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通信
“趙東陵,你有沒有腦子?随便一個人就能把你綁了去嗎?”他幾乎是對我吼出這句話,刀刃般割人的口氣,直要把我的喉嚨四肢都切斷一樣。那雙眼眸深處,像點燃了一整片煉獄火海,誰一對上,無疑是引火***。
我今天緊緊崩着的一根弦,此時終于斷開。本來就是他拽着我去的,本來就是他要去幹什麽英雄救美的勾當,本來就是他先撇下我走的,我最驚慌無助的時候,他在哪?現在,他憑什麽來怪我?
“我沒腦子?我今天最沒腦子的一刻,就是答應你去搶親的那一刻。枉我還以為你真的會來救我,結果呢,你跑哪去了?還好我遇見的不是什麽壞人,否則,我現在早死了一百次了。你還有臉來怪我?”
“你……”他忽然語塞,整個人氣得渾身發抖,馬鞭朝地上一扔,兩手擒住我的肩膀,那股力氣簡直嵌進我的骨頭裏去,生疼得很。
我皺眉看着他,看他從牙縫裏擠出那句話,“我不是沒有去,我只是……”
只是晚了,我知道。我也沒有怪過他,所以,他也不許來怪我。
我冷冷掙開他的手,努力維持平靜的語調,還是不免帶了一絲怒氣,“我累了,你也累了,今天什麽也不說了。”
我轉身朝外走去,卻被他抓住手,“東陵!”
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不同于容天衡柔柔暖暖的調子,有一些霸道,還有一絲無奈。
我沒有回頭看他。只聽他在我身後問,“那些人說,你并沒有呼救,為什麽?”
我氣急敗壞地回頭吼道,“當然是因為我以為他是你啊。”
我以為這麽說,他自然會明白我不是笨蛋,也會明白這一切都只是個誤會,這樣我們倆今晚的争端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沒想到,這句話卻不知挑起了容懷瑾腦子裏哪根不對的筋,他忽然松開我的手,面色恢複初見時的冷漠疏離,“原來如此。”
他唇角一勾,露出一個自嘲之極的笑,然後一句話不說地,離開了王府。
他剛走,老爹便回來了,說方才他剛到烏村,告訴容懷瑾我已經回府,他就瘋了一樣翻身上馬,朝江都城奔回來了。
老爹笑眯眯地看着我,那副眼光,賊賊的,好不得意。
我不耐煩道,“八字還沒有一撇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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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見老爹露出一副了然的樣子,我不由得深吸口氣,“是真的。不!是!害!羞!”
這回老爹是真的了然了。我也終于能拖着這具疲憊的身體回去睡覺了。
那天後,容懷瑾就再沒來找過我。幾天後,老爹奉皇命,執掌帥印,領十萬兵馬,前去西南平亂,歸期未定。
我和娘送他出了江都城,見軍隊越行越遠,在連綿的青山中,化為一條細長的絲線,就如前一天晚上,娘為老爹親手縫的那件棉袍上的密密針腳。
我扶着娘,勸道,“我們回去罷。”她有些不舍地望了一眼,最終還是随我回了府。
日子漸漸涼了,眼看着冬天将至,冰雪待來的,阖府都開始備冬衣了。說是阖府,其實所有人的冬衣都不缺,頂多做身新的便是。只有我是第一年在此過冬,所以娘很慎重地請了師傅替我量體裁衣。
有一天,內務府讓人送了幾匹上好的綿綢過來,道是皇後娘娘賞賜給郡主做衣裳的。娘收下後,也不敢不用,趕緊送去給裁縫。
我閑着無事就在家裏練字,比起之前的豆芽字,現在我的字可謂是飛躍式進步,偶爾還能對着字帖感嘆情愛既可摧毀一個人,也能挽救一個人。
綠蘿在我身邊繡荷包打發時間,唠唠叨叨,“皇後娘娘可真是心細如塵,知道小姐第一次在這過年,怕是要做冬衣,這就送了布匹過來,換了別的娘娘,也絕想不到。”
我握着狼毫在紙上胡亂揮舞着,望着窗外的天,方才還爽晴着,這一會已經陰了,慢慢飄下些雪末兒,真真兒是冬天了。
我聽綠蘿說完,道,“這你就不懂了。這天下是皇帝的,皇帝是皇後的,別的娘娘哪敢随意使這權力啊。當了東宮就有這個好處,高興賞誰就賞誰,要的就是這份痛快。”
綠蘿哦了一聲,又看了我一眼,道,“小姐,你最近轉性子了。平日裏讓你練個字你都能找出一百八十個理由推脫,現在能一天都坐這不帶挪下屁股的。”
“我這不是被逼上梁山了嘛,要不你來替我寫?”我朝綠蘿把筆遞過去,她趕緊搖了搖頭,“小姐,你那些肉麻信我可寫不來。”
