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3)
言,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你睡一會兒吧,我上山去看着東邊的情況。一個小時後過來跟我換班。”
王既晏一颔首,鑽進帳篷裏。她真的是累極了,晚上先是發生了車禍,被一群女鬼堵在路上,又趕了整整一夜的路,睡着後竟然還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醒過來後,她聽見小提琴聲,曲聲哀怨纏綿。她走上山頂一看,林明思正站在山頂拉着琴,眼神憂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明思,你去睡吧,我守着。”王既晏打着哈欠道。
“反正我現在也睡不着,我們說會兒話吧。”林明思收起小提琴,随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來,往東邊看着絢爛的朝霞,還有朝霞之下連綿不斷的山脈,“朝霞不出門,這兩天可能要下雨。”
“說什麽?”
“我有時候會想過退出這裏,退出整個大陸,過正常人的生活。”
“我也這麽想過。尤其是……尤其是現在。”王既晏說。
“但是陛下也許是真的愛你。”林明思撥着手中小提琴的弦,“他愛你的模樣,你沒有見過,所以你總認為他在傷害你。”
“我沒有認為他在傷害我。”王既晏忽然冷笑了一聲,“他不屑于去傷害任何人,因為任何人在他的眼裏都不值得一提,都是游戲的棋子。你難道覺得他都把我們當成‘人’?”
林明思張了張嘴巴,正想說話,忽然兩個人都聽見從東邊傳來一陣詭異的聲音,忽近忽遠,好像是金屬之間相互刮擦,讓人心裏發毛。兩個人幾乎同時站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劍。
這裏是綿延的山脈,怎麽會出現這樣的聲音?兩個人互相一看,彼此的臉上都有些嚴峻。
“是來偷襲的,不知道是什麽來頭。看這樣子,不會是善茬。”
“他們怎麽會知道我們守在這裏?”林明思望了望東邊,“天亮了,幽靈軍隊不能出來。”
“恐怕是消息走漏,畢竟調幾萬人的兵,不管是不是活人,別的國家都不可能毫無察覺。只是沒想到東邊會率先發難……”
王既晏握緊了手中的劍。沒了幽靈軍隊,她和林明思的戰鬥力都有限,對方如果只有小分隊的話,還可以解決,要是上百人的隊伍,兩個人還不如轉身撒丫子跑路,好歹還能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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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越升越高,王既晏可以隐約看到從東邊的山路上有一隊兵馬向這邊而來,浩浩蕩蕩,雖然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粗略估計大約有上千人。直奔山頂上幽冥國的旗幟,擺明了是沖着兩人而來的。
“居高臨下,我們的地形很有利。”
“但是我們的人數被完全碾壓。”
“中華城怎麽會出兵?”王既晏開始還在疑惑,後來看到為首的人軍服是黑色的,忽然了悟。
這不是中華城的軍隊,這是花都的軍隊。
北國都還沒有動作,花都竟然搶在了前頭。他們果真如此自信?王既晏想起田蝶櫻虛僞的笑臉,恨得把牙都要咬碎了。
林明思右手舉起祭司之劍,劍上白光凜冽,欲與朝陽一争高低,他額上青筋暴起,似乎已經做好了沖下山去拼死一搏的打算。
“快下山!”王既晏扯了他一把,“不要硬拼,不然是送死!”
“你有辦法?”林明思轉過頭,對着王既晏吼道。
“有辦法!跟我下來!”王既晏見林明思吼,也跟他對吼。
兩個人玩命兒似地往山下跑,紅色的春夏軍裝下擺在風中飄着。花都軍隊走到這裏可能還需要一刻鐘,他們還有時間。
“晨為少陽。還好他們選擇在一大早偷襲,而且今天還是陰天。”王既晏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如果他們是正午過來,我們倆就完蛋了。”
她看了看四周,尋了一處平整的地方,約有十平方米,她跑過去用手中九歌劍将地面的雜草石塊統統掃到一邊。
“你要做什麽?”林明思不解其意,還是沖過去幫着她一塊清理地面。
王既晏咬着牙道:“做法,召來烏雲蔽日,将幽靈軍隊放出來!”
