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情緒失控
衆所周知, 謝一塵很少發脾氣。
她一向乖巧沉靜,往往也因為不發脾氣,被李先生認為她始終疏離……客氣是有距離感的。
謝一塵就是這麽個有距離感的人。
出事之後, 她的沉靜加倍,垂着眼看書, 吃飯, 從不給人添麻煩, 似乎知道自己已經是個麻煩了,臉上寫着人畜無害, 至少,從外面看如此。
裏面呢?
既然無害,誰會在意人的肺腑呢?好像絕症前也就是幾聲稍顯頻繁的咳嗽, 神經大條地忽視掉了, 等到咯血吐出膽汁,才發現病入膏肓,無藥可治。
表面風光也是風光。
謝一塵醞釀着的情緒翻滾着, 始終在喉頭湧動, 她不會把它喊出來,不會把它吐出去,就那麽含着,不知道何時要被情緒支配,變成怒氣的應聲蟲。
是那天清早起來忽然發了火。
後半夜又下雪, 院子裏平平整整一張白絨的毯子。
遮蓋了寧珏的去向。
紙條被她扯壞一半, 皺巴巴地摔在桌子上。
連告別信也寫在別人的廢紙上,甚至連告別也不是,就是一則随便的通知,告訴她謝一塵, 此處老娘不待了,再見。
這算是什麽?她還沒有開口,寧珏就走了。
歸根結底,就是因為昨夜的事。
謝一塵看着那張紙,感覺全身發抖,不明白自己為何生氣至此——她本來不該生氣,她應該思考要怎麽替寧珏彌合這部分的事,讓謝女士和李先生不至于勃然大怒,她本該為寧珏找好借口,但無論如何不能說服自己。
這算是什麽?
她們是怎麽了?為了一個男人,就要這樣針鋒相對争風吃醋?以至于連她謝一塵的臉也不想再看見,連夜都過不了,巴巴地走?逃走了以為是什麽?寬容大度地把姜望讓給了她?
寧珏把她想成什麽了?因為自己瘸了就迫不及待地廉價出售的女人?沒腦子的以為自己家裏有些錢就能見到真愛的人?
卑俗,太過卑俗,就像是演一出戲。
又氣又惱。
寧珏自以為大度?就這麽走了?把她看成什麽?把她放在哪裏?重要的難道是姜望嗎?
和姜望相處才幾天,甚至連小時都算不上,和寧珏無聲待在一起的幾年,難道都比一個男人輕?
謝一塵氣得直發笑,在屋子裏焦躁地轉,她忽然記起來,寧珏還在平都照顧她的某一天,一只麻雀誤闖進來,淑姨剪去了它的翅膀,它被拴住腿,氣得胸脯猶如漲破的氣球。
這下好了,寧珏輕易地走了,多麽自由,像是鳥兒一樣,說走就走,罔顧人情世故,罔顧情誼,連裝樣子的道別都沒有,一刀割開了,無情無義地像是意外闖入人類家裏的另一個物種!
該死的!憑什麽?她只能在屋子裏生氣,她毫無線索,她只能在這裏無聲地痛罵!她連站起來,都得拽着她寧珏的肩膀,竭力地喚醒雙腿,用盡力氣,全身冒汗,恨不能從牙縫裏咬出血地站着……
是了,她大概明白了,一直以來她都是只有寧珏在的時候才會回光返照似的站起來,短暫地成為一個活人……昨天她忽然因着姜望活了那麽幾秒,寧珏就變成了這樣。
是嫉妒。
哈。
謝一塵幾乎連坐都失去力氣,自嘲地笑起來。
哈,是這樣,這就說明白了。
什麽因為男人,寧珏瞧得上麽?寧珏不喜歡姜望,寧珏嫉妒他。
嫉妒他從她的控制下短暫地奪回了一個死人的複蘇權,嫉妒他能夠讓自己快樂。
看哪,寧珏是個多麽高傲的人!紙條上每個字縫都寫着傲慢兩個字,“我走啦”,三個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貼在居委會門口的通知,下達每個人。落款寧珏,生怕別人不知道那是寧珏寫的,誰寫的?你寧珏是什麽人?多寫兩個字費誰的筆墨?多解釋了掉你的份?
早該明白的,當初寧珏走,就是以為她謝一塵坐在車裏,要和她平分姨媽的愛,所以寧珏毫不猶豫地走了……平分?扯淡,寧珏字典裏沒有分享這東西……謝一塵痛罵自己,怎麽忘了呢?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小時候的寧珏是什麽德性,現在依舊如此,一個混混!哈!一個混混!
