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二?”林老頭黧黑的面上閃過訝色,放下旱煙杆子迎上去,“你咋回來了?信上不是說今年要在部隊過年嗎?”
林中南走進屋,将手中那只軍綠色的大提包往牆邊一墩,随口回答道:“我送受傷戰友回鄉,正好路過,就回家來看看。”
雙目微微一掃,又向林大旺和生産隊長成打了聲招呼,“大旺叔,陳隊長,你們都在啊。”
林大旺站起來,“中南,你回來的正好,你爹娘正分家呢,有些事還得你親自拿主意。”
“嗯。”林中南應了一聲,轉身看向王彩鳳,“娘。”
王彩鳳冷哼,“老二,你倒是會挑時間,你媳婦鬧分家時你不回,現在要分房分錢,你倒是趕得挺及時。”
林中南因該很了解自己娘是什麽德性,也不接話,彎腰将他自己帶回來的大提包打開,從裏面拿出幾樣東西,“這些都是給你和爹的。”
王彩鳳面色稍霁,口中卻道:“我養你這麽大,我又不圖你那點東西。”
屋裏火炕燒得旺,大約是熱了,林中南打完招呼便走到炕尾,脫去軍大衣,露出裏面筆挺的軍裝。
林中南本就高大挺拔,穿着軍裝,整個人便如青山般俊挺穩重。
喬滿滿不由看過去,自從林中南走進這間屋子,她感覺屋內的空間似乎都變得局促不少。
軍人所獨具的訓練有素的敏銳性,讓林中南第一時間就察覺到喬滿滿的視線,鷹目轉瞬掃來過,銳利深沉的目光直直撞進喬滿滿眼中。
喬滿滿仿佛掉進兩淵深潭內,愣了幾秒,才忍着砰砰的心跳,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避開他的注視。
垂下雙目,喬滿滿仍能感覺那道視線在她身上停留着,下一秒,身旁襲來一股不容忽視的冷冽氣息,是林中南坐在了她旁邊的空位上。
喬滿滿的身體登時僵住,不敢再随意動彈。
“中南,你們夫妻住在知青點真沒問題?那邊離你爹娘這裏有點遠,你長年不在家,你媳婦獨自住在那邊會不會有什麽不方便?”林大旺考慮得倒是很全面。
林中南轉頭看向喬滿滿,用低沉的聲音詢問:“你說呢?我以你的意見為主。”
喬滿滿巴不得離老房子這邊越遠越好,她本就不習慣大家庭的男男女女都湊在一堆兒過日子,今天又與王彩鳳等人撕破臉皮,老房子她真是一分鐘都不想再待下去。
林中南的話有商有量的口吻讓她寬慰不少,她想,這個男人倒是很尊重自己的妻子,沒有獨斷專行。
“我沒有問題,再說現在只有知青點那邊的房子寬裕一些。”不知是不是林中南的氣勢太過逼人,她沒敢林中南對視,盯着面前桌子上的裂痕,語氣平淡地回道。
“那行,咱們就先住在那,以後等有時間,我就去宅基地把房子蓋起來。”林中南道。
王彩鳳好像見不得喬滿滿和林中南這副融洽的樣子,在一旁冷哼道:“說的倒好聽,到時候住不去,你可不要回來蹭吃蹭喝。”
“娘可以把心放肚子裏,況且您從來都沒讓我蹭過啊,我在這裏吃的每一頓飯都是我勞動所得。”喬滿滿的反諷,引來林中南的注意,他在王彩鳳和喬滿滿之間掃視一圈,雙目微微眯起。
接下來關于田地、糧食、物件的分配,大家就再沒産生什麽異議。林大旺将分家協議起草好,準備讓林家的人依次按手印。
這時,喬滿滿突然說道:“爹、娘,大家的照片是不是也該分一分,自己的照片還是自己拿着的好。”
在這個時代,照片還屬于稀罕物。王彩鳳喜歡這些稀罕物都收歸到自己手裏,每逢有親朋好友來串門,王彩鳳都要将這些照片拿出來炫耀一番。
“就你事多。”王彩鳳瞪了喬滿滿一眼,不情願地起身去翻照片。
“都在這裏了。”王彩鳳拿着兩個信封走出來。
王彩鳳似乎很珍惜這些照片,她将其中一個信封中的照片小心翼翼抽取出來,放到桌面上。
照片不多,大約只有十來張,王彩鳳翻了翻,将其中一張照片甩出來,扔到喬滿滿面前。她對于已經不屬于自己的照片倒是沒了那份珍視之心。
喬滿滿定睛一看,卻是原身和林中南成婚時特地去縣裏照得結婚照。
這時的彩照可與後世大不相同。七十年代還沒有彩色攝影技術,照相館的師傅們都是先拍了黑白照片,後續再調色、上色。