沒有仙都滋攝印,王既晏自身沒有陽氣,正如她所用的也不是純正的神霄雷法,而是邪法。她的師父要是知道如今王既晏淪落到了這種地步,肯定會一個巴掌給她甩過去。
可是,師父,為了你,我才到今天這地步的啊……
準備間,花都的軍隊已經到了山頂。兩個人擡頭,都能看到白色的旗幟,上面印有黑色古寺圖案,沉沉壓在兩人的頭頂。
王既晏的劍尖已經在地面畫好了符箓,混亂難辨,打眼一看,還以為是風在地面沙土上所刮出來亂七八糟的痕跡。她咬了一下嘴唇,站在陣法之外,伸出右手,九歌劍劍光一扇,手腕中淌下血來,彙入地面的圖案中。王既晏沿着陣圈開始走起來,似乎有黑氣從地面飄起,吞噬了剛剛滴落的血。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空氣中溫度卻降了下來。
“需要多少血?”林明思沉聲問,他看着鮮紅的血從王既晏白皙纖細的手腕上淌下來,滴滴答答彙入地面沙土,觸目驚心。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便也伸出了手腕,準備一刀劃下去。
“你的血沒有用。”王既晏道。林明思為純陽之身,王既晏是純陰之血,他的血只能适得其反。
林明思擡頭看了眼頭頂山上越發逼近的花都軍隊,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轉身直奔兵營而去,祭司之劍上的白光越發森冷,不像是來自人間的光。咬着牙,将青銅大門打開。
他是黑騎士,也是勇者。在緊張的時候,他感覺不到疲憊,也沒有恐懼,只有從每一個毛孔所散發出去的殺意。必要的時候,他還需要學會犧牲和取舍。
林明思的表情十分冷靜,他走進兵營,以劍驅趕着幽靈軍隊列隊走出去,哪怕在天光之下消融殆盡。随後,他騎上幽靈的戰馬,也沖了出去。
天氣陰了下來,剛升起的太陽被烏雲遮蔽。林明思暗自叫好,他往王既晏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她似乎支撐不住了一般,已經跪在了地上,以劍支撐着身體,地上的圖騰一片血紅,閃爍着來自地下幽冥的微光。林明思耳邊傳來一陣嗡明咆哮,如同南邊永無波瀾的寂海起了浪的聲音,不祥的水鳴。
天色越來越暗,好像有黑壓壓的烏雲已經盤旋在清江的上空。山坡上的花都士兵也察覺到了這一點,行進的速度放慢了下來。
chapter5
烏雲滾滾湧上山頭,越積越厚,天光漸暗,大有黑雲壓城之勢。雲團相互撞擊,甚或有沉悶的雷聲,有如野獸的低吼。林明思驅出兵營的幽靈軍隊紛紛在天光下灰飛煙滅,伴随凄慘暗啞的叫聲,半空中滿是腥臭的黑煙。
林明思擡着劍,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繼續往外驅趕着軍隊往山坡上去,後來,天空像是被抹了墨汁一般,走出去的幽靈軍隊如在暗夜之中複活,不再消亡。它們的骨節嘎嘎直響,沖上了山坡,圍住見勢不妙,準備撤退的花都軍隊。
林明思随即驅着白骨戰馬迎上。在幽靈之間,所向披靡,他恍惚間又想到了在北國的暴風雪之夜。
王既晏還守在陣法旁,狂風吹得她頭發都散了,四處飛舞,地上的符箓散發出詭異的紅光。林明思知道她并不能撐多久,好在需要解決的敵人也不是很多。因為是偷襲,對方有千人左右,有了幽靈軍隊,并不難解決。甚至不需要林明思動手,天生本能的殺人武器也能将一切地方變成血海地獄。除了只一小隊人馬突圍而出,跑到烏雲之外,他也無意去追之外,其餘人悉數消滅。林明思本來還想生擒對方的領頭者回去審問,卻不想對方見大勢已去,拔劍自刎。
