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櫻雪
法倫貴為一國之王,有一輛白色的保時捷帕納馬拉轎跑。既晏偷偷給這車起了個名字,叫馬三保。
她坐上馬三保的後座時腦袋還是蒙的。她沒蠢到到處跟人說“我去花都找青田蝶姬了”,法倫怎麽會這麽效率地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趕到禮川城?他很閑嗎?不用上班嗎?還是他一直關注着她的動向?
“坐我旁邊。”法倫頭也不回地說,語氣冷淡。既晏心虛地看了眼後視鏡中法倫那雙藍眼睛,乖乖地換到副駕駛位上。
法倫發動了汽車,馬三保在兩旁盡是花開如雲的馬路上疾馳。風卷起飄落的櫻花瓣,如雪一樣。這樣場景很适合拍成偶像劇,如果導演能适當調劑一下車內氣氛就更好了。法倫臉色有些陰沉,一言不發地握着方向盤,眼睛盯着前方;既晏坐在他身旁偷偷打量他,攥緊的手心裏滿是冷汗。雖然在這個政治敏感時期,她身為幽冥長女私自會晤花都公主不太妥當,可是田蝶櫻是她師姐,再說她們根本就沒有談政治問題,她應該沒有做錯……吧……
她也不知道法倫要把車開到哪裏,反正絕對不是回幽冥國的方向。花瓣紛揚如雪,有的堆到擋風玻璃上,又被風揚開;這是在幽冥國難以見到的美麗景象。法倫的時速飙到了100以上,馬三保沖出禮川城,沿着公路狂奔。
城外是連綿的櫻花山,花都著名的景致之一,每值春季滿山花開如雲,整座山都被染成了粉白的顏色。二月中旬,雖然城裏的櫻花已經開了,山上的櫻花還未大片地開放,游人也少得多。法倫沿着一條小道,将車開上了半山腰,停在一株大樹下。盡管別的樹上還帶着花苞,這棵樹上的花卻已經完全開放,花是淡粉色的,從遠處看像白的,好像樹枝上積滿了雪。
兩個人下車,沿着小路并肩慢慢往前走。山裏十分幽靜。法倫說:“花都春天櫻花開放很好看,我本來打算今天帶你來賞花,但你卻先來了。”
“抱歉,陛下。”
“有時候你實在讓我擔心。”
既晏心中瘋狂吐槽。山上櫻花都還沒開你過來看什麽?你不是結婚了麽,不跟你老婆來看花跟我來看很合适?我天天呆在幽冥你不提賞花的事我今天一大早跑到花都你就追過來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有病?病?
法倫終于側過頭看着既晏,認真地說:“我承認,因為今天一早找不到你,我非常着急,也很生氣。”
“……”既晏擡起頭,正撞擊他藍色的眼睛裏,剛才的吐槽早都忘到田蝶櫻她奶奶家去了,不能思考,也沒有反應的餘地,心髒砰砰直跳。
“有一天晚上我夢到了你。你坐在花海之中一動不動,穿着紅色的衣服,像是中國古代待嫁的新娘子。你被無數的花所包圍着,玫瑰、杜鵑、彼岸花,所有的花都是紅的。當我想要接近你時,那些花突然化為手拿武器的士兵,阻擋着我。我一個人在千軍萬馬中橫沖直撞,只是為了要帶走你,我遍體鱗傷,你還是靜靜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法倫低聲說着。他個子太高,說話聲音一小,既晏就有點聽不清楚。
“陛下?”
法倫停住腳步,轉過身單膝跪下,擡頭望着既晏。曾經兩個人也是這樣相互凝望,那時是風雪掠過他們臉龐的空隙,如今是偶爾飄落的花瓣。山上的花沒有全開,這樣看來,即使不是花團錦簇,也給既晏一種被包圍住而将要窒息的感覺。
“幽冥長女,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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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什麽要這樣看着我?因為我讓你感覺到可笑嗎?”法倫歪了歪脖子,露出像小孩子向大人索要糖果被拒絕後受傷的神色。
“幽冥國的皇後是德魯伊公主。”既晏冷冷開口。
“你知道我不愛她。”法倫柔情款款地說。
假如說丁釋憂也曾經這樣對她……她一定會開心得飛起來了吧……
我愛的是師父。王既晏在心裏把這句話念了三遍。我愛的是師父,我愛的是丁釋憂。我害怕法倫的目光是因為他是我上司,他說我只是一張黑桃Q時我難過是因為在他眼中我就是紙牌無視我做人的尊嚴。
我不會喜歡他。
“陛下。”王既晏嘆了口氣,跪在了地上,仰視着法倫,她的王,“君臣之間的關系,要是稍微有兒女私情,就會變質。”
法倫卻輕輕笑了。他說:“幽冥長女,你只有我,此外連過去都沒有了。”
既晏猛地睜大了眼睛。“連過去都沒有了”,難道是在暗示她遺失了記憶?和田蝶櫻談話時,她就已經發現很多過去的事情她怎麽都想不起來,會不會有一天,她真的失憶了,只記得法倫一個人,于是只能死心塌地地愛着他,寫成小說就是《腹黑總裁失憶王妃》……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法倫卻也不勉強她,拉着她的手扶她站起來,說道:“雖然櫻花還沒有完全綻放,但是好歹陪我走完這段路吧。”
“大祭司知道您跑到花都了嗎?”
