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煮酒
若說江都城的春天像一幅畫，那冬天就像是一場夢。時不時降落的翩翩飛雪，落在白牆青瓦之上，緩緩迷蒙一切，美得讓你懷疑這是一場夢境。若此時處在高樓之上，煮一壺熱酒，聽一首小曲，再就着兩碟花生米，真是不負人生了。
我靠在江都城一座酒樓三層的欄杆上，看屋檐外的白雪翻飛，落在穿着厚厚冬衣的人身上，那些人把手放在嘴邊，不斷呼出氤氲的熱氣，模糊了他們的臉。
桌子上的紅泥小火爐上，架着一個銅盆，裏頭放着一壺酒。有馬蹄聲從皇城的那頭傳來，噠噠的，很是悅耳。我不慌不忙地取了酒，倒在酒杯裏，熱騰騰的，水蒸汽浮起來，帶來一些熱度。
未幾，隔間的簾子被掀開，我面前多了一道黑色身影。他真的很喜歡穿黑衣呢，缂絲玄色綢緞上可見木槿花紋樣，雖是納了棉裏，卻絲毫不将他的身形顯得臃腫。鬥篷也是黑色的貂絨做的。這一身黑衣穿起來，真不負了他黑面神的名號，又黑又有神。
“我來遲了。”他說道，面上泛着潮紅，大約是騎馬時風吹的，唇上的皮膚泛白，微微裂開，露出些血色，可語氣卻出乎意料的柔和。
我這個人就是賤骨頭，他語氣一柔和，我立馬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顫抖起來，好怕容懷瑾那厮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哪裏哪裏，是我來早了。坐。”我谄媚一笑，将倒了酒的杯子遞到他面前，“喝點酒，可暖暖胃。”
他解了披風坐下，接過我的杯子，低頭喝了一口，唇色恢複些紅潤。
這是我第一次約容懷瑾出來，也沒想到，他會答應得如此爽快。今天下雪了，我原本想他可能會不來或者遲來，卻沒想到，他竟然按時赴約。
“好些了嗎？”我笑着又給他斟了一杯，用筷子夾了一些菜在他碗裏頭，“秦姐姐以前帶我來的時候，我嘗過這間酒樓的醉仙鴨，還有八寶釀豆腐，都是極好吃的。你試試看？”
他點點頭，将我夾給他的菜一口口送進嘴裏，唇邊彌漫着一抹難以描述的微笑。我從來沒見過容懷瑾那樣笑着，就好像一個腼腆的男孩，情窦初開一樣。
情窦初開？我用力地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看錯。可朦胧的水霧之後，他确實在對我笑着。
好吧，如果不是看錯，一定是我用詞用錯了。我努力讓自己的腦子回歸正常，然後繼續對他說，“其實宮裏的菜有時候還真不如這宮外的，你偶爾也應該出來吃點新鮮的嘛。”
容懷瑾低頭吃菜的動作忽然頓住，然後臉上泛起一抹潮紅。我正奇怪，他卻又恢複原樣，低聲道，“嗯，這個提議不錯。”唇邊又是一抹怪異的微笑。
我算了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女主角要登場了。
在酒樓其他人的側目注視中，秦羅敷登上酒樓，穿着一身水色織錦長裙，淡雅的茉莉花繡滿裙擺，最外頭是一件純白的貂絨披風，精巧的帽子遮住她的秀發，可卻因此顯得她更加嬌小可愛。
Advertisement
有上次的前車之鑒，她這次出門特意在臉上覆了絲巾。我隔着簾子望過去，故意低聲驚呼，“那不是秦姐姐嗎？可真巧了。”
其實哪有這麽巧的事情，秦羅敷是我故意約來的。當然，這等編排人的事情，絕不能讓容懷瑾知道。所以我只是和秦羅敷串了氣，來一場酒樓巧遇。
容懷瑾順着我的眼光望過去，臉上又恢複平日裏的冰冷。我心想，這人真難搞定，若不尋求他的意見，一會只怕還有麻煩，于是問道，“我們叫秦姐姐一起吃好不好？中午人多，雅間已經沒有了。如果秦姐姐坐外面，一會肯定會有登徒子來尋事的。”
容懷瑾眉頭一皺，眼神一沉，也不說好與不好，只是幹坐着。我心想，這黑面神不配合，我這戲怎麽演啊？
只好使出殺手锏，笑道，“拜托你啦，少琮。”
端慧上次叫容天衡子平時，我委實氣過好一陣子。因為我覺得，不是夠親密的人，是不能稱呼他的字的。
我相信，只要我稱呼容懷瑾的字，他一定能感覺到，我當他是自己人，這樣他就不好拒絕我了。
果不其然，容懷瑾的冰臉一下子化開，雖還有些不情願，卻是松口道，“随你。”
我趕緊招呼小二，讓他請秦羅敷過來雅間。不一會兒，小二打了簾子，秦羅敷帶着銀翹走進來，一見容懷瑾，訝異不已，“四殿下也在？參見四殿下。”
啧啧，這演技，簡直不下于我。我和秦羅敷交換了個眼神，布多了一雙碗筷，便坐下來聊了。
多了秦羅敷，我就不覺得那麽尴尬了。天南地北地聊着，容懷瑾雖然平時脾氣又硬又冰，可今天真是出奇地配合，竟然還時不時會搭一兩句，也會跟着我們笑一笑。
我心想，這可真是我認識容懷瑾以來相處最為融洽的一次了。
既然氣氛這麽融洽，不妨就進入正題好了。咳了兩聲作為掩飾，頗為苦惱地道，“明天開春選秀以後，只怕以後就沒有這樣自在的日子了。”說完，我還望了外頭的風景兩眼，做出很是留戀的樣子。