你怎麽能指望一個獨自一人長大的混混心裏有半分溫情呢!
現在也是,姜望來了,要分走寧珏的特權。
所以寧珏轉頭就走毫不留戀。哈,她明白了。
她于寧珏,只是個獨占的寶物,哪怕這寶物是個廢物是個垃圾,只要獨屬寧珏,寧珏就留着,一旦外人染指,寧珏立即扔開,尋找新歡。
她為什麽要因為寧珏而竭力站起來,是因為她?還是意外被寧珏見證了?那一幕幕一樁樁,她艱難掙紮起來的瞬間……寧珏怎麽好意思偷竊她的努力?
悲哀如陣痛,劇烈襲來,謝一塵揉碎紙條,捏得它面目全非。
憑什麽?
她本以為自己不急着投入男人的懷抱,就短暫免于被人當櫥窗裏的玻璃娃娃那樣賞玩……沒有想過,身邊的最信賴的朋友這樣對待她,什麽朋友?呸,只是借她欣賞着,覺得她有趣,覺得她需要依靠她讓她寧珏顯得有價值罷了!
呵。
力量重新流回四肢百骸,她支撐自己,翻找着她所能找到的所有髒污的詞彙來形容寧珏。
但想來想去,好像只學會了一句放屁——又不适用于當下。
為什麽別人髒話無師自通,她就像個無菌溫室裏的花似的,一點兒有人味兒的東西也沾染不來,怪不得人要把她當個娃娃呢,她就是個無菌娃娃,明媚着,就連苦難也精致明媚——假得像一出戲,像随時随地要上臺演出!
她唾罵自己,廢物,垃圾,蠢貨,三個詞來回倒騰,不知道罵自己還是罵寧珏,眼睛紅了又紅,淚水一波還未退去,另一波又湧來,出車禍以來的所有事都浮上腦海,她唾罵自己,胸悶的痛苦好像拉回車禍現場。
讓我死了吧,讓我死了……吧?
念頭才浮上腦海,姨媽已經循着微弱的哭聲一打簾子進來了:“怎麽了這是?寧珏呢?”
尋死的念頭稍縱即逝。
寧珏呢?
“姨媽……”她試圖平靜地解釋前因後果,一如既往地體面安靜。
但失敗了,情緒如大壩潰塌,一發不可收拾。
她試圖體面,但不體面的就是這樣,鼻涕和眼淚不知道哪個先冒出來,無助地跌落水底,四周無船,她只能張開手臂,在水浪中尋找一片可拯救自己的小舢板。
被姨媽收養的第一天,她也沒有像今天這樣,伸出胳膊抓住姨媽,固執地縮到長輩的懷裏,含糊不清:“寧珏……不喜歡,不喜歡我們……我們家……她讨厭我……她……我們……大吵一架……也,也不是吵架……她就走了……我……我恨死她……了…… ”
“走了?什麽時候走的?多危險吶這…… ”
“她不是有本事嗎…… ”謝一塵已經恢複了語言的流暢,“讓她走啊,愛去哪兒去哪兒,我不想再看見她。”
至今,謝女士和李先生都不清楚寧珏走的具體經過,謝一塵不說,他們偶爾提起來,謝一塵就說寧珏愛去哪兒去哪兒,她什麽都沒做,也完全不關心。
“行啦,好端端的說她幹什麽,”謝一塵換了個姿勢,把拐杖從床頭拿來,摁在手心,另一手預備挂電話,“姜望?他出差呢,還沒回家……知道啦,完全好了再要孩子…… ”
門鈴忽然響了。
“不說了,洗油煙機的來了……什麽?我不做飯,是他做,沒事啦姨媽,一切都好。”
自那次大哭一場後,和姨媽姨夫的關系就親近起來,距離感消失,白娘子正式地來到人間了。
挂掉電話,對着門口喊了一聲進,她慢條斯理地拄拐出去。
南城家政服務公司還算細心,知道這家只有女主人在家,特別告訴她派來的師傅也是女性,看起來瘦瘦的,正在穿鞋套,洗得很潔淨的帆布工具包放在腳毯邊。
渾身上下都很幹淨,謝一塵沒有多打量,慢慢挪向廚房。
工具包被拉開,那名女性從裏面拽出當天的南城日報攤開,疊成一指寬的長條別在腋下,拿出表格,咬着圓珠筆一條條填寫:“我确認一下,是姜先生預約的……洗油煙機的服務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安度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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