由于是人工調色上色,非自然光影的還原呈現,這導致照片中所有人的肌膚顏色皆千篇一律,即那種透着淡粉質感的膚色。即便平常瞅着不那麽好看的人,在經過上色的照片中顏值都會上升幾個水準。
喬滿滿拿着結婚照仔細看了看,還真別說,膚色經過美化後,自己那張長有橫肉的臉看起來都不那麽兇了。
再看旁邊的林中南,喬滿滿不由驚嘆,美化了膚色後的林中男絕對是美男子一枚,與後世小鮮肉的陰柔俊美不同,照片中的他五官大氣、面部線條棱角分明,透着一股堅毅和隽朗,粉嫩的膚色也沒有弱化他的氣場,反而襯得他有一種健康的美感。
照片一拿出來,大家都紛紛湊頭看起來。
最興奮的要屬林宏江,平常王彩鳳都将這些照片藏起來,不讓他輕易看到,這時他仗着自己身形瘦小,擠到桌子前,将另一個裝着照片的信封開口朝下高高舉起,嘩地一聲,不多的照片紛紛揚揚灑出來,同時灑出來的還有一摞印着字跡的巴掌大的紙片。
那摞紙片掉到桌子上,便七零八落開,有幾片掉到地上,林大旺随手撿起來一看,愣了愣。
紙片也有幾張掉到林中南手邊,林中南掃了一眼,目光倏地變深了幾分。
生産大隊的陳隊長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看到紙片後啧了一聲,“王嫂子,你這財政大權掌得不錯啊,連兒媳婦的私房錢都要過您的手。”
原來,這些巴掌大的紙片都是用彙款單去郵局取款後的存根。按照上面的信息來看,寄款人是林中南,收款人有的是王彩鳳、有的是喬滿滿,而取款人卻都是王彩鳳。
喬滿滿等的就是這一刻,昨天她讓林紅娟偷偷把藍布包拿給她,就是要将這些取款存根放在裝照片的信封裏。
年代文有時就是純粹的種田文,不論什麽事都喜歡寫得事無巨細。
喬滿滿清楚記得書中有關于王彩鳳的細節。別看王彩鳳是一個慣于胡攪蠻纏的潑婦,但她也有細膩之處,她特別喜歡攢家,什麽東西都不舍得丢,還要将這些幾乎無用的東西分門別類收藏好,這就給喬滿滿提供了方便,喬滿滿昨晚在藍色布包中發現的那個紙包,就是王彩鳳這些年來積攢下的所有取款存根。
喬滿滿将幾張存根捏在手中,故作驚訝地問:“娘,原來你兒子給我寄過這麽多錢?你怎麽從來都不跟我說呢?還有你替我取了這麽長時間的錢,怎麽一分錢都沒給過我呢?”
三連問一出來,滿室的尴尬。
這擺明了就是做婆婆的私自昧下了兒媳婦的錢!
雖說沒分家前都是父母持家掌錢,但不會要求兒女将所賺的錢全部上交,他們自己手中可以留下一點當私房錢。林中南應該是把自己那份一分為二,寄給了喬滿滿,不想卻被王彩鳳偷偷取走。
要說林中南彙款給喬滿滿,喬滿滿難道一直都不知道?
其實這事也是趕巧,林中南在與喬滿滿結婚沒幾天就收到了部隊上的電報,要求他盡快歸隊。林中南走得匆忙,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就離開了。
歸隊完成任務後,他自問如今也是有家有室的人,父母得養,妻子也得養,遂除了寄給父母那份,也将自己留下的那一小部分錢分了一半寄給喬滿滿,用于她平常花用。但他卻忘了在家信中提及此事。
此時,林中南擰起眉毛,“娘,你從來沒告訴過喬滿滿我給她郵錢的事嗎?”
王彩鳳的老臉挂不住了,她胸膛起伏、嘴角向下緊抿着,耷眼各瞥了喬滿滿和林中南一眼,忽然梗着脖子喝道:“你們一個個都急什麽!”
又将兇目對準喬滿滿,“我這不是替你收着麽,你急什麽,見錢眼開的東西!”
“那現在要分家了,您替我收着的這份錢也該還給我了吧。”喬滿滿面帶一絲譏諷,到底誰才是見錢眼開,在坐的人都有目共睹,不是王彩鳳遮掩一句,別人就看不到的。欠的我,就要給我還回來!
她将散落的單據一一收集到自己手中,收款人是王彩鳳的剔除掉,仔細數了數,收款人寫着喬滿滿的單據,一共是十張,恰好是她和林中南從結婚到現在的時間。
程桂蘭心中嫉妒喬滿滿,她沒想到林中南竟然每個月都給喬滿滿單獨寄一份錢!如果娘先前拿出來的那一千兩百塊錢中也包括了喬滿滿的這份錢,那豈不是說自己已經拿到手的三百塊錢還要再還給喬滿滿一部分麽?這怎麽行!
程桂蘭轉了轉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