容懷瑾擡頭看着我，神情很是嚴肅，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安慰還是勸導，對我說，“自不自在并不是看你身在哪裏，而是看你的心。就算進了宮，一樣可以出宮。”
秦羅敷接口道，“可是入了宮，就會有很多規矩。聽說，大殿下平日裏就不許王妃出門，也不許她和外頭的人說話。”說完，秦羅敷訝然低呼，似乎發現自己正在傾訴的對象正是容予諾的弟弟，自知不妥。
容懷瑾淡淡喝了口酒，像在對我們說，又像自言自語，“如果是我，就一定不會這麽做。既然是決意過一輩子，就應該彼此尊重，彼此愛護，而不是把她當做玩物放在家裏囚禁着。”
容懷瑾難得地說出這樣一番交心的話，竟然還深得我的贊同。我覺得，我和容懷瑾之間，真的越來越可以當朋友了。
話題朝我希望的方向轉了，我趕緊以眼神示意秦羅敷。她捏着帕子，緊張不已，卻還是道，“四殿下真是君子之心。希望我也能嫁給如四殿下般的君子，結秦晉之好，從此相敬如賓。”
話說的很明顯了，容懷瑾再笨也應該懂了。我附和道，“那是當然了，秦姐姐你長得美，心地又好，一定能如願以償。”
容懷瑾眼眸漆黑，看不出他在想什麽。秦羅敷望了他一眼，有些不安道，“可畢竟秀女大選由不得我們做主，最終只怕還是會姻緣錯付，抱憾終身。”
我趕緊嘆了口氣，以示附和，作出一副命不由人的愁苦姿态。
“期望得到好的姻緣，自己卻又什麽都不敢去争取，又有什麽可抱怨的？”容懷瑾忽然開口，鐵一樣堅定的目光，“我容懷瑾認定一個人，那麽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我都絕不會放棄她。怨天尤人，根本無濟于事。”
說完，他擡頭将杯中酒飲盡。這是我認識容懷瑾來，我第一次覺得他竟然有型到這種地步。那番話從他嘴裏說出，簡直帶着魔咒般的魅力。我幾乎想起身為他鼓掌。
秦羅敷含情脈脈地看了容懷瑾一眼，羞不出聲。我心中大喜，看來，容懷瑾終于開竅了，我心中大石也可以放下了。
回到王府，管家送來一封拜帖，說是宮裏來的。我一看，原來是端慧公主的帖子，邀我入宮小住兩日。
本想着推辭不去，可轉念一想，若是入宮，就有更多機會見到容天衡，豈不更好？自從上次容懷瑾的生日後，就一直沒再見過他。也已經有半月了。
晚膳的時候，和娘說了下入宮的事情。她很是驚訝端慧公主竟會邀我入宮，但也沒有反對，只是道，“端慧公主深得皇上喜愛，你與她若能處得來也是好的。只是，我擔心你處不來。”
我随口一問，“為什麽呀？”
娘搖搖頭，慈和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從前的事情。”
我下意識道，“我不知道難道你會知道？”
片刻後，我趴在阿娘的腳邊，“娘，到底是怎麽個緣故，你與我說說嘛。”
娘敲了我一下頭，“平時跟你說話三句不搭一句的，今天這麽主動，肯定不是好事。我不告訴你。”
我娘雖不是我親娘，但對我的理解真跟我肚子裏的蛔蟲似的。但我哪能告訴她我是為了容天衡而打聽端慧的事，那也太不矜持了。
于是我威脅，“告訴我嘛，娘，要不然我今晚會睡不着的。我最喜歡聽娘講故事了。”
娘哭笑不得，只得應了我，“當年的事情，我也不是全然知道。不過你爹是四殿下的師傅，所以知道一些。當年，傅将軍戰死沙場，他的夫人也因為傷心過度，跟着殉了。留下傅若蘭一個孤零零的孩子。皇上當時對若蘭是沒有印象的，就算見過，大約也已經是幾年前了。後來他為了撫慰兵将，也為了嘉勉傅将軍，就下旨召若蘭進宮，交給皇後撫養。”
“這個我知道，後來呢？”
“若蘭進宮了。皇上原本只是想讓她不至于沒人照顧而已。可沒想到，她剛入宮不久，皇上便喜歡得不得了，那孩子卻是長得水靈，又聰明得很。皇上立即下旨封了她為公主，賜號端慧。皇上有好幾個女兒，可是對端慧公主卻仍然喜愛得很，更允許她和其他的公主皇子一起玩耍，可見她确實是不一般。”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和二殿下、四殿下都好像很熟悉的樣子。
娘點點頭，沖了一杯茶，慢慢道出更多往事，“其實，雖然貴為公主，可端慧半點架子也沒有。她畢竟是出生在武将之家，性格十分直爽，這也是她能得皇上喜歡的原因。別說皇上了，皇後和桐妃也挺中意她的。當時，二殿下和四殿下都和端慧走得很近，大家都以為他們兄妹之間感情好，也不加以約束。”
“所以，最後出了問題是不是？”娘說到這，我已經心裏有數了。作為一個善于察言觀色聰慧無比的女子，這點端倪我還是能猜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JJ網絡繁忙，小菊花轉了幾個小時也沒更上。真的不好意思，希望各位姑娘支持。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