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2)
:“幽冥長女,你還真是……”話音才落,卻見他低聲吟道:“月可沉,天可瘦,泉臺可瞑,獠牙判發可狎而處,而梅柳二字,一靈咬住,必不肯使劫灰燒失。”
“杜麗娘。”王既晏眼皮動了動,“大祭司未免太擡舉我。”
他們走到五層。這裏的走廊采光很好,因此王既晏也越發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處境。虞伯舜帶着王既晏停在其中一扇門前,從口袋中拿出小鏡子和梳子遞給王既晏,讓她稍加打理一番。
“到底是誰要見我?”王既晏緩緩将頭發紮起來。腹中饑餓,她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北國皇帝,貝爾倫一世。”虞伯舜說。
王既晏只是點了點頭。抖了一下手上的鐵鏈,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曾經王既晏單膝跪下為貝爾倫解開手腕和腳腕的鎖鏈。雖然她是因為滑了一跤,但的确是跪下了,膝蓋挨着地。
如今兩人的身份卻是颠倒了過來,正如命運最為殘酷的輪回。
貝爾倫看見王既晏拖着鐵鏈對他行禮,然後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王既晏視力下降得厲害,也看不清對方表情,餓得心裏發慌,連理智都要沒了似的。于是輕聲問:“陛下有吃的嗎?我已經餓了三天。”
貝爾倫低垂下眼睛笑了,不知道是笑些什麽。他點了點頭,在口袋裏摸摸,掏出一袋北國生産的餅幹隔着桌子推給王既晏。藍色的小包裝從光可鑒人的桌面上滑了過去,就像貝爾倫居然還随身帶零食一樣耐人尋味。
“非常感謝。”王既晏撕開包裝就吃了起來,一小口一小口,近乎沒有聲音。貝爾倫見她吃得着急,便親自端起桌上的茶壺給她倒水,遞了過去:“慢點吃,我不催你。”
“多謝陛□□貼。”王既晏喝了口水,勉強覺得胃裏有了些東西,不再是馬上就要挂掉的德性了。
“王既晏,我……”貝爾倫說到這裏的時候遲疑了一下,手交疊放在下巴下面,隔着一張桌子之遠,他那樣的動作有些像法倫。王既晏視力又不行,看在眼裏,心裏難過。
“陛下有話直言便好。”
“其實我過來看你,沒什麽重要的事情。我就想看看你。自從上次見面,好幾個月沒有見到你了。”貝爾倫的綠眸子裏漾着笑容,隔了一張桌子,王既晏卻看不清楚。他話鋒一轉,“我是希望你能認清形勢。大陸未來發展會如何,是誰會勝利。你是聰明人,但是你未免有局限。”
王既晏稍微一愣,心中有了頗為複雜的感受,混合着饑餓和疲憊,讓她頓時迷茫了。英語和漢語不同,說起話來很少拐彎抹角,貝爾倫說得很明白了,北國将淩駕幽冥之上,恐怕他要發動戰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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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陛下,我不能……你也不能……”
“我不急着要你的答複,王既晏。你對我好,我都會報答你。北國曾經發生的,我記得很清楚,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也會很清楚。”貝爾倫說罷,便不再看既晏,站起身來走出門去。王既晏手裏攥着空了的餅幹包裝袋,愣在椅子上。趁虞伯舜還沒有進來的空當,她把包裝袋塞進衣服口袋中。
王既晏和貝爾倫打的交道并不多,可是她還算是了解貝爾倫的,他心意已決,就算別扭,最終也會達到目的。
終于,還是要打仗了。畢竟,一國之君不能忍受是別國操縱他登上這王位的,更何況,北國還是大陸第一大國。
虞伯舜走進來,看見王既晏還坐在椅子上,便走過去幫她解下手上鐵鏈,語氣也溫和了許多:“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
“去哪我不管。只要陛下要見你的時候能找到你就行。我知道你餓壞了,去吃點東西吧。”虞伯舜站起身,抖了抖袖子,“對了,皇後去世了,這兩天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要進宮。”
法倫終究是放了她,但是法倫不願見她。不知道是生着她的氣,還是有怎樣的打算。她看不清的法倫,攀不上的法倫。
王既晏不知湧上來一股什麽樣的感覺,總之挺難受的,連起身離開此處的時候都要扶着桌子,連步子都邁不利索了。後來她才想明白這是什麽感受——餓。
“一副眼鏡三百五,還是最爛的樹脂鏡片……搶劫啊……”眼鏡店裏,王既晏戴着新配的眼鏡,看着手中打印出來的單子,心裏直滴血。左眼三百五十度,右眼四百度。眼睛這算是毀了,以後要是打仗可怎麽辦,雖然她有能辨陰陽氣流變化的“第三只眼”,但也沒聽說過瞎子能上戰場打仗的啊。算了,還是等攢夠錢去做手術吧……
她想着此時回去應該并不合适,便老老實實在“本”世界中呆了一個星期,同時和幾個在幽冥國中的小夥伴密切保持着聯系。
林明思身份特殊,王既晏和他不論是用何種渠道交談都有可能被監視,她不敢多問;而米琮知道的又太少。就連幽冥國的中文快報官微,最近也不知何故關閉了評論功能,德魯伊皇後的死只以一則不能再簡單的訃告一筆帶過。
米琮告訴王既晏:如果不是小祭司告訴我,我連皇後死的事情都不知道。聽說是不小心從樓上掉下去的,但是微博不讓我提這一點。
王既晏問:連傳言之類的都沒有嗎?
