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楔子 (29)
若背棄,天誅地滅。”
“我永不負你,雲端。”
一陣眩暈,女人終于無法忍受,倒在了地上,濃密的半人高的枯草将她的身子幾乎掩住。她痛苦的來回翻滾着,漸漸有些意識模糊,女人有些困了,大地傳來隆隆的震動,朦胧之中,似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她有點欣喜,他終是舍不得她,可拼了全力還是睜不開眼。
似乎已經睡了好久,雲端努力的睜開眼,周圍有幾個女人,穿着綢緞服裝,靠近過來,她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麽,頭痛的很,時不時腦中就有電擊的感覺。她又閉上了眼,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這些人沒有敵意。
她全身無力,有人将她的頭小心扶起,一股奶香彌漫過來,“喝,喝點。”她終于聽清了。她拼命的張開嘴,那人小心的用只粗糙的小鐵勺喂着她,她餓了好久,足足喝了一大碗。然後頹然的又倒了回去,不過,她還是聽到旁邊的人們似乎一起松口氣的聲音。
應該到了晚上,雲端聽到有升火,木柴燃燒的爆裂聲,屋子裏暖和起來,又有人進來,有人翻了下她的眼皮,看了看她的舌苔,還為她量了血壓和體溫,似乎有些為難的說了些一大串話,她聽不懂,但這位大概是名醫生。
旁邊的女人一下子想起什麽,拿起蓋在她被子上的奶白風衣,伸手在口袋裏翻了翻,拿出一個藥盒,遞給醫生。
她感覺,醫生的眼睛在她臉上逡巡了一會兒,可她無力說話,只是半昏半醒着。
有涼風吹入屋子,雲端知道那人出去了。然後是馬嘶鳴的聲音,再然後,她又睡着了。
雲端睜開眼睛,終于能清醒的看清周圍的一切了,如果沒有猜錯,這裏應該是少數民族居住的地區,因為她躺在一個鋪滿氈毯的帳篷中。
“醒了?”一個磁性的男聲。
雲端這才注意屋裏還有個人,她有些呆呆的看着他,他站在帳篷唯一的一只窗前,被他遮擋的陽光将他周身鑲上了金邊。
“齊程?”她一時恍惚。
“齊程是誰?”那男人問到。
她沒再說話。
“藥物戒斷反應,如果不是發現及時,會出人命的。你應該随身帶着藥的,怎麽就一個空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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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我朋友家有個親戚也吃同樣的藥,不過,你吃的是國外生産的,他吃的是國産的。還好含量都一致,可以讓你熬過幾天,只是你這個藥不是随便買得到的,你盡快聯系家人,把藥寄過來。”男人開始收拾手邊的醫藥箱。
“謝謝你,能告訴我,這是在哪兒嗎?”雲端擡頭問他,這是她目前最好奇的。
“你在內蒙古大草原上,這裏叫烏彌,應該算比較偏僻的地方。有放馬的牧民發現了你暈倒在古那河邊。這是薩提家的帳篷,她家只有一對母女,你放心住這兒吧。”男人聽到帳外有聲音,轉頭看向窗外。
雲端打量着他,他有着蒙古人特有的寬闊骨架,一身天藍的綢緞長袍,長相并不出衆,但眉骨很高,顯得眼神非常深邃,這點是有些像齊程,怪不得她一剎那将他認錯。
這裏的其他人說話她大多聽不懂,可他普通話卻很标準。
“你是醫生?”
“嗯,”
“我這個樣子要多久能恢複?”
