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中秋
夢裏,我躺在一片混沌之中,時沉時浮,不知要飄向何處。耳邊回蕩着一陣陣刺耳的尖叫痛哭聲,我知道,又是綠蘿這鎮靜時令人咬牙、崩潰時令人發指的丫鬟又在作祟了。
我伸出手,朝聲音的來源一拍,“不要鬼叫了,死丫頭。”
綠蘿抽了口氣,深深的一口氣,然後問道,“疼嗎?”
算她有點良心,還曉得關心自己主子的手疼不疼,也算我沒有白疼她了。
“頭發濃密,頗有彈性,打起來不疼。”我眯着眼睛回味。
“多謝誇獎。”
不是綠蘿的聲音?而且,還是個公的?我從床上一下子彈起來,睜開眼,就見容天衡坐在床頭邊的凳子上,光潔的額頭上微微泛紅,正是剛才本姑娘拍下去時留下的印子。
哎呀,我這不知輕重的手。綠蘿這丫頭,竟也不告訴我一聲。不是說過後院女子閨房,男人止步嗎?止到我房裏,尺度也太寬了吧。
又猛然覺悟,剛才綠蘿那聲“疼嗎”竟不是對我說的,我這主子做得可夠失敗的啊。
“嘿嘿,二殿下,你怎麽來了?”話一出口,就想打自己幾巴掌,這時候應該關切地詢問他疼不疼才對,綠蘿這丫頭都曉得的道理,我竟然不會。
容天衡露出淡淡一笑,完美得天地失色,“上次宴會郡主跌落了一條手絹,我讓宮女給洗淨了,今天正好沒事,就送還回來。”
他從懷裏掏出一條帕子,素雅的白色,上繡兩朵不太像樣的蘭花,這已經是我唯一拿得出的作品了。
“怪不得我這幾天一直找不到呢,原來是被二殿下撿到了啊?”我接了過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哎呀,還洗幹淨了。那怎麽好意思。”
綠蘿在容天衡身後,露出一個被驚吓成癡呆的表情,該表情中又帶有大為折服的情感。
“哪裏哪裏。”容天衡的嗓音不高不低,叫人如沐春風,“上次本想喊住郡主歸還手絹,可是,越喊郡主越走得急。”
我睜大眼睛,“有嗎?我一點也沒聽見呢。當時确有急事,确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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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蘿在容天衡背後兩眼一翻,捂住耳朵轉出了門,臨走時搖頭甩腦的樣子真跟舞獅似的好看。
“幸而二殿下今日來了,否則我肯定要葬身湖底了。”這句是真話,絕對的。我們府裏這些先脫衣服脫鞋子再下水救人的侍衛,哪裏指望得上。
容天衡一怔,忽然笑得開懷。我看得糊裏糊塗,最後他終于止住了笑容,道,“其實郡主落水的地方,水深不過腰間。”
我冷汗一滴,心道容天衡這人也太實在了,現在不正是他表現英雄氣概的時候嗎?這種機會都不會把握,忒也不夠聰明了。但我還是輕撫額間,做出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是麽?當時吓得厲害,腳都軟了,竟不曉得呢。”
他輕輕點頭,“郡主不識水性,往後還是莫要獨自坐船。否則即使水淺,也有生命危險。”
我忙應和,“可不是嘛,綠蘿這丫頭分明說她會游水,我才放心上船的,真是遇人不淑啊。”
大約是因為提起了綠蘿,容天衡下意識摸了摸額頭,好像心有餘戚的樣子。我趕緊抓住機會關心問,“真對不住,殿下,方才我迷糊中以為你是綠蘿,沒傷着吧?”
他忙搖頭,朝外頭天看了一眼,“時間不早,我也該回去了。郡主好生将養,雖無大礙,還是多休息為好。”
瞧這人品,瞧這話術,真真叫人聽着舒服,真真叫人懷疑容懷瑾和容天衡到底是不是兄弟。
容天衡走後,我又将養了兩天。恢複生龍活虎的日子,第一件事,就是要查查到底誰朝我船裏丢石子。為什麽我每次靠近湖邊,就總會惹上憑空而來的石子?上次是容懷瑾,這次又是誰?
綠蘿按我吩咐将府裏所有丫鬟小厮都召集過來,等我斷案。可我哪裏會?繡個花都能把自己紮十七八個窟窿眼的。
既然不能擺證據講心計,那就只好來點廣大群衆都接受不了的——用刑。
一個一個來,刑具朝他們眼前一亮,“說不說,不說就大刑伺候。”
被我這麽一吓,還真有幾個經受不住的,紛紛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決心忏悔己過。
我朝綠蘿飛了個眼神,她立馬伸出大拇指贊道,“小姐高招!”
我心滿意得對跪在地上的幾人道,“說說自己錯在哪了?”