米琮回複:親愛的,我好久都沒有在內城中見到活人了,哪來什麽傳言。
王既晏放下手機,疑窦重重。她從寂海中出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法倫涉嫌想要将她餓死,德魯伊也是在這個期間莫名其妙從樓上摔下去死亡,然後貝爾倫就來了,還要見她。在這一大團紛繁的錯綜中,似乎貫着一根線,串着所有的事情,王既晏卻覺得,她怎樣都抓不穩這根線。
究竟是怎樣的事情,法倫又做着怎樣的打算呢。德魯伊是他的妻子,娶了又殺,是怎樣的心态?
她想去聯絡李昭落,卻發現一切聯系方式都找不到她,最後讓王既晏在微博上堵到了李昭落本尊。李昭落先是裝死,等到王既晏把她的微博私信刷了一遍屏後她才回複:現在這時候特別敏感,過了這一陣子再說。
怎麽就敏感了呢?
王既晏顧不得多想,田蝶櫻卻悄悄用網絡電話給她來電了。
“有什麽事嗎?”
“師父去世了。屍體現在停放在醫院的太平間裏,等明天就拉到火葬場去。”田蝶櫻那頭聲音十分平靜,也聽不出多少悲傷來,好像她已經完全看透了眼前這一切。
“要我去看看嗎?”王既晏問。
“不用了。你不要過來,最近也不要跟我聯系。”田蝶櫻欲言又止的,“對了……既晏,你開車幾年了?”
“三年。怎麽了?”
“那就是說你開車水平還可以,對不對?”
“湊合吧。”田蝶櫻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難道她懷疑王既晏的駕照是買的?
“沒事了,你開車上路時一定多加小心。我不能再多說了,再見。”話音落,電話挂了,王既晏連追問的機會都沒有。
她氣得想捏碎手機。這什麽人啊,說話也吞吞吐吐只說一半,明顯是欠打。
此時是五月份,天氣越發熱了。王既晏經常在晚上的時候穿個裙子在學校裏晃蕩,順便跟變态一樣盯梢小樹林中約會的情侶們。她覺得跟大陸扯不上一點關系的日子其實過得還真是挺滋潤的。
當時差不多把自己賣給法倫,是為了師父;如今師父一切存在過的痕跡都被抹去了,她留在那裏,除了因為契約,還有什麽意義?
王既晏想起法倫燦爛的金色頭發,還有他和煦的笑容,覺得心裏沉甸甸的,五味雜陳。她不止是第一次想到了“退出”。離開大陸,或許她會複歸平凡,但她也許更加快樂。
電話又響了,豪邁的套馬杆鈴聲把她正在偷偷觀察的一對狗男女吓了一大跳。王既晏自覺尴尬,接起來,竟然是虞伯舜打過來的。王既晏又忐忑又有種莫名的期待。難道是法倫叫她回去了嗎?
“王既晏,你現在就動身回來準備練兵。”
“練兵?”
