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于司令
時間過得挺快,邵昕棠經過一宿的琢磨,又重燃了對生活的信心雖然不知道贖身的錢具體是多少,也問不得,但總不會是個小數目,前世唱戲都是為了藝術,如今為了那幾塊未知數目的大洋,邵昕棠也搖頭晃腦的自己練了兩遍戲文。
今晚要演的戲是“拜月亭記”,內容又是個歌唱愛情的。其實邵昕棠不太喜歡這類的感情戲,總覺得太過兒女情長,小家子氣。他更偏愛歌頌戰争、英雄、民族、激戰之類的主題。聽說當年那個男人就是無意中聽了自己的一出“赤壁鏖兵”,才注意到了自己,繼而發生後來的一系列事情。
狗蛋得了新名字,是一個文鄒鄒的名字,叫聶健安。
說是希望他一生健康平安的意思,他問為什麽是姓聶而不是姓邵,才知道幹爹原本是姓聶的。
一整天小孩兒都樂淘淘的,到哪裏手都比比劃劃的寫着幹爹教他寫得名字,逢人就說“我幹爹給我起名字了,叫聶健安,你可以叫我健安。”
晚上,聶健安細小的手指蘸了茶水趴在桌子上劃着自己心愛的名字。化妝的大娘給邵昕棠上完妝就出去了。邵昕棠正看着自己臉上簡陋粗糙的妝容,就聽隔簾外面,一個尖細的女子聲音:“那個姓邵的賤人不是自殺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噓,你小點聲。”一個比剛才好聽很多的聲音,柔柔的女音中仿佛帶着惡毒的笑意:“不過是做做戲,他怎麽舍得死,如今被于司令看上了,榮華富貴就在眼前,這不過是欲擒故縱的把戲罷了!”
“榮華富貴也要有命享,聽說于司令可不是個好想與的主兒,常人見了都忍不住發抖,姨太太死了好幾房,那天那個小賤人伺候不爽,還不讓他給一槍斃了!”
難堪的言語伴着放肆的大笑,邵昕棠隔着簾子聽得臉色鐵青。
誰知有個比他動作更快的,趴在桌子上的聶健安像條小黑豹一樣竄了起來,沖出簾子。
邵昕棠眼疾手快,在簾子外面抓住了一臉怒容的小孩兒,只聽小孩兒氣喘籲籲的大聲說:“你們胡說!”
飄蕩着的笑聲戛然而止,兩個女人靠在倚牆紅木衣櫃上,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現的兩人。說是女人,看那稚嫩的臉頰,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女孩兒罷了。
邵昕棠漆黑的眼珠像是帶着寒氣,冷冷的掃過這兩個背後說壞話被抓住的女孩兒。手下按着的小孩兒卻不依不饒,臉都漲紅了,又來了一句:“幹爹是好人,你們不許這麽說!”
握住小孩兒攥得緊緊的小拳頭,邵昕棠心下頗為感動。伸手把他抱進懷裏,在額頭上“吧唧”親了一口,說:“健安好乖!”