眨眼之間,山坡上滿是橫七豎八的屍首,還有折斷的花都旗子。林明思再驅幽靈軍隊回營,霎時間,頭頂烏雲散去,天光複明。林明思丢在手中祭司之劍,巨劍落地,咣當一聲巨響。
他走出兵營,看到王既晏正朝着他這邊走過來。她臉色蒼白,步履虛弱,看起來方才作法耗掉了很大的力氣。她手上的傷已經被草草包紮,血還是從布條上一滴滴落到地上叢生的野草中。
“你包紮的方法不對。”林明思也不知道說什麽,只好故作輕松地笑笑,“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不然止不住血的。”
王既晏點點頭:“謝謝你。”她憂慮地擡頭看看滿山的屍體:“萬幸現在是清早,所以還能将太陽遮蔽住。可是他們中午再派人過來,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林明思勉強笑着,安慰道:“這事不知道是怎麽跟花都牽扯到一起的。他們應該不會孜孜不倦地往這邊派人。再怎麽說,這也是中華城和幽冥的交界啊。他們動作太大,會被中華城察覺的。”
他清點了一下幽靈軍隊,嘆了口氣:“大約損失了三百。”
王既晏說:“對方有上千人,我們只損失三百,算是大勝了。”
林明思搖搖頭:“要是在半夜三更的時候,一個都不會損失。”
兩個人走進搭起來的帳篷裏坐下來休息。林明思給王既晏重新包紮了手腕後,正巧水壺裏的熱水也燒開了。他拿出手機,開始給虞伯舜打電話報信。
王既晏累得靠在椅子背上打瞌睡,林明思平穩敘述情況的聲音聽在她耳中就像是催眠曲。她阖着眼睛,卻怎樣都睡不着。她腦海中轉過和田蝶櫻在禮川城外看花的景象,田蝶櫻帶着她去拜訪長谷川冬苒,她坐在開往花都的火車上……往事一一從腦海中掠過,走馬觀花一般。
花都到底在搞什麽?這事也許和田蝶櫻關系不大,跟她那個哥恐怕關系不小。
她的手機響了,嗡嗡震動兩聲,是短信。她從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裏摸出手機,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你還好吧?
這貨誰啊,開口就問你還好吧,跟她很熟麽……王既晏不想理。她疲勞、失血、又受了驚吓,最想幹的事情就是找一張床好好睡一覺。眼看林明思也歪在桌子上打瞌睡,她更不管那麽多,咣當一聲倒在桌子上,跟着去會周公了。
法倫低頭望着飛行棋盤,不時推一下滑落鼻尖的眼鏡;虞伯舜坐在他對面,神色陰郁。
“大祭司,打起仗來,怎樣才能讓損失降到最低?”法倫搖着水晶骰子,含笑着問。
“立即繳械投降。”虞伯舜毫不猶豫地回答。
法倫笑意更深,擡起頭輕聲道:“大祭司原來并不喜歡打仗。”
虞伯舜正打算說話,放在桌案的手機卻突然響了。他看向法倫;對方微笑着示意他接電話。虞伯舜接起電話,說了幾句話,神色焦灼起來。他挂了電話,看向法倫:“陛下,林明思和王既晏在清江遭遇花都的軍隊偷襲。兩個人倒沒受什麽傷,就是損失三百幽靈戰士。”
法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秒鐘,表情反倒因為猙獰而顯得真實。然而僅僅是一秒鐘,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讓虞伯舜幾乎以為方才他看到的都是幻覺。
“幽靈軍隊寂海之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幾百算什麽。”法倫聳了聳肩,咬着牙齒道,藍眼睛裏竟然還神奇地帶着笑意,“但是為什麽會是花都?還嫌不夠亂嗎?”