“我拿回藥,就立即給你吃了一顆,你當時還半睡着,可能不記得了。你應該在嘗試停藥了吧,一顆藥就足夠你醒過來恢複狀态,說明你平時吃的已經不多。”醫生在分析着。
“嗯,一天兩粒。”
“你先按這個量吃着,然後再慢慢減。”
“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是來旅游迷了路?也沒見你随身的行李箱一類的。”醫生一連串的問。
雲端苦笑:“我的東西丢在火車上了,藥都在裏面。”
帳篷外有人似乎在叫人,醫生忙回了一句蒙語。
“我叫清格勒。你呢?”醫生一邊往外走一邊問。
“雲端,這次謝謝你。”雲端忙回答。
醫生微微一笑掀開厚重的門簾走了出去。
**
感覺自己狀态好了許多,雲端掀起被子,坐了起來,頭還稍有些暈。
一個和她一般年紀的姑娘走了進來,她梳着一根長辮,圓圓的蘋果臉,一身棗紅色蒙古長袍。看到她要站起來,忙過來扶她。
雲端想說些感謝的話,但這姑娘只是搖搖頭,笑着把她拉到門口,掀開門簾,讓她看向外面,呵,一望無邊的草原,時而有牛羊的身影在半人高的草叢中現身。碧藍的天,綴着幾朵棉花一樣的雲朵,遠處還有幾處蒙古包。
這是雲端只在電視中看到過的畫面,聽說內蒙沙化嚴重,沒想到還有這樣濃茂的草地。
“你,暈倒了,哈塔爾大叔,看到,把你送這。”這位姑娘看來會說漢語,但有些費勁。
“非常感謝你們,你叫什麽名字。”雲端也盡量放慢語速。
“蘇尼娅,我聽清格勒說,你叫雲端?”姑娘一邊打量着她,一邊問。
“嗯,真的非常感謝你,等我好了,我再去登門拜訪那個”雲端一時想不起來名字了。
“哈塔爾,你,好好養着。不急。”蘇尼娅憨厚的笑着。拉着她,來到帳篷的地桌面前。
“你坐。”說完,辮子姑娘扭身出去了,不一會,她和另一位五十多歲的女人拿着幾大盤食物走了進來。
“醒了,真好,來吃點東西吧。”這個女人邊說邊将手中的東西擺上了桌。
雲端忙站起來,有些不知所措,來自陌生人如此熱情的招待,她真不習慣。
“沒事,坐下吧姑娘,多吃點,不要見外。我是她媽媽,叫尼娜。”奇怪這位媽媽的漢語倒非常流利。
雲端非常餓了,快兩天,半昏的狀态,只喝了些牛奶,哪能不餓。再看這桌上,那個碗裏乳白色的應該是奶酪吧,還有一大盆,估計是手抓羊肉,剩下的幾樣她完全不認識了。
雲端已經被滿桌的香氣征服了,道過謝後,有些羞澀的開動了,尼娜拿起罐子給她的杯子注進奶茶,雲端喝了一口,接着又喝了一口,後來幹脆咕咚咕咚仰起頭喝光了一杯,“好好喝啊”女人放下杯子,滿足的贊嘆。
“再嘗嘗這個,”蘇尼娅拿過一碗黃澄澄小米飯,放到雲端面前,她正要吃,蘇尼娅又拿起另一個陶罐,往小碗裏倒入牛奶樣的液體,“這個放酸奶裏一塊吃的,叫炒米。”蘇尼娅笑眯眯的把勺子遞給她。
雲端拿起勺子攪拌了幾下,小心的嘗了一口,哇,這個炒米是什麽東西來的,拌着酸奶吃起來又甜又香,還有嚼頭,尼娜把手把羊肉的肉剔到盤子中放到她面前,于是,饑渴的女人,東一口西一口,在尼娜母女欣喜的注視下,把自己碗裏的炒米,羊肉吃個幹淨。
擡起頭來,這才注意到對面兩人還沒吃上一口,只忙着伺候她了,真丢臉,自己這副模樣一定讓人笑話死了。
“姑娘,喜歡吃就多吃,千萬別客氣。”尼娜見雲端放下勺子,忙笑着又要給她添些羊肉。
“別別,我都吃撐到了,真不好意思。”
“哪裏,我們草原上的人家,沒那麽多規矩,客人吃得高興,我們才開心呢。”尼娜說的可是真心話。