兩個女孩兒被吓傻了,一動不能動的看着他。正在這時,跑堂的小夥子跑過來,還沒看明白這陣仗,就恭恭敬敬的說:“邵先生,馬上到您的戲了。”
小夥子帶路,邵昕棠抱着小孩兒路過她們時,輕輕地說了一句:“如果見到于司令,我一定把兩位的話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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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兩個女人瞬間慘白的臉……
且不說邵昕棠正想着如何逃開那個于司令,就是真見到了,也當然不會把剛才的話傳入他的耳中。這樣說,不過是為了教訓教訓她們,才多大的年紀,就會在背後說這樣惡毒的話!也只有害怕,才能讓她們長記性。
邵昕棠從來沒有上過這麽簡陋狹小的戲臺,像是一塊四方的帕子,走也走不開,一眼望去,盡是邊緣。腳踩上去,還能聽到木質的戲臺嘎吱作響。
但顯然今天來的人比昨天月桂的戲人還要多,臺下擠擠蹬蹬坐滿了人,就連邊上過道也站着人。
邵昕棠并不緊張,但仍是深吸了一口氣。從後臺走出來的一刻,他已經全身心的進入了戲裏面。
……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邵昕棠行了個最标準的謝幕禮。
知道後臺,才聽到雷動的掌聲。
邵昕棠前世就有一個習慣,下了臺先不卸妝,而是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上一個會兒,身體放松下來,濃重回放剛才的演出,一個細節一個細節的琢磨,看哪裏還不盡完美。
今天這個安靜的地方确實難找,此時還沒有隔音建築這一說法,前臺的戲迷們簡直要把房瓦都掀了,一聲大過一聲的要求邵昕棠再來一出。
看這反應,邵昕棠确實要比以前的這個人唱得還是要好的,當然邵昕棠自己也有這個自信。
來到這裏,窮得連一塊兒表都沒有的,這讓邵昕棠很困擾,此時只能看天色估摸着是晚上七八點鐘的樣子。小孩兒也不困,睜着大眼睛非要等他一起回去,繞着自己轉圈圈。幾日下來,邵昕棠發現這個孩子确實比剛開始見到時開朗了不少,也更願意纏着自己,這種變化是他樂于見到的。小孩兒正向一種正常的方向發展着。
自己剛到這裏,心裏有事兒說不出,也不能說,全然陌生的環境難免讓人心中惶恐,但小孩兒的出現顯然淡化了這些不良情緒,讓邵昕棠适應了很多。
“幹爹,你唱得真好!”
小孩兒這個年紀,凳子根本坐不住,繞在邵昕棠身邊像是只可愛的小狗。
“謝謝!”邵昕棠摸摸他的小腦瓜,剛想說話,卻聽見一個聲音從簾子外傳來,是沈財田才二十一歲的小老婆朱四娘。未見其人,只聞其聲。
“我說邵先生,客人們都看你的戲,要不你再來一曲”
這個朱四娘本是窮人家的孩子,長的水嫩妖嬈,臉蛋漂亮,卻不怎麽識大體,被能當她爹年紀的沈財田看上,做了小老婆,更加驕傲起來,雖然沈財田再三囑咐她對邵昕棠客氣些,她根本沒當回事兒,只覺得一個下賤的戲子,哪裏用客氣!
所以此時說話時也帶了絲強硬,壓根兒沒給邵昕棠拒絕的機會:“邵先生,快準備準備吧,下一場戲還是你的。”
邵昕棠還沒等說話,就聽外面一行有序铿锵的腳步聲飛快朝這邊走來,班主沈財田的聲音谄媚的摻雜在其中:“這邊請!”
眨眼的功夫,人已經到了後臺裏面,是一對身穿軍裝挺直的軍人。為首的男人而是二十四五左右,長得堪稱英俊,只是那雙眼冷冷的在屋子掃了一圈,已經沒人敢出聲了。
最後他的目光停在邵昕棠身上,徑直走過來上,說:“請問是邵先生嗎?”
軍人在那個東西割據,四處動蕩的年代顯然不是什麽正義的象征,騎洋馬挎洋刀,通常是在城市裏肆意玩樂作惡也沒人敢說一個字的頑主們。所以此刻看到這一行人沖進來,戲子仆從連朱四娘在內,都吓得面容失色,心中惴惴。
但邵昕棠上輩子見過的大人物多得說不清,哪裏會被這幾個人的氣勢鎮住,所以也就不卑不亢的點下頭,說:“是我。”
本來長得漂亮的人就容易讓人心生好感,闫亮本來以為司令讓他來接的是個長得妖裏妖氣,行為放蕩的小戲子,哪裏想到真見了面,發現這人長得真是漂亮,卻并沒有一絲一毫風塵中的味道,氣度舉止更像是世家公子,心中不禁收起了剛才不屑的心理。只是從頭到尾他的表情也未變,到讓人看不出心理的變化。
他禮貌的弓了弓腰,說:“于司令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