“他不會管的。”
王既晏不說什麽了。她腦袋裏轉着很奇怪又龌龊的念頭,虞伯舜會不會抓緊這個時間給法倫戴綠帽呢,總感覺他看德魯伊公主的眼神不太對勁。雖然眼下她應該更多關心自己一點吧。
“既晏,我愛你。”法倫低下頭,輕聲說。
“請陛下不要再拿我開玩笑了。”既晏正色道,“您當時從沙漠把我撿回來,我什麽都沒有,唯一只有對您的尊重。我只希望我一直能保持着這份尊重。”
法倫不再說話了。既晏緊張得手直哆嗦,也不敢去看他的臉色。
他們沿着櫻花尚未完全綻放的山道上走着,這是一條很長的路,沿着山勢盤旋而上。仿佛眨眼之間就能走完,也仿佛是一生一世。
西吉斯說過,康汀奈特大陸就是一場游戲,不要陷進去。既然是游戲,能不能讓自己愛上他一秒鐘,就一秒鐘?畢竟,師父已經先走一步了呀……
櫻花瓣慢慢飄落着,這是吟唱死亡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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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米琮眼裏,王既晏變得越來越不正常了。
首先,她好像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每天做了什麽吃了幾碗飯說了什麽話跑了幾趟廁所事無巨細全部拿個小本子記下來。估計是害怕丢失,還要在電腦上備份一下;其次,因為和父母關系不好,王既晏能不回家就盡量不回家,可是最近她竟然三天兩頭往“本”世界的家中跑,而且一回來就捧着電腦噼裏啪啦地打字,好像是在記錄什麽。
“你在寫小說嗎?”有一次米琮好奇地問。
“勞資在寫回憶錄。”王既晏對着電腦屏幕一臉痛苦。她發現自己确實是忘記了很多事情。她忘記了是什麽時候結識丁釋憂,又是什麽時候拜他為師的,忘了他們幾乎所有互動的細節。在稀薄的印象裏,師父好像牽着她的手走過黑暗的墳場,也好像在寒冷的天氣中脫下外套為她披上。這些溫暖的場景不知因為什麽竟然逐漸模糊模糊,能真切回憶起來的似乎也只剩下他逆光時低頭對自己微笑,還有沙漠裏錐心泣血的痛。
可是愛他的那種情感,既晏是怎樣都不會忘的。她把所能想象到的,關于丁釋憂的一切,哪怕是臆想出來的片段,都敲到了電腦中去了。幽冥長女的戒玺吞噬她的記憶,她只能盡可能地守住這一切。如果有一天,她真的丢盔棄甲什麽都不剩,她還能攥住自己的記憶。
既晏在幽冥國圖書館裏泡了整整兩天,一方面是因為她亟欲想了解所有關于幽冥長女的歷史,另一方面,她想借故來躲法倫。她翻閱了幾乎一切和幽冥國歷史以及幽冥長女有關的資料,資料大多是英文的,她硬着頭皮看下去,不僅沒有提高英文水平,還誘發了看見字母就犯惡心的條件反射。
雖然一本紀傳體編史上講到了幽冥長女的戒玺兩層封印全部被打破後,幽冥長女戰力陡增,但會損害記憶,但是究竟損害到什麽程度,有什麽辦法可以緩解,卻只字未提。
這本史書是用英語所寫,關于第一任幽冥長女有一篇三百餘詞的傳記。其中一句話特別煽情:“她的名字在中文裏是黎明的意思,但她的眼睛卻像是黑夜。”既晏馬上就明白了,這位前輩不叫“辛黃腐”也不叫“皇甫新”,而是叫“皇甫昕”。
然而關于皇甫昕的生平介紹卻很簡單。她是清朝人,一直忠心輔佐路西法一世,是他的朋友和partner(不知道這個partner作何解釋),為幽冥國立下赫赫戰功不說,還能言善辯,斡旋于其餘四國之間,使得新生之際的幽冥國在康汀奈特大陸上站穩腳跟。但是她生卒年不祥,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她翻看了許多有關路西法一世記載,這貨貌似在他四十歲,也就是1819年禪讓皇位後獨自隐居鬼王山。可能皇甫昕那時已經去世了。因為既晏認為,能隐居到鬼王山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十有八九已經萬念俱灰,partner肯定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