“準備打仗,你的任務也重。練一下,比較好。”
“可是現在是晚上九點,我回去起碼也十點了。”
“幽靈軍隊見不得陽光,只能半夜去調兵。”
“嗯,我盡快趕回去。”王既晏挂了電話。大步走向停車場。就知道她根本不可能閑下來,法倫跟她生氣的時候驚天動地,等氣消了就跟沒事人一樣,只是這公事公辦的态度多少還讓她有些不爽。
chapter2
王既晏發動汽車,因為晚上九點,路上的車已經少多了,她很快就出了城,過了高速公路etc通道。
車上的通行證轉起來,王既晏順利到了幽冥國,依然是一側是山一側懸崖的景象,山上的草木茂盛,夜間看來,有些陰森。
這一段路是王既晏最為放松的時候。這條路上空空蕩蕩,而她所作的是只需調整一下心情,切換到面對法倫的zhuangbility模式即可。
然而這次,不知道怎麽回事,卻有些怪異。王既晏聽到了大車開過來是轟隆隆的聲音,而且還開得不慢,從身後追過來,時速起碼也到100了。
“哪裏來的大車,開這麽快?”王既晏還暗自嘀咕,眼看那大車要從她左側超車道過來超車,她特意往右邊變道讓那輛大車。從後視鏡來看,後面是輛大貨車,既沒有開大燈也沒有打轉向燈,駕駛室裏黑洞洞的看不清楚。這車是怎麽回事?
王既晏臉色一沉,心裏暗道不妙,卻搞不清楚是怎樣的情況,也不敢貿然停車。她一邊往右邊避讓一邊将腳放在剎車上,左手緊張得弓起來,幾乎連方向盤都要握不住了。
沒想到從後方突然又沖出來一輛皮卡車,速度極快,幾乎飙上了一百五。皮卡車怎麽會跑這麽快?王既晏大驚,連忙向左猛打方向盤閃避。事故就發生在一秒鐘之內,右邊的車緊貼着王既晏的車,因為王既晏猛向左打方向盤,左邊的大車已經開了過來,閃避不及,王既晏的車被夾在中間,她手剎腳剎齊用,緊急剎車,卻還是眼睜睜看着車頭撞上身旁的大車。
哐當一聲,車身狠狠一搖。還好有安全帶,王既晏只是晃了一下而已。幸虧剎車及時,估計車頭損壞可能稍微有些嚴重,萬幸的是人沒有事,王既晏稍微松了口氣,才發現滿頭都是冷汗,手心都被汗濕透了。
身邊的兩輛車也停了下來。王既晏正準備拉開車門出去看車的受損情況,順便好好罵罵這兩個不要命的司機。她的手剛放在門把手上,突然頓住了。
不對勁。今天晚上這整件事情都透出不對勁來。怎麽會莫名其妙就沖出來兩輛超速行駛的車,還都是大車?她悄悄看了眼夾在兩邊的車,駕駛室都是一片黑暗,也沒有司機下來查看情況。
王既晏冷靜下來。打開手機撥通了虞伯舜的電話。
“大祭司,我在高速路到幽冥國這段路上出了車禍。”
虞伯舜的聲音聽起來驚訝無比:“那條路上基本就沒什麽車,怎麽會出車禍?”
“所以這事有古怪。我懷疑是有人故意沖着我來的。大祭司,麻煩你叫人開輛拖車過來。”
虞伯舜沉默了幾秒,冷靜地說:“王既晏,你先不要貿然行動,我馬上讓林明思過去接你。”王既晏聽到虞伯舜電話那頭有個人用英語問“她出了什麽事情?”
那是法倫的聲音。
王既晏心中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樣的感覺,好像胸口被塞了團棉花,許多的話在嗓子眼裏噎着,想要說話,卻不知道說什麽,也什麽都說不出來。她搖搖頭,不就是個男人,至于這樣麽?