虞伯舜伸手理了理額前的頭發,憂郁道:“這是遲早的事情。陛下,你執政這幾年來,樹敵太多了。西邊的羅氏王國……東邊的中華城,更不用說去年在北國的事情。”
“但是你看着這一切發生了。”法倫說道,站起身離開,走了兩步,忽然頓住,頭也不回道:“把王既晏調回內城,另外派人再守清江。”
太陽越升越高,烏雲散去了,盤旋在清江上空的黑雲也漸漸散去。
林明思醒來的時候看了看手表,下午一點,王既晏趴在他對面的桌子上睡得正香。他搖了搖頭,走出帳篷查看情況。山坡上還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連位置都沒變化過。看來他們睡着的這兩三個小時裏,這裏還是風平浪靜的,什麽都沒有發生。
林明思出去之後,王既晏迷迷糊糊從桌子上擡起頭來,手機嗡嗡想個不停,她連趴着睡個覺都睡不好。
她邊罵着邊把手機掏出來,十幾條未讀短信,都是那個陌生號碼發過來的。
我聽說了,你沒有事。
那就好。
我是想幫你的,可惜立場。
以後好自為之吧。
諸如此類的內容,弄得王既晏莫名其妙。這發信人有病吧?還是發錯了?王既晏将手機往口袋裏一塞,跟着走出去,和林明思并肩站着,看滿山坡的屍體。
“過不了多久,花都會派人過來清理屍體吧?總在這堆着,不太好。”
“他們要是再不過來,到了晚上我就派幽靈軍隊來清理。”林明思嘆氣道,揉着眼睛。他挂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跟熊貓一樣。
林明思的手機又響了。他接起來,說了幾句,挂掉電話後,一臉無奈地對王既晏說:“大祭司讓你返回內城,這裏由祭禳和我一同駐守。”
“大祭司。”王既晏咬牙切齒地冷笑道,“我看是陛下的主意。”
她嘆口氣,擡頭看着被掩在雲後的太陽:“不過法國小帥哥過來也好,他應該是帶着活人過來的。萬一有偷襲,也不至于像今天這樣狼狽。”
林明思蹙眉搖頭:“我有種感覺,這些都是沒用的。”
天氣不好,陰沉沉的,下午時,林明思站在山崗上拉小提琴,拉的又都是些《泰伊斯冥想曲》《美麗的夕陽》之類的,可能是此處陰氣太重,滿地又都是屍體,聽的人心裏難受。王既晏好幾次探頭喊他,想點些《喜洋洋》《好日子》《傷不起》能讓人振奮精神充滿鬥志的曲子,都被林明思鄙視回去了。
而此時,在花都的首都禮川城常禦殿之內,花都之王青田川俊和他妹妹面對面跪坐着,氣氛古怪。
“所以說,是全軍覆沒了,對嗎?”田蝶櫻率先開口問,語氣慵懶。她倒好茶後,将茶杯隔着桌子推給青田川俊,格外多看了對方一眼。
“沒錯。也不對,大約逃出來有幾十人。”青田川俊端起茶杯,也不管燙不燙就喝了一口。他環視整間茶室,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着,不知道在思量些什麽:“按理說,白天的話,從寂海地下爬出來的東西斷不可能暴露在外的,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我記得你學的那個什麽法術似乎有能讓白天變成黑夜的把戲?”
“有。就算沒有,幽冥長女也能做到。”田蝶櫻有一瞬間失神,喃喃道,“接下來,兄長打算怎麽做?”
“第一次,在路上安排車禍,是為試探;第二次,派兵偷襲,是為警告。第三次,直接打進幽冥國的內城吧。”青田川俊說着,從桌子旁拿來地圖于桌上攤開:“從寂海邊繞過去,可以避過守在清江的軍隊。悄悄摸過去。我們已經暴露在整個大陸之下,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田蝶櫻點點頭,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無論兄長做什麽,蝶姬都會盡力幫助你。”
青田川俊不再說話,只是笑了一下,起身走出了茶室。
chapter6
暮色四合之際,山崗上起了淡淡的霧。王既晏站在帳篷外,翹首往西邊望着,凍得裹緊了外套,還是直發抖。
