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

第10章 ☆、章

初冬的日子，下了一場大雪，北風呼呼的刮着，碰到臉上，都像是刀刃。

書生的身體開始衰弱，氣色也一日不如一日。寡宿陪在他的身邊，沒有人的時候，便會偷偷的抹淚。

前些日子，城裏又死了一戶人家。孤辰坐在屋檐之上，老遠看着黑無常帶着鐵鏈，身後還跟着一個怨氣沖天的新魂。

[我的丈夫家境貧寒，自我嫁他那天開始，就從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我努力紡織，日夜無休熬壞了眼睛。我用血汗換來的銀錢供着夫家做些買賣。如今，他家大業大，卻忘恩負義毒害于我，我恨！我怨！我要化作厲鬼，讓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寧！]

充滿怨咒的語言，充斥着整個天空。黑無常面無表情的走在前面，一回首，卻看到了遠處的孤辰，臉上不禁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你還愛着你的丈夫]

[不！！！]大聲否定，新魂面目猙獰，[我要殺了他！我要拉他一起下十八層地獄！！]

[十八層地獄苦海無邊，你要拉他一起，你想讓他守在你的身邊]

[不！我只想看他痛苦！]

[然後呢？]

[然後……]新魂一怔，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在乎他，因為你愛他。愛的極致便是恨，恨到最後，左不過還是一個愛]

兩團黑影漸漸遠去，孤辰凝視着遠方，那早已如死水一般沉靜的心，竟起了一絲漣漪。

[在乎，就是愛，愛的極致便是恨，恨到最後，還是愛。因為在乎，所以會愛會恨。因為愛恨，所以才會在乎。因為愛，才會恨。有的恨，就是愛……]

閉上眼睛，一股酸澀的液體流過咽喉。沒有人迫誰去愛恨，只有誰被愛恨所迫。左不過，就是一句放不下，舍不得，不甘心……

破舊的木屋內彌漫着苦澀的味道，寡宿守在書生的床邊，中藥煎了一副又一副。

如今的寡宿肉體凡胎，并不知道這些凡間的草藥即便煎熬一百遍，也無法治好書生的重病。

于是，再無數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孤辰便在這些草藥上施一道延年益壽的符咒。

[沒有用]不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身後的天府天君輕撫過孤辰施下的符咒，冷漠的道出實情。

孤辰沒有說話，只是執拗的在不同草藥上繼續施咒。月光微弱，散散的映在孤辰的臉上，劃出一道陰影，看不見任何表情。

天府天君搖了搖頭，順着孤辰的符咒指下生風，寫出一道福壽安康的銘文。字體剛勁有力，落筆潇灑自如。

[你的亦無用]孤辰不領情，看到天府天君如此，嘴邊反而綻開一絲諷刺。

[無所謂有用無用，不過是一份心意。你能做，本天君也想做]溫柔的口氣，像是在哄勸一個孩童。[更何況，他變成現在這樣，不也是本天君害得]

[高郎跟你無關]垂下眼簾，孤辰看着那一堆草藥淡淡的說道：[即便當年是姐姐下凡渡劫，高郎一樣會如此。這是他的命]

[真難得]眉毛一挑，天府天君含起一絲笑意，[你終于也能愛憎分明]

[哼！]甩袖轉身，孤辰留給天府天君一個陰暗的背影，[你欠我的，我會分毫不差的讨回。至于別的，我不稀罕知道，更不屑理會。]

[等救了書生，你還有何打算？]

[不需要打算，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走到哪裏，該怎麽走，早就已經定下]

[那便等救了書生之後，我們一起回南宮吧]手輕輕的捂住孤辰正要說話的嘴，天府天君面上含起一絲溫柔的笑意，[我不知道曾經到底做過什麽，因為我已忘記。但我可以許你未來。希望你，也不要總是苦苦的鎖在回憶之中]

[好一個忘記]冷笑一聲，孤辰将臉別到一邊，[我不需要你許我什麽，你也不必管我是不是糾結于過去。等你救了高郎之後，你依然去做你那高高在上的天府天君。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從此兩不相欠]

[你何苦……]

[我的命中本就不該有你，所以，兩相忘卻，才是最好]

[既如此，當初，你又為何将往事重提？]

語塞，為何将往事重提？不錯，他早已忘記，本就兩不相欠。

左不過，就是不甘……

不甘心他就這樣把往事相忘，不甘心他就這樣漠視曾經，不甘心他早已忘卻的情意。

但最終，這些不甘，都化為了一句不甘心将他忘記……

在乎，就是愛。愛的極致便是恨，恨到最後，左不過還是一個愛。

可是，即便這些堂堂的大道理全部明白，卻還是偏執。就是不願低頭重來。其實，孤辰才是最任性的那個……

連陰天，一連着人的內心都覺得壓抑。寡宿窩在書生的床邊，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書生訴說，[怎麽辦？都治不好你……]嗚嗚咽咽，哭紅了一雙水靈的大眼睛。

孤辰讓寡宿靠在她肩膀，輕輕将一縷淩亂的青絲繞到耳後，聽她徐徐的說道：[我是他命中的克星，我認識他之前，他還那麽好，怎的現在卻得了這樣重的病。都是我的錯……]

[高郎他……從前身體就不太好，這不是你的錯……]語氣輕微，像是害怕吓到懷中虛弱的女子。

[阿辰……我不想讓高郎這樣……我想救他……]淚水在懷中決了堤，滿滿的空氣中，都是寡宿的無助。

一百年前，寡宿也曾跟孤辰說過這樣的話。

那個時候，寡宿是妖，高郎被妖氣侵體，僵寒不治。寡宿為救高郎，不禁以身犯險獨闖龍宮。

孤辰攔她，龍宮何種聖地？豈是她們這種小妖說闖就闖？高郎不過一介凡人，犯不着為了一個凡人而搭盡她千年的修為。

可是，寡宿告訴孤辰，她不想看到高郎病重不起，她要救他。寡宿說孤辰不懂愛。而這句話，直到現在，孤辰依然不能理解。

[別擔心，總會好的]輕輕拍着寡宿因哭泣而顫抖的後背，孤辰淡淡的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