虞伯舜挂了電話。王既晏在座位上呆了一秒,才發現原來今晚這場車禍完全是沖着她來的陰謀。
地面上起了風,伴随着風,騰起一層黑色的薄霧,好像有什麽東西從貼近地面的黑霧中慢慢鼓了起來,就像是燒開的水面上鼓起的氣泡。氣溫驟降,汽車的窗戶玻璃上凝起了寒霜。兩輛卡車的車廂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湧出來,如爬蟲猛獸一般潛伏在地上,慢慢向她這個方向爬過來。
九歌劍放在後備箱裏,想要拿劍,必須下車。王既晏将左手放在眼前,戒指上紅色的眼睛在夜色裏灼灼發亮。她感覺到有溫暖的紅光握在手裏,就像握着利刃一般。
左邊車頭損壞最為嚴重,且外面有大車堵着。王既晏挪到副駕駛上,左手揣在口袋裏,右手拉開車門。她看到了伏在地上爬向她的東西,像是個四肢着地長發女鬼,黑壓壓的也看不清楚。王既晏皺了皺眉。
“哪來的惡心東西……”話音未落,女鬼已經察覺到她下了車,猛地朝王既晏撲過來,速度驚人。王既晏的車門還沒有關,身體踩着車門內扶手,猛地騰起身體,跳上了車頂。她探頭看了眼損毀的車頭,心裏暗暗叫苦。
她這輛車沒有買保險啊……而且,就算買了保險,在這種地方出了事,保險公司能認才怪。
女鬼似乎一時還跳不起來,只在地面伏着,一動不動,乍看像是個灰黑色的大蜘蛛。但是兩輛卡車上還有女鬼源源不斷湧下來,粗略一算,竟有上百之多。
王既晏從車頂跑到後備箱,伸長胳膊把後備箱拉開,探手取出九歌劍來。她旋即拔劍出鞘,握在左手中。戒玺紅光大盛,王既晏揮劍斬向一個欲往車上爬的女鬼,将其斬做兩截。
她跑到車頂中間,女鬼在其下開始撼搖車子,王既晏幾乎站立不穩。她四處看看,兩輛大車還停在一旁,駕駛室裏也看不清楚是什麽情況。一咬牙,她索性跳上右側的皮卡車上,同時手起劍落,将一個想要跳起來的女鬼砍倒在車輪下。
風沙大了起來,溫度降至零下,地面開始結了層白色的厚霜。王既晏只穿着單衣,凍得發抖。她敲碎皮卡車駕駛室的車窗玻璃,往裏一看,司機歪倒方向盤上,臉色發綠,一股惡臭撲面而來,想是死亡多時。
“死人開車?”王既晏冷冷哼了一聲。她跑到皮卡車尾部,女鬼感覺到她的存在,又拼命朝着皮卡車上爬,密密麻麻的。王既晏揮動劍鋒,砍倒一排,又爬上來一排。
這種女鬼雖然速度快,但好像攻擊力一般,也不像是要取王既晏的命。不知道目的是為了挑釁,或者是調虎離山之計。如果是挑釁,定然會留下什麽信息。但是王既晏未曾聽說過哪個國家能夠操縱死人,這被劃分于生化武器,在大陸協約中是被嚴厲禁止的。
王既晏又從轎車頂跳到大卡車中,看了看駕駛室,也是同樣的情況,司機應該死去很久了。
她站在車頂,随手又砍翻幾個想要偷襲她的女鬼,紅光閃爍,映亮一隅的空間。王既晏的頭發向上撩動着,神色冷峻看着周遭蠢蠢欲動的女鬼。她想到了當時請長谷川冬苒招魂時的發現,心下大致明了。
難怪前兩天田蝶櫻打電話,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問她“你開車技術怎麽樣”。只是田蝶櫻這樣做,真不怕她哥罵她嗎?