哈桑就是在這個時候趕來的。他刮幹淨了絡腮胡子,亂蓬蓬的卷發藏在軍帽裏,眼窩深陷,有一種浪漫的嚴肅之感。重要的是,大約帶過來了五百個活人的軍隊,小夥子們穿着紅色的春夏作戰服,看起來都非常精神。一到清江,甚至不需要哈桑去指揮,就迅速安營紮寨。王既晏在一邊看着,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她手下一兵半卒都沒有,也就是說,她等同于沒有兵權。有封地,也是荒無人煙的雪山。她在法倫心中算是個什麽分量,她自己也清楚。
王既晏同哈桑打了招呼,就準備去兵營中牽一匹馬返還內城,哈桑卻攔住了她。他頗為揶揄地看着王既晏,随後摘下帽子,挑了挑眉。
“怎麽?”王既晏問。
哈桑從口袋裏摸出車鑰匙,丢給王既晏:“騎馬太慢了,你開我的車回去吧。”
“你不是還需要嗎?你的那輛雷諾。”王既晏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鑰匙,歪着頭問。
哈桑卻只是對王既晏微笑了一下,便與她擦肩而過,只揮了下手,好像只是普通的告別。随後哈桑看到了林明思,滿臉驚喜,大叫着“林”就撲了上去。
王既晏開着車,這車可能被哈桑改裝過了,且不說霸氣的排氣管,車燈好像也被換成了氙氣燈。燈光劃破幽冥國的黑暗和靜寂的河山,王既晏獨自在公路上開着車,心裏卻一點都沒有戰事的緊張,反而冒出了不少小清新的傷感來。
右手手腕還在隐隐作痛,傷口還沒有愈合。
車開到鬼王山腳下的時候,王既晏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鬼使神差地熄火,下車。
她走上了鬼王山。
已經是夏天了,從山麓往上就已經不生植物,卻也沒有積雪,只有暴露在外的岩石,日日被風吹着。山腳下偶有些綠色的植物,也稀少得可憐。即使是在夜間,山頂的積雪也清晰可見,微微閃着光,好像是一面蒙塵的鏡子。
王既晏當然沒有那個閑情逸致去爬山,因此她只是在山腳站了一小會兒。就是在這個時間裏,她敏銳地感覺到身遭氣流有了變化,一團巨大的陰氣從山坡上而下,正慢慢靠近她。那種氣息她并不陌生,在寂海之下,她曾伏在對方的背上。
王既晏看着夜霧之中,從樹叢灌木中慢慢走下來的高大的黑影,兩人之間好像隔了層霧一般,看不清對方的面目,只隐約能看出此人身材高大。王既晏知道他是誰,幽冥國開國皇帝,王既晏的前世,路西法一世,真名亦為海曼。
“陛下。”王既晏欠了欠身。
“你過來幹什麽?”海曼的語氣相當不客氣。
“這裏是我的封地,我只是過來看看。陛下你……”
“我曾經隐居在這裏,最後也死在這裏,為什麽我就不能呆在這裏了?難道因為是你的領地,我還需要向你上稅嗎?幽冥長女!”
海曼跟吃了火藥一樣,說話都帶着氣。王既晏想,大概他個性就是如此,皇甫昕卻依然如故地追随他,愛慕他,哪怕是他死後二百年。皇甫昕是個抖M無疑。
“我走了。”王既晏不想跟自己的前世過不去,轉身就走。風沙驟起,刮得她幾乎站不住腳,她努力想要催動起幽冥戒玺之力,手卻不聽使喚,怎麽都擡不起來。她慌亂地後退一步,感覺自己倚住了什麽;等到風平息下來的時候,王既晏發現海曼從身後抱着自己。
“陛下?”王既晏皺了皺眉。她明明和這個人互為前世來世,卻搞不清楚他都在想些什麽。
“王既晏,我問你。”海曼湊在她的耳邊說話,王既晏只感覺一陣冷風吹得她面頰發痛:“你到底愛誰?愛那個困在地獄裏的男人,還是愛你的國王?如果你愛你的國王,你為什麽又要下地獄?如果你愛地獄裏的人,你為什麽還要忠于你的國王?”
王既晏被他這樣一問,覺得莫名其妙。她奮力掙了一下,海曼還是抓着她不放。這個問題,事實上,王既晏不是沒有想過——愛法倫,還是愛她師父。
一者為她的過去,一者為她的将來。
她為了師父,将靈魂出賣給了法倫。
她為了法倫,最終選擇與師父此生此世不相逢。
她冷靜下來,聲音平穩:“請陛下放開我。現在在打仗,我要趕着回內城。”
海曼忽然捂住了她的嘴。王既晏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大塊冰封住了口鼻,難受得要死,一瞬間差點化身馬教主瘋狂咆哮。