審問犯人最大的滿足不是讓他們簽字畫押,那叫逼供;最成功的應該是讓他們自己把錯誤招認出來,這樣比逼供有意思多了。
于是接下來,定南王府裏開始熱鬧起來了:廚房裏的小翠搭上了園丁阿四,阿四把人家小翠給吃了,又不想負責任,于是又跟侍衛阿牛商量好,把小翠讓給他。小翠知道了不同意,就串通暗戀自己的侍衛阿虎,把阿四打了一頓,又偷了王爺房裏的古董變賣,嫁禍給阿牛,打算跟阿虎私奔……
到後面,綠蘿忍不住搬了凳子,端了盤瓜子,坐在我旁邊一邊聽一邊磕得津津有味;再後來,我也忍不住開始磕瓜子了……
要不怎麽說人生充滿了意外和驚喜呢?定南王府裏連丫鬟跟小厮侍衛之間的糾葛,都足以撐起一臺戲,演個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我本想追究誰朝我船裏扔了石頭,但後來,管他的呢,有戲看就成。
日子就在渾渾噩噩中打發過去。轉眼中秋将至,四大公子又閑得慌決定辦一場宴會,地點在上官府上。
上次一役,我已經狗血淋頭,身敗名裂,至今江都城都還流傳着我這個新科郡主如何被四殿下一腳踢飛穿過花叢,直接撲個狗趴式的英雄事跡。想來想去,雖然我現今身份高貴,但畢竟不是正統,走的後門無論如何不太光彩,這樣露臉的場合能免則免,于是,我決定就稱病不去了。
中秋夜,老爹特意準許我去看花燈。我興高采烈地帶了綠蘿出門,上了馬車,吩咐小厮,哪裏人多就朝哪裏鑽。我和綠蘿白天剛溜進隔壁王員外府上把他家的桔子給摘光了,這會上了馬車,無事就開始犯困。待睜眼醒來,馬車已停了,卻怎麽是在上官府門前。
我抓住小厮,拳頭揚了揚,“誰派你來卧底的?”
小夥子吓得連連求饒,“小姐饒命,是老爺吩咐,讓小的一定要送小姐來赴宴的。”
又是老爹,他竟還不死心地想讓我去立功?想得美,我偏不讓他如意。
“你現在回去,告訴老爹,已經把我送到了。其他的一個字也不許說。”
綠蘿問道,“小姐,那我們去哪?參加宴會嗎?”
“參加什麽勞什子宴會?我一見到容懷瑾就頭疼,打死也不去。”我下意識摸了摸屁股,也不知道容懷瑾這厮練的什麽腿功,現在想起來,屁股還總是隐隐作痛。
“小,小姐……”綠蘿忽然顫顫巍巍地叫了我一句,伸手朝我身後指了指。
我天靈蓋一陣涼飕飕,立即反應過來,拔高了嗓音,“什麽王員外家的宴會,那種宴會有什麽好參加的?要來也是來上官府嘛,又可以見到四殿下精湛的箭術,這才叫不虛此行嘛。”
“是嗎?本殿怎麽不知道,郡主竟然如此欣賞我的箭術?”果真是容懷瑾這背後靈。
我回眸一笑,正對上他那毫無表情的面癱臉,“那是自然,四殿下你不知道,上次我真真是手抽筋才沒來得及鼓掌的,請勿見怪,請勿見怪。”
容懷瑾白了我一眼,趾高氣揚地跨進上官府,輕飄飄地留下一句,“算你識相。”
我識你個頭啊!好歹我也是堂堂郡主,竟然在他面前這麽卑躬屈膝。明明仇深似海到想把他碎屍萬段,每次看到他卻又發怵,自動就示弱。
綠蘿嘆了口氣,頗有種看破俗世的神情,“小姐,你還是認命吧。誰叫四殿下比你高那麽一級呢。”
長他人志氣,就是滅自己威風。我決定,一定要來個絕地反擊,不能讓容懷瑾這麽騎在我頭上。
中秋宴設在上官府的大廳。廳中鋪着紅色地氈,左右各一排十幾張雕花靠椅和四方小幾,上頭各置一套青花杯碗。我這回來得遲,公子哥們已經開始投壺,彈珠子玩了,千金小姐們則三倆坐一起,聊聊說說。
我随便撿了張凳子坐着,磕了會瓜子,忽然有人過來同我行禮,“郡主金安!”
我一看,原來是秦羅敷,心裏頓時親切不已,“秦姐姐,你可別這樣,叫我不好意思了。”
上回在丁府,我和秦羅敷就已經聊得投緣了,這回我說什麽也不讓她稱呼我郡主。她推辭了兩句,還是拗不過我,只好答應和我以名字相稱。
我見廳中男女雲集,就是不見容天衡,頓時有些失望。早知如此,我還不如待在家裏不要過來,免得中了老爹的計。
秦羅敷招呼丫鬟替我斟了杯茶,這才道,“往年上官府是從來不辦什麽宴會的,今年不知怎地了。”
我倒是不知有這回事,順口一說,“我還以為四大公子閑得慌,大家輪流辦着玩呢。”秦羅敷淡淡一笑,人比花嬌,“貴族子弟朋友不多,若不常常聚聚,難免無聊。這四人裏頭,其實也就丁公子較為好熱鬧,上官公子和洛公子都是相對喜歡獨處。”
我想了想,“也是,見了丁府以後,誰還敢沒事在自己家裏擺什麽宴會啊。”也不怕寒碜人。
又忽然想起上次綠蘿對我說,容懷瑾加入四大公子以後,上官的日子就好多了。他那張冰塊臉,姑娘們一見就沒敢再沖上去了,上官也于是得到了解脫,每每出門,總要叫上容懷瑾。
想到這,我實在沒忍住,問秦羅敷,“你到底為什麽會喜歡容懷瑾?”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