王既晏一矮身,劍風橫掃而去。她一個人解決掉這些女鬼并非問題,但是需要一些時間,而且不知道在此期間會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道路遠方出現車的大燈燈光,王既晏眯起眼睛,猜想是林明思開着拖車終于到了,稍微松了口氣。
她一會兒定要親眼看着林明思怎麽跟一群蜘蛛一樣的女鬼糾纏,那樣的畫面絕對喜感。
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随着拖車越來越靠近,大燈的光越來越亮,幾乎照亮了整條道路。那燈光不太尋常,王既晏被光線籠罩時,有種轉身就逃的本能,被她極力壓抑住了。同樣,大燈燈光将伏在地上的女鬼軍隊盡數籠罩。那些女鬼見了光,忽然渾身被僵住了,接着化作黑煙,在夜晚的道路上灰飛煙滅,散入夜空,地上的冰霜随即跟着融化。
“不對勁。”王既晏咕哝了一聲。林明思擅長物攻,隔這麽老遠秒殺掉所有女鬼,不太可能啊,難道虞伯舜也跟過來了?理論上來說,虞伯舜是不會幹這種無聊的事情,王既晏遭遇點不測什麽的,對他而言,還求之不得呢。
拖車在離王既晏五米的地方停了下來。王既晏從轎車頂上跳下來,看到拖車的副駕那一側門開了,林明思一臉嚴肅地從車上跳下來。他公事公辦地對王既晏點了個頭,就繞過車頭去駕駛室那邊了。
不是林明思開的車?那會是誰在開車?而且他還是這樣一副道貌岸然的德性。王既晏來不及猜測,忽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頓時她覺得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心砰砰直跳。
林明思繞到駕駛室那一邊,拉開車門。一雙修長的腿先邁了出來,然後是整個人從裏面走出來,姿态優雅,金發在汽車大燈的光下面發亮,那個人轉過來面對她,隔着這麽遠,他的藍眼睛看在王既晏那雙戴着眼鏡的眼睛裏也跟寶石一般。王既晏吃力地吞了一口唾沫。
法倫竟然親自來接她了。出于什麽樣的目的尚且不論,但法倫的确親自開着車過來,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百感交集,也說不出什麽來,更想不到什麽花哨的形容,只是微微一躬身,行了個禮,喚道:“吾王、小祭司,晚上好。”
chapter3
“我沒事,真的,不勞陛下關心……”
夜空美麗,夜風帶着夏初微醺的暖意。
林明思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車廂裏開着拖車,王既晏和法倫坐在車鬥裏,靠着車頭損壞的愛麗舍。法倫從剛才開始就對她動手動腳,王既晏欲哭無淚,她甚至懷疑,剛才這場車禍是不是法倫策劃好的,就是為了看她這副狼狽的樣子。
“那兩輛大車留在那裏就好了嗎?”王既晏看了看,整條路沒有路燈,顯得特別可怕。
“明天我找人把它們拖走吧,幽冥國物資急缺,多兩輛卡車也算賺了。”
“……”王既晏神情有些憂郁地望着路的盡頭,半晌不說話。
“對了,你知道今天晚上是誰埋伏在這裏偷襲你的嗎?”法倫問道。
“應該是花都的人。死人開車,還有那樣的女鬼。”王既晏說,更讓她确定的是,之前田蝶櫻所給她的警告,但她不會告訴法倫這個警告。
“花都出來摻和什麽?”法倫蹙着眉頭,眼中卻是含有笑意的,溫柔而殘忍的笑意。
“因為他們知道,北國和他們是一條線的。”王既晏嘆了口氣,“有了共同的敵人,不就是朋友麽。”
“這也是我召你回來,緊急練兵的原因。不,準确地說不是練兵,是出戰。”法倫的面容有了難得的嚴肅,他撫着愛麗舍被撞碎的車燈,輕聲道,“我們的敵人,不止是北國。”
“我明白。”嘴上說明白,王既晏其實挺郁悶的,如果不是法倫當初貿然發動北國政變,又怎會有如今的結果。真是……不知道這貨的腦回路是長什麽樣子的,做一步是一步,從來不會想下一步怎麽辦。
可是事到如今,她也沒有辦法。貝爾倫一口咬定了要打仗,花都也跟着摻和。
“幽冥國現在還有多少兵力?算上幽靈軍隊。”王既晏直截了當地問。法倫既然打算迎戰,想必也有相應的準備。但是幽冥國是出了名的人煙稀少,人口凋敝,幽靈軍隊屬于生化武器,雖然是嚴重違背了大陸協約,但仗都打起來了,誰還管這個?不過就算幽冥國打贏了,未來如何,尚是未知數。王既晏心裏覺得茫然,又有些怨恨法倫,讓你當初作死。
“大約五萬。活人不到一萬。”法倫聳了聳肩。
王既晏冷笑一聲:“相當于北國軍隊的零頭,更不用說還有羅氏王國和花都。”
她以前是絕對不敢這麽跟法倫說話的。可是今天晚上大概被車禍給刺激到了,她覺得自己就跟一個火藥桶一樣,帶着火藥星子的話跟不要錢一樣開始往外冒。
法倫也不說話,他們兩個人看着沉浸在黑夜裏道路兩側的風景向後退去,彼此的長發在夜風中飄揚,因為兩個人站得近,有時候法倫無意扭一下頭,黑色的長發和金色的長發就好像糾纏到了一起似的。
車快到三途城的時候,法倫忽然拉住了王既晏的手,把她吓得差點跳車。
“陛下……”
“王既晏,其實,”法倫頓了頓,“你知道,我們是幽冥國……所謂幽冥,與陰間相通,所以寂海之下,也有我們的軍隊。你下過寂海。”法倫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刀一樣刺向王既晏,“你應該知道。”
王既晏想起八寒地獄中啃噬死人的蟲子,還有八熱地獄中的小鬼,孤獨地獄中一排排一層層站着不動有如兵馬俑的人,不由打了個寒噤。
“需要人下去,将這些軍隊帶上來對嗎?”