“你別出聲,王既晏。你仔細聽聽。”
風靜了下來,樹梢沙沙搖擺的聲音也沒有了。只有一團黑色的冷氣包裹着王既晏,讓她想要打哆嗦。她側耳去聽,好像有汽車從山下開過去,聲音沉重,是大車。因為周圍太過寂靜了,她才能聽到這些聲音。而且,不止一兩輛車,是許多車列隊而行,粗略估算也有十幾輛。王既晏太清楚大車的聲音了,甚至她連提到大車時都會皺一下眉。
是軍隊。但是因為被樹木遮擋着視線,而且天又太黑,她也不知道是哪裏的車隊,也許是臨時調回內城的軍隊和物資,也許是……
如果是被中華城或者花都派過來偷襲,用大車運着的軍隊,他們當然有辦法能避開駐守在清江的林明思的耳目。而王既晏的車還停在山腳之下,不知道會不會被他們發現。
大車的聲音逐漸遠去了,王既晏心中估算,十幾輛車,能拉一千人以上,物資幾十噸。林明思和哈桑顯然沒有這麽大的活人軍隊,所以不是被調回內城的,只可能是中華城或花都過來偷襲的。不知道這麽大的一支軍隊,他們是怎樣偷偷潛進來。
海曼放開了王既晏,卻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我們都一樣的,讓他們去難過,又傷害着自己。”随後,王既晏感覺到被一陣冷風和一陣暖風交替吹過,轉頭去看時,海曼已經不知所蹤。
她顧不上去找對方,急忙往山下跑去。她跑到山下的公路上,哈桑的雷諾車孤零零停在路邊,天太黑,路面上看不出什麽端倪。王既晏打開車頭大燈,照着空蕩蕩的路面。的确有大車輪胎壓過的痕跡,只是因為塵土少,也看不甚清楚,沒辦法确定她剛才所聽到的都不是幻覺。
王既晏急匆匆拉開車門,一踩油門,雷諾轎車絕塵而去。
內城皇宮裏燈火通明,幽靈軍隊在皇宮花園裏轉悠,跟《行屍走肉》拍攝現場差不多。王既晏把車停在皇宮停車場中,皺眉繞過那些枯骨和死人,大步流星走過束柱和透視門,在大廳裏環顧一圈,不見法倫的人。
王既晏有點焦急,走出大廳在走廊和花園裏四處找了找,連個活人都見不着,樓上的窗子也沒有一個是亮着燈的。不會吧?法倫他已經睡了?
她輕聲叫了幾聲:“陛下?大祭司?”也沒有人去應。王既晏摸出手機,想要給虞伯舜打電話,想了想還是把電話放了下來。她一轉頭,看到在大廳角落放着的那架施坦威鋼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走過去,雙手搭在鋼琴蓋子上,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她真的很累,好像有好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了,經歷了那麽多事情,連注意力都集中不起來,整個世界都恍惚了一般。而且她的右手還有傷。
因為這樣,她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人過于平靜的接近。
因為這樣,當被那個人輕輕抱住的時候,她還怔愣了一秒,随後她猛地回過頭去看,腦袋撞在那個人的胸口上,把他撞了個趔趄。
四雙眼睛(兩對眼鏡)對視了數秒,法倫的眼裏含着笑意,金發松散垂在肩頭,穿着件學生的格子襯衫裝嫩,一點都不像要打仗的樣子。
凝視的時間,每一秒好像都被無限地拉長。然後王既晏說:“陛下我從清江趕過來的時候在路上聽到有很多大車開過來的聲音可能是偷襲的但是沒有親眼看見也不是很确定如果是偷襲的請現在務必派出幽靈軍隊以免天亮之後後患無窮。”一口氣說完,連标點符號都沒有。
法倫收斂起一些笑意,點點頭:“我通知讓大祭司派兵去處理,這件事你不用管了。還好他現在沒有趕去巴納關。”
“陛下把大祭司調走了?”
“是的。讓他去巴納關守着,換你來守內城。”
王既晏內心默默翻了個白眼。法倫總是想要把她留在身邊,不知道什麽心态。
法倫大步走到中殿,王既晏快步跟在他身後;法倫拿起桌子上的電話,用英語急促地說了幾句就挂上電話,然後轉身沖王既晏攤開雙手:“好了,已經安排了。接下來,這麽好的晚上,幽冥長女,你覺得我們是不是要做點什麽呢?”
