丫頭就是蠢丫頭，捧着本破書也能笑出聲來。”
夏靈瞬驀地回過神，倚着門框道：“什麽破書！你懂什麽？‘書中自有黃金屋’，知識就是力量！”
夏勳被她一堵，只能換了個借口諷刺道：“就你這樣的蠢丫頭，看得懂嗎？”
“怎麽看不懂了——”夏靈瞬随手指着其中一行，噼裏啪啦念了起來，聲音清脆，沒有一絲結巴。
夏勳聽得一愣一愣的，插不進一句話。
夏靈瞬看他呆呆的樣子，忽然又覺得無趣，收了聲不念了。
畢竟仔細算來她年紀比他大多了，幹嘛和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
夏勳卻覺得她是念不下去了，借機嘲笑道：“看來你認得也不多嘛！我就知道——要不是你陪着娘去廟裏闖了禍被罰了禁閉，哪兒來的閑心讀書識字啊。”
夏靈瞬哼了一聲，道：“你的腳！出去！娘說了，不要來打擾我！”
上次在護國寺白被屁股打了一下，還惹了一身的水，葉氏擔心極了，但見夏靈瞬沒什麽大事，那股子勁兒又上來了，直接罰夏靈瞬在自己房裏關禁閉，除了吃喝拉撒，不許踏出房門半步，也不許三個哥哥過來陪她玩。
夏靈瞬也确實是太閑了，才向夏臣要了幾本書看着，一是好好學習，二是打發時間。
夏勳接着道：“你膽子那麽小，晚上自己睡一個屋子該吓得屁滾尿流了吧！”
夏靈瞬扯扯嘴角，決定還是讓他自言自語吧，畢竟看他這個作死的性格，她要是搭理一句，夏勳該沒完沒了了。
夏勳見她不理自己，只是專心致志地看着手裏的書，頓感無趣，卻又很快生出了惡作劇的心思，一把抽出她手中的書舉得高高的，嘲笑道：“小矮子來搶啊！”
夏靈瞬看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沉默許久，踩在了凳子上一把奪回自己的書。
夏勳被她行雲流水的動作目瞪口呆，随後伸手就要來搶，夏靈瞬卻已經躲到屋內，做了個鬼臉道：“你有本事進來啊！”
“你——進就進！”夏勳剛邁開步子，忽然被人從後面提溜住了領子，他回過頭一看，正是母親，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娘……你怎麽來了……”
葉氏如今已經快要臨産，肚子渾圓，看着讓人怪心慌的，夏靈瞬見葉氏來了，趕緊把書放到一邊，跑到她身邊護着，生怕夏勳把葉氏撞着碰着。
夏勳也不敢亂動，小聲道：“娘，你快松開我……我又不是小孩了，你這麽提溜着我……讓夏團兒看着太丢臉了……”
“丢臉？你還知道丢臉？”葉氏哼了一聲，扯着夏勳走進屋裏，随後坐在椅子上，道：“平時叫你讀書你不好好讀就算了，男人皮實，将來成不了氣候也能打斷腿出去要飯，倒也無所謂——”她見夏勳瞪大眼睛一臉不忿，夏靈瞬在那裏捂着嘴嗤嗤偷笑，接着道：“團姐兒能靜下心來識幾個字，将來去了婆家不會被不長眼的人給害了，你也看不慣，是你爹在外辦公回不來，你皮癢癢了？還是要把你老娘氣死才算完啊？”
夏勳平時天不怕地不怕，有時候親老子打起來都不怕，就怕他娘生氣，見狀趕緊認輸投降，道：“娘，你可千萬別生氣！省得我爹回來又說你的身體都是我氣的不好的。”
“行了，出去吧。”葉氏說完，見他腳底抹油的樣子，道：“也不知道将來能不能娶上個媳婦兒，丢人現眼……”
夏靈瞬乖乖地站在牆根處，沒敢說話。
“你也別站在那兒了，坐到娘這邊來。”
夏靈瞬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母親葉氏身邊，時不時偷瞄她一眼。
葉氏靜靜地看着她，道：“你啊，這幾天在這屋裏住着，習慣了嗎？”
夏靈瞬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自然沒有習不習慣這回事，不過現在面上她年紀還小，嘴上道：“和娘在一起習慣了……一個人住在西廂房總感覺空蕩蕩的……”
葉氏摸摸她的頭，道：“你也大了一些，該學會自己住在一個屋裏了，娘馬上就要生了，怕吓着你。”
夏靈瞬自然明白，應聲道：“娘，我知道的。”
葉氏看着她許久，直到夏靈瞬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她才面露欣慰之色，道：“好女兒，長大懂事了，以後可不要和你那個二哥學壞了，總做那些讓你娘我擔心的事情。”
夏靈瞬乖巧地應了一聲。
葉氏掃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書，随後問道：“我之前聽你二哥說你向他借書看，自己一個人窩在屋子裏，能讀懂嗎？”