“沒錯。”
“要派誰下去?”王既晏問,頓了頓,“我,還是皇甫昕?”
法倫又笑了,眼睛裏漾着冰冷:“你們都是幽冥長女,不是幽冥的王,幽靈軍隊不會聽令于你們。恐怕我需要親自去一趟寂海。當然,非必要情況我也不會這樣做。”
說話間,拖車開過了三途城和外城,林明思緩緩停下了車。
已經有許多人聚在了內城城門之前的廣場內,燈火通明,平時從來都不亮的路燈都亮了起來,照得路面發白,連荒涼無比的城門被這樣一照,都有了凱旋門的意味。乍一看幽冥國冒出來了這麽多人,還令人稍微吃了一驚。大祭司虞伯舜站在高處的臺子上,右手拄着魔杖,魔杖頭散着幽幽綠光,照得他面容高深莫測。哈桑和奧列格侍立一旁,兩人都換了戎裝,帥氣指數加分不少。
臺下站了幾十個人,王既晏都認識,但基本都沒打過交道。這些人是幽冥國的中階和低階官員,王既晏粗略掃了一下,米琮居然也在其中。怎麽連她這種文職工作的也調過來了?王既晏心裏不太是滋味。
法倫跳下車鬥後,又伸手将王既晏扶了下來。廣場中有人輕輕呼了一聲:“陛下來了!”頓時鴉雀無聲,只有夜風掠過樹梢的聲音。
法倫大步流星走向廣場高臺,林明思和王既晏跟在身後。所有人給三個人讓開一條路,等他們走過之後,轉臉看着他們。
王既晏忽然覺得悲哀,這就是她的國家,也只有這些而已,這些人,這些力量。
法倫腿長,輕松一彎腰就跳上了高臺,王既晏和林明思無奈地對視了一眼,從兩邊的臺階上走上去。法倫站在臺子的正中間,虞伯舜率先單膝跪下行禮,接着,臺上五名高階官員也跪了下來,臺下的人紛紛跪下,給法倫行禮。
他才是這個國家的王,今夜站在這裏,低頭俯視他忠誠的、僅有的臣民。
法倫揚着下巴,金發在路燈的燈光下越發燦爛,卻比不上他藍眼睛中的光。他揚了揚手臂,道:“各位都起來吧。”
他環視着所有臣服于他的人,沉聲說道:“晚上好,各位。廢話不多說,如今的情況,大家都看到了,北國公然威脅出兵,不排除還有別的國家趁火打劫。幽冥的戰力如何,北國的戰力如何,大家心裏都有數。”
沒有人說話,每一個人都聽着。他的聲音不大,可是每個人都聽到心裏去。
法倫停頓了一下,繼續說:“現在,我們能做的,要麽是被北國士兵殺死,要麽是調集所有兵力,背水一戰。值得高興的是,我們并不是絕無勝算,我們有豐沛的幽靈軍隊的資源。”
王既晏想,她的國王騙了這些人。那所謂的資源,所謂強大的、無堅不摧的幽靈軍隊,其實都在寂海底下埋着呢。
明明是戰前動員大會,氣氛卻有些肅穆。法倫只講了一會兒就不再說了,他後退一步,示意虞伯舜代理他來說。
虞伯舜就簡單幹脆多了。非是命令,他向來懶得做戰前動員,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A4紙,幹巴巴地開始念調兵計劃。他細致地安排了布兵情況,光念人名就念了将近五分鐘。虞伯舜本尊留在內城中鎮守幽冥首都,奧列格調兩萬兵駐紮西邊同北國交界的阿黛雲爾山,哈桑領一萬兵駐紮巴納關;東邊則由王既晏和林明思各領五千兵守着,以防中華城或者花都突然的發難。
王既晏算了算人數,幽冥絕對沒四萬活人,這四萬的軍隊一大半估計都是幽靈軍隊,難怪要晚上把人召集起來,幽靈是見不得陽光的。
剩下的中低階官員也是各帶少量部隊去幽冥國邊境關卡守着,或者被派去給高階官員當助手,全部嚴防起來。王既晏想着起碼自己還能和林明思同行,稍微松了口氣。至少在這個幽冥國之中,林明思是自己能信任、依賴的人。
安排完之後,得法倫首肯,中低階官員先行離開了,眨眼之間廣場上幾十個人走得一個不剩,看起來倒有點恐怖的感覺。法倫依然站在臺上,負着手,背對五人道:“行了,你們去兵營調兵吧。”