我聽了不是很痛快,“你跟林侍衛之間的肉麻話說得少嗎?你都敢說了,我不過寫寫,實在比不上你臉皮厚。”
綠蘿對我努了下嘴,沖出房間去,大約是找林侍衛去告我的狀了。
我只得繼續練字。快到晌午時候,下人來報,說上官榮雅到訪。
上官榮雅坐在花廳,下人已經奉了熱茶,煙霧氤氲,蒸得他的臉微微發紅。他的灰鼠毛披風已經解下,随意搭在椅背,披風上還結着薄薄的霜。
見我來了,他磕茶杯的手一頓,笑谑道,“郡主來得真快,我這茶還沒喝上呢。”
我知他是有意要笑我,也不與他計較,伸手到他面前,“拿來。”
“拿什麽?”他故作不知。
我氣得跺了下腳,臉龐一熱,“你還裝糊塗,信不信我以後閉門不見人了。”
他擡眼盯了我片刻,随即斂下神情,自顧自喝了口茶,“我不信。”
我轉身欲走,方才磕茶杯的手卻已經夾着一封信橫在我身前。
上官榮雅笑得開懷,“我逗你的。”
他鳳眼微微眯着,我看不清他眼眸底處的異動,只覺得,隐隐有些與以往不一樣。
我收了信,上官榮雅轉身取了鬥篷,輕輕抖開霜氣,然後披在身上,故作無奈道,“天寒地凍的,還得當信差,真是苦命。”
綠蘿撲哧一笑,我羞得滿臉通紅。
送走上官榮雅後,才回房拆了信,卻又被綠蘿這丫頭左探右探的,弄得我到處找地避着她。最後打發她去替我準備午飯,這才展開信箋。
跟容天衡通信已有一段時間了。
第一回,是他差人送來落梅圖,道是我的金創藥管用,畫了一副圖聊表謝意。我端詳着那副圖,除了能看懂那一片片紅的是梅花之外,實在道不出別的了,而秦羅敷來訪我,卻能從一副畫上看出畫工細膩,畫風奔放之類的。我頓時自慚形愧。
我心想,容天衡別的不送,非要送我看不懂的畫,想必是鼓勵我好好學習。
于是我便把詠梅的詩都拿出來,昏天黑地地朝自己肚子裏塞。當時,正好讀到一句:為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覺得深有感觸:我這樣一個肚裏沒有半點墨水的人,天天讀書自作孽,為的是誰啊,不就是他嘛。
我決定,要把這句話題在落梅圖上,讓容天衡知道,我為了他可也受了不少苦,他若是有情有義,往後送我個泥人、簪子啥的,也是強過什麽勞什子落梅圖的。
我書法一向很差,若要等自己練成漂亮的字,只怕三年五載也搞不定。但如果只是一首詩,練個千八百遍,就算再笨的人也能有所小成。練了好些天,雖然已經突飛猛進,卻仍覺得不夠完美,擔心自己一緊張,就會毀了那幅圖,所以遲遲不敢動筆。
今天他的信裏說,下個月容懷瑾生日,宮中有小宴,期待與我相見。
我心想,這些日子苦練的字,也該好好發揮作用了。于是很仔細地在一旁的宣紙上練了好幾遍,才慢慢謄寫到那副圖上。
不容易啊,雖然有些歪歪扭扭,乍一看卻還是有點風格的。我得意一笑,容天衡收到這份大禮想必十分驚喜,最近他解讀我的信委實費了番功夫,這幾個字,他看了定然對我的進步表示萬分欣慰。
字幹後,我将卷軸卷起,用布帛仔細包了,回信給容天衡,道我會帶着題好字的落梅圖去和他見面。
十一月初五,容懷瑾生日,宮中擺了數十桌宴席。
本來,皇子生日向來是不大張旗鼓辦什麽宴席的。但是前幾天,西南傳來好消息,道是定南王與邏邪王初次交鋒便獲大勝。龍心大悅,容懷瑾便撿了個便宜,生日會辦得風風光光的。
這次的宴會,還是我第一次正經參加宮中的宴席,這樣的宴會,向來就是妃嫔們七嘴八舌的好去處,因此我更加忐忑,想到上次磕的幾百個響頭,頓時覺得進宮面對這群娘娘實則是我人生一大不幸。
特意換上了一套玫紅色亮緞綉梅花盤扣宮裝,是用皇後賞賜的布料做的,這次穿上,也好彰顯皇恩。除此之外,娘還替我訂制了一件绛紅羽紗面灰鼠裏披風,立領上纏枝梅花交相輝映,下擺處以粉色絲線繡了幾縷垂絲海棠花,襯得我很是大家閨秀,半點野氣也沒有。
天氣晴朗,初雪消融,縷縷冬日照得人心頭暖暖。出發之前,特意讓綠蘿取了畫卷帶上。
進宮之後,娘說要去後宮見皇後和其他嫔妃,我趕緊推說內急,跑去禦花園和幾位小公主一起玩。
到了中午,生日宴在同心殿舉行。我身份是晚輩,不得和長輩一起坐,遠遠和娘隔開了。她坐在一群妃子中間,不知聊什麽,笑得花枝亂顫的。我和幾個年紀尚小的公主一起,雖沒什麽共同話題,倒也樂得自在。只是容天衡也與我隔了一桌,我不好去與他打招呼。
我見容懷瑾坐的那一桌,有一個我沒見過的男人,穿着寶藍華服,相貌堂堂,看來年長于其他人,想必便是大皇子了。他臉色陰郁,大約和傳聞中一直生不出孩子有關系,我也就不便打聽了。
吃到一半,有宮人匆匆進殿,報,“端慧公主回宮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