chapter7
這麽好的晚上,确實應該做一些事情。比如說睡覺,狹義的,只是指一種休息方式。
王既晏的确累得半死,她近兩天的時間裏只睡了一個小時。所以當法倫溫柔地把她按在中殿的沙發上時,她心頭些微掠過的不安也被倦意給覆蓋了。她枕在沙發的扶手上,眼神朦胧地盯着殿頂的水晶吊燈。沙發很大,因此法倫還能坐在她的身邊,手輕輕地搭在她的小臂上。
他的身上有股熏香和古舊的家具相混合的氣味。當他就在王既晏的身邊時,王既晏覺得有種莫名的安心。哪怕是一起墜入黑暗之中,因為有法倫在身邊,她也不曾彷徨過。
“睡吧,幽冥長女。只有這一個晚上,好好睡一覺。”法倫低沉的說話聲音就像是一首催眠曲,“你無需擔心,也不用憂心什麽。明天才正式開始,今天晚上,你卻是我的幽冥長女。”
王既晏沉沉進入夢鄉。即使在很久之後,異鄉裏難以成眠的夜晚,她也會記得這個晚上,在沙發上也睡得很香。法倫似乎傾身下來吻了吻她的面頰,她不知道,也不确定,但她卻隐隐地有一種感覺:她和法倫一直都是相愛着的,因為種種原因曾經分開過,但兩人再度重逢時,依然會愛着彼此。因為這種近乎于錯覺的祈盼,讓她這一晚上睡得格外沉。
當她醒過來的時候,看到自己身上蓋着法倫的大衣,而這個國家的國王倚坐在沙發的一邊,枕着她的大腿也睡着了。王既晏想要坐起來,發現自己腿麻了,而且法倫還壓着她的腿,她只能勉強直起腰來。她小心翼翼、吃力地挪動身體,法倫一動不動,好像睡得正香。金色的毛茸茸的大腦袋伏在她腿上,這樣的場景自然是罕見的,卻莫名讓王既晏覺得似曾相識。
從中殿的窗子望出去,天已經蒙蒙亮了。
她應該會驚訝,會惶恐,會矛盾。可是此時此刻卻出奇的平靜。因為心裏已經想過太多,承載過太多,她除了嘆息,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王既晏的動作把法倫弄醒了。他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坐起身來:“啊,早上好,幽冥長女。”他滿頭金毛亂飄着,一臉困倦,迷迷糊糊的,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國家的國王,掌握着她生死的那個人。
法倫從沙發邊的矮櫃上拿起眼鏡戴上,又順手撫了撫亂糟糟的長發,嘆道:“好久沒有這樣睡個好覺了。”
他伸了個懶腰,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回過頭溫柔地沖着王既晏微笑:“你去洗漱一下,然後我們一起吃早飯,好嗎?”
當然,王既晏所腦補的溫馨早餐情景并沒有出現。他們确實是一同坐在皇宮裏餐桌旁,沒錯,就是國王和王後用餐的位置。但王既晏顯然還沒有自己就是王後的覺悟。
而且從開飯一分鐘之後,法倫的手機就響個不停。邊關告急,北國已經發兵。他們選擇在昨天晚上徹夜行進,此時此刻已經到達了巴納關,雙方從黎明前就開始對峙,一直到現在。誰也不敢貿然出動,因為無法估量到後果。
但是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漸漸亮了。夏天的白天長,對于幽冥國而言,這是極為不利的消息。
天亮了,注定幽冥軍隊無法出戰。
“北國如果派出大軍,一天就能打到內城來。”王既晏說。
法倫看起來有點煩躁地抓了抓金色頭發,藍眼睛中的笑意卻更深了,讓王既晏在一旁看着有點害怕。
“幽冥長女,你帶着巡邏兵去內城周圍巡視,防止間諜混進來。”法倫公事公辦地說完就站起身離席。這頓飯吃得王既晏索然無味……不過确實也是因為飯很難吃。
她無比地期待夜晚到來。不是因為渴望殺戮,而是夜能給她更多的安全感。為什麽偏偏要打仗呢?她不明白。
王既晏草草吃完了早餐,把自己打理得勉強有一點能上戰場的樣子,就走出皇宮,把內城中巡邏的侍衛隊長叫了過來,詢問昨晚開着大車來偷襲的軍隊情況。
幸虧內城還有幽靈軍隊,昨天晚上接到命令後在城門處堵截,幹脆利落地全部處理完畢,甚至連個活口都沒有留下來。
“好極了。”王既晏咕哝了一聲,她真想知道田蝶櫻臉上現在是個什麽表情。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這回是條短信,發信人還是上次那個未知號碼。措辭內容這回卻變得嚴厲了許多:
請你務必小心。必要的時候投降。
“這是在威脅麽?”王既晏冷笑了一聲,惡狠狠合上了手機。她相當厭惡打仗,但這并不意味着,她就會輕易投降。
而發出這麽欠揍的短信的發件人,她也不難猜出來了。王既晏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終于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将那個號碼發來的短信,盡數删掉。
虞伯舜一直坐在巴納關營地的指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