五人鞠躬後便準備離開。王既晏是最後一個走的,在她同法倫擦身而過時被他拉住了袖子,她詫異擡頭,看到法倫的臉在她面前擴大又縮小,她來不及感到震驚,只覺得唇上有種溫軟的觸感。
法倫吻了她……
“保重。”法倫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低說道。
王既晏走下臺子時還覺得如墜雲裏霧裏,踩在地上都上踩在棉花上一樣。她深吸了幾口氣,冷靜。如果她因為這種事都會方寸大亂,上戰場打仗豈不是被人虐的份。
“你要怎麽到東邊去?開車還是騎馬?”王既晏追上林明思,問他。
所謂的“騎馬”,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騎馬,因為“馬”也不是活的。冬天在皇後森林作戰時,哈桑就是騎着這樣的一匹馬。
“騎馬吧。”林明思同情地看了王既晏一眼,“騎馬比較有氣勢,而且你不是都沒有車了麽。”
王既晏嘆口氣:“而且我們還沒有副官,對吧?”
林明思聳聳肩,走在前面:“我建議你先回去換身衣服,收拾東西。我等你。”他擡起手腕看了看表:“現在是晚上十點半,十一點半,準時出發,天亮之前趕到地方,好吧?”
chapter4
晚風獵獵吹着。初夏了,風竟然還是這麽冷,王既晏感覺到有點不可思議。
她看到林明思騎着一匹白骨化、覆着铠甲的戰馬走在前面,再回頭看,薄霧迷蒙,烏泱泱的一片人頭在霧裏攢動,訓練有素地跟在她身後,尤其是她走在地勢高一些的山坡上往下看的時候,簡直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
王既晏驅馬無需肢體動作,因為馬早就死了。她左手戒玺紅光微閃,馬便如轎車那般的工具能夠領會她的意圖,加快行進速度,很快兩人便林明思并肩而行。
“真冷啊。”王既晏說,“感覺比那時候下暴風雪的北國還要冷。”
“因為身後跟着一萬頭鬼。”林明思淡淡道,他側過頭看了眼王既晏戴着的眼睛,問,“你的眼睛多少度?”
“左眼三百五右眼四百。早知道我就配一副隐形了。”王既晏嘆了口氣。
林明思開始不說話,忽然沒頭沒腦問了一句:“值得麽?”
“什麽?”
“你為一個死去的男人付出這麽多,還是什麽都得不到。”
王既晏開始不說話,過了會兒才說:“現在我連值不值得都不願意去想。很多時候,有的事情,自己也知道不值得,但還是要做,好像不去做的話,才對不起自己。”
林明思搖頭:“咱們的思維模式不一樣。如果是我,我會仔細權衡,就算違心,也要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包括感情。”他頓了頓,又看着王既晏,眼神有些莫名的灼熱:“你知道,我喜歡米琮。将來能和她在一起再好不過了。”
王既晏說:“我知道。”
兩個人又沉默了。過了會兒,林明思不知道從哪裏竟然取出來了一個小提琴,騎在馬上開始演奏。樂聲傷悲,随風而逝。幽靈烏壓壓地走過山脈、河流和森林,終于在淩晨四點的時候,到達一處橫亘的山脈之前,山下有小河蜿蜒流過,是從中華城之中流出來的。
“這裏就是幽冥和中華城的交界處,清江。”林明思擡頭望了望東邊,太陽還沒有出來,黎明前卻是像墨汁一般的黑,“往南是寂海,兵營在那邊。我們先把幽靈軍隊安頓好,免得讓他們曬日光浴。”
所謂兵營,是将山掏空一部分,裏面像是個大廠房,門和《盜墓筆記》中的青銅門有異曲同工之妙。兩個人把幽靈軍隊引進去,再出來紮起帳篷和幽冥國旗幟,守在門口。
“天快亮了。”王既晏望着東邊,如小學課文中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