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二哥
邵昕棠足足在沈班主新給他安置的鼎好的房間貓了小二十天,有時在院子裏喝喝茶,逗逗趣,教聶健安一些知識。
但他心裏遠沒有表面上這麽淡定。雖然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也不能掩蓋他沒錢的事實。他翻遍了邵昕棠以前所有可能藏錢的地方,都沒找到一分錢,手裏唯有的五塊大洋還是沈財田那日給他唱戲的賞錢。
邵昕棠孤家寡人一個,聽說是個孤兒,以前贖身的錢到哪兒去了呢?贖身的錢到底是多少呢,怎麽開口問沈財田呢?于戰南那邊該怎麽辦呢?惹不起躲不開的家夥……
這幾日司令府已經派人來請他兩次,都被他委婉的推拒了,如果再來人請,邵昕棠自己也知道,怕是躲不過了。
盛夏的日頭正好,邵昕棠新搬來的院子卻有一棵古老的榕樹,長得郁郁蔥蔥格外茂密,他就讓人在樹下擺了一張小桌,兩把椅子嗎,在這裏教聶健安寫字。
小孩兒寫得認真,邵昕棠卻躺在搖椅上有些昏昏欲睡。正是半夢不醒間,一個跑堂的少年氣喘籲籲的跑過來。
邵昕棠以為是司令府的人來了,心中一沉,頓時清醒了大半,卻見小少年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說:“邵先生,您的信。”
邵昕棠非常詫異,把送信的少年樂呵呵的打發走了,抽出信。
信紙是顏色有些暗淡的宣紙,一整張紙上只寫了幾個歪歪扭扭并不好看的字。
“午後二時,清道茶莊,不見不散。——二哥”
信的右下角沒有人名,只有“二哥”兩個字。
二哥?邵昕棠心中琢磨着,難道這個身體還有親人?一時間他心中出現很多種可能。如果有親人就好了,說不定能幫自己脫離眼下前有狼後有虎的困境。但如何不被人發現自己不是原來的邵昕棠了呢……
邵昕棠興奮了一會兒,有冷靜下來。既然這個人連署名都不敢寫,弄得神神秘秘的,想必未必是個見得光的。
捏着手中的信,他面色嚴肅的思考了很久,還是決定去赴約。
下午二時,邵昕棠準時來到清道茶莊。他特意穿了一件暗色的袍子,盡量不引人注目。然而剛進了門,就見一個矮小機靈的小二跑上前來,笑着招呼他:“客人是要吃茶嗎?”
“不是,我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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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天氣悶熱,下午二時又正是午後酣睡的好時候,茶莊裏的客人并不多,唯有的三三兩兩個人見他進來,均盯着他看。邵昕棠擡眼掃了一圈也沒找到可能的人,就聽小二說:“哦,客人要找的人在裏間,我帶您去。”說完一馬當先的走在前面帶起路來。
茶莊裝飾的很普通,甚至在他看來是簡陋的。房梁非常高,稀稀落落擺了幾張桌椅,也沒有順序,顯得屋子格外大而空曠。邵昕棠不得不承認這裏真的是個偷偷見面的好地方。
“你們這裏還有單間?”
“就一間,平常并不坐人的,大多數客人喜歡在廳裏喝茶,還能聽聽趣事,只有些講究的客人有時來了會找這樣的單間。”
邵昕棠聽着小二熱情的解釋,轉眼間就到了門前。小二“咚咚咚”敲了幾下,“客人,您等得人到了。”。就聽裏面傳來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進來”。
破舊的木門被推開,裏面一個年紀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站起來,面容一絲不茍很是正經,目不斜視的朝着小二微微颔首。誰知門一關上,嚴肅的男人搖身一變,猛的上前一把抱住他,激動而又不忘壓低音量:“昕棠,我想死你了。”
待邵昕棠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在男人的懷抱。伸手堅定的推開男人,邵昕棠忍着破口大罵的沖動,好聲好氣的說:“您是?”
“我前些日子磕破了頭,以前的事兒很多都不記得了,還請閣下自重。”
邵昕棠在男人詫異的目光下說完這番話,果然見男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然後他好像想通了什麽,一笑說:“被騙我了,我知道你生二哥的氣了,二哥這麽長時間沒來看你,也沒閑着,不是都在置辦咱們的小家嗎。”
劉偉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因為邵昕棠的始終面無表情,眼神更是冷冰冰的。
以前的邵昕棠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表情,那次見了他不是可憐兮兮的求着他愛,如今乍見他這樣陌生人般的表情,劉偉心中突然湧起一種恐懼,好像這個人不是那個他認識十幾年、任他揉搓欺騙的好哄的人了。
劉偉開始有點相信了,試探的去抓邵昕棠的胳膊,說:“昕棠,我是二哥啊,和你相依為命十幾年的二師兄啊。”
邵昕棠躲過他伸來的手,選了劉偉對面的位置坐下,看了眼桌上,泥瓷的茶壺裏已經沒有絲毫熱氣,看來這人已經來了很久了。
劉偉慌亂的像是只被困住的獵物,在屋子裏來回多了兩圈坐下,轉眼間又變了神色,是一副怒不可赦的樣子。
邵昕棠不動聲色的看着他,此人寬額大耳,雙眼皮,皮膚也很白算得上英俊。可是這種英俊又何于戰南的有區別。于戰南棱角分明,五官很是深刻,尤其一雙暴戾的雙眼,讓人有種不敢對視的感覺。如果他是那種硬漢的形象。而眼前的男人絕對是小白臉的絕佳代表。在邵昕棠看來有種油頭粉面的感覺,也就生不出什麽好感來。
“我知道了……”男人又怒又痛的樣子,說“你跟了于司令……昕棠,你怎麽能這麽對不起我?”
如果聽到這裏,邵昕棠還以為自己這個身體跟眼前的男人之間是單純的,那他就是真傻了。但此刻他也不知道兩人到了何種地步,感情多深,心中亂成一團,也不敢亂說話,只是說道:“我真的不記得了,你要是非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邵昕棠作勢要走,又被一把拉住,男人臉色非常不好看,看他毫不妥協的樣子,咬着牙說:“我信,我信還不行嗎!”
邵昕棠不願意和他拉扯,就坐了下來。男人坐了極其簡單的自我介紹,顯然還是不信邵昕棠失意這件事兒的。
邵昕棠把玩着茶杯,聽男人将兩人一路從苦日子過來,相濡以沫,情比金堅……然後就責備他的背叛,說他靠上了于司令,忘了兩人的諾言……
邵昕棠冷眼聽着,怎麽都覺得男人的表情非常誇張虛僞。他上輩子也是活了三十來年的人了,即使被保護的好,也不會傻到一個陌生人的幾句好就全然相信。而且他注意到男人話中有很多漏洞,一味的回憶過去的苦,構建未來的美好,卻獨獨沒有說現在。就在邵昕棠心裏的懷疑越來越多的時候,男人吭哧了半天,又說了句話。
“昕棠,之前你……賣身的錢我已經用來置辦我們的家了,是獨門獨院的大房子……只是……”
後面的話邵昕棠沒聽清,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那句“你賣身的錢”上。
原來他找了這麽久的錢,都在眼前的孫子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