夏靈瞬含含糊糊地開口道：“差不多吧……”
葉氏讓她将那本書拿來，揭開第一頁，道：“讀吧，讀到不會的地方就停下來。”
夏靈瞬接過書，猶豫片刻，還是念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千字文》簡單易懂，朗朗上口，夏靈瞬這幾天又讀過好幾遍，一口氣順着就念完了。
葉氏見女兒讀得如此通暢，不由有些訝異，随後又問道：“那其中意思你都明白嗎？”
“明白……一些……”
“這句‘女慕貞潔，男效才良。知過必改，能得莫忘’是什麽意思？”
夏靈瞬對上葉氏期待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頭，道：“就是……無論男女都要向好榜樣學習，知錯能改，堅持不懈。”
葉氏又挑揀着問了幾句，見她都能回答的上來，心底既驚詫又疑惑，總覺得眼前的女兒說不出的不對勁兒，可仔細看還是她的女兒，不會出錯。
夏靈瞬察覺到葉氏情緒有些不對，趕緊補充道：“我偷偷問了二哥好幾次呢。”
葉氏知道夏臣一向關愛妹妹，要是夏靈瞬去問他，他必然會解疑釋惑，這才釋然，只是調侃道：“好啊，說讓你在自己屋裏反省，你還偷偷去找臣哥兒。”
夏靈瞬在心底為自家二哥的背鍋表示了一下歉意，道：“娘可別告訴二哥你都知道了，不然二哥要……要……”她想了一會兒，這才道：“負荊請罪！”
葉氏被她迷糊的樣子逗笑，先前的疑慮也都煙消雲散，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啊你，還是個小迷糊鬼！”
夏靈瞬嘿嘿笑了幾聲，暗地裏卻是出了一身汗。
要是葉氏懷疑她不是夏團兒，那事情怕不是要大條了。
葉氏快要生産，孩子的爹卻始終沒有回來，加上長子夏助每日還要去武館修習，家裏也沒有仆人照料，葉小姨便又搬了過來，這次還帶了個孩子過來，是她的兒子孫舒，按年紀講，應該叫夏靈瞬一聲表姐，性格也很是活潑，很快就和夏勳玩在了一起。
原本就滿當當的東廂房現在更加熱鬧起來，夏靈瞬偶爾過去找夏臣讀書都能見到這兩個人咋咋呼呼的。
産婆是之前就找好的，只是夏家房子不算大，住不下那麽多人，好在産婆家離着夏家不算太遠，坐個轎子一刻鐘便能到。
如今已經入冬，天氣總是幹冷幹冷的，夏靈瞬縮在冬衣裏懶得動彈，除了日常吃喝和去夏臣屋裏讀書寫字，基本上不會離開自己的屋子。
為此還被夏勳嘲笑了好久。
夏靈瞬坐在椅子上，身下墊了幾個墊子，端正姿勢，右手半懸着，一筆一劃寫下“夏團兒”三個字，随後拿起寫滿名字的紙，道：“怎麽樣？二哥，好看嗎？”
夏臣把主位讓給了她，此時正坐在榻上溫書，聽到她喊自己，擡頭一看，夏靈瞬正得意洋洋地晃着手中的紙，不由莞爾道：“團姐兒，練字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雖然進步快，但要練出字形少說也要一年，可不能心急。”
夏靈瞬哼哼了一聲，在紙的最下角歪歪扭扭寫了“夏靈瞬”三個字。
一陣北風過來，吹得窗棂吱呀作響。
夏靈瞬剛要洗筆休息一陣子，外面忽然傳來聲音，原來是葉氏要生了，屋子裏頓時亂成一片。
夏臣手中的書一下跌在了地上，夏靈瞬更是一抖，原本要放進筆筒裏的毛筆也掉在地上挫起了毛，兄妹二人立刻向主屋跑了過去，只見夏勳和孫舒已經站在門口往裏看，夏靈瞬伸手推開夏勳，只見葉氏已經被葉小姨扶着躺在了床上。
葉小姨快步，走了出來，道：“婆子在三條街之外，你們快去叫來！”她見幾個孩子都是一臉茫然，不由罵了一聲，随後道：“我去叫婆子來，你們不要亂了，更不要吵着你們娘。”她看向夏臣，道：“臣哥兒，你年紀大，看好了這群猴兒們，不要亂來！”
夏臣趕緊應了一聲，幾個孩子目送着葉小姨奔了出去，周遭一片寂靜，只有葉氏的呻/吟聲從屋內隐約傳了過來。
幾個孩子對視一眼，還是夏靈瞬最先反應過來，沖着夏臣問道：“二哥，母親生我的時候可要準備些什麽東西？我們盡量多準備些，這樣一會兒小姨回來就不用再浪費時間了。”
夏臣搖搖頭，聲音微微發顫：“娘生你的時候我們都在外面，我也不大清楚準備什麽……”
夏靈瞬聞言只好把目光投向夏勳，夏勳立刻炸毛，道：“夏團兒你看我幹嘛？咱倆是一起出生的！”
夏靈瞬：“……”是我病急亂投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