漸漸雲端也放松下來,和母女聊着天,原來尼娜是漢人,尼娜是嫁人後改的蒙族名字。她父母都是城裏人,十五歲時上山下鄉來到草原,認識了蘇尼娅的父親薩提,兩人一見鐘情,她就留在這裏,可惜一直沒有孩子,終于她吃了多年的藥,在結婚後十多年,懷上了現在的女兒。偏偏這年冬天草原上下了暴雪,她丈夫出去尋找走失的羊群,不幸途中馬匹滑倒,他暈到雪地中,再也沒醒來。
提到自己逝去多年的愛人,尼娜還是熱淚盈眶。
“命運吶,其實他那麽拼命,就是多賺點錢,給我補身體,可他連女兒面都沒見上。” 尼娜抹了把眼淚。
“不過,也多虧有了女兒,不然我早就随他去了。”尼娜紅着眼嘆息。
“姑娘,你是怎麽到了我們這裏?對了,我們這每三天才會有一列火車經過,你是不是坐火車來的?”尼娜大概也不想氣氛太壓抑,轉移了話題。
“是,我是坐火車來的。”雲端垂下頭,不想再憶起那可怕的經歷。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04 章
她趁夜半大家熟睡之時,來到輝閣大門口,只有小雲發現了她,默默的跟着她,濕潤的黑眼睛看着她拉開大門,她低下身抱起它,忍着淚,親了親,再放下,然後輕輕合上門。
她來到火車站取到幾天前訂購的車票,一直坐到天亮火車進站。
她的座位挨着過道,坐她旁邊穿皮夾克的男人幫她把随身物品放在了行李架上。
一路上,這男人的目光一直時不時的盯着她,令她非常不舒服。
她這排有加她共三個人,對面也是三個人,而除她,這五人應該是一起的,三男二女還拿出了一副撲克打了起來,問雲端加不加入,她搖搖頭。
她這側的窗子完全被這五個打撲克的人擋住了,她只好扭頭看過道那邊窗子的風景。
但她身邊的幾個人實吵鬧的很,她想打個盹都不行,覺得有些渴,于是伸手從行李架上的食品袋中翻出瓶飲料。她站起時正好擋住了對面座位上的粉衣女孩,她覺得似乎自己的風衣口袋被碰了一下。她并沒在意,取下了飲料,打開喝了一口。随手拿在手中,那幾個人過了一會不玩了,收拾好撲克,于是,她就将飲料放在了桌上。
她嫌車廂悶,打算出去到車廂接口處喘口氣。不過餘光,雲端發現對面那個女孩悄悄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她略帶疑惑的走了出去,站在車門的大窗前,看着外面的風景,想着她的念端,臨走也沒能看他一眼。
直到站的有些累了,她又回到了座位,感覺對面的女孩又偷偷看了她一眼。
開始檢票了,不知為什麽,只要有乘警或列車員經過,她都感覺身邊的男人有些不自然。
可她沒心思關心這個。她在想這次獨自離開,輝閣的幾個人可能又要失業了,心內一陣煩躁,拿起桌上的飲料,打開就喝,突然電光火石般,她身邊的男人的身子似乎又緊繃了起來,而飲料似乎也有些味道不對,可她已經喝了小半口。她放下瓶子,擡起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果然,身邊的人又松懈下來。
廣播此時通知了下站的站名,請乘客作好下車的準備,這是一個大的中轉站,下車的旅客很多,短短幾分鐘,雲端已感覺到了一絲困乏,而旁邊的男人開始肆無忌憚的打量着她了。過道有旅客排起隊準備下車,恐懼襲來,雲端狠力的一咬舌頭,劇痛,她又清醒了幾分,然後猛的站起,連身邊的男人都吓了一跳,那五個人一起看向她,和其他四人緊張的神情不同,她對面的女孩的目光卻充滿希翼,手又一次輕輕摸了摸衣襟。
雲端顧不太多,她的頭都開始脹了,趁着清醒,幾步就沖到到下車的隊伍中,那個男人抓向她的手甚至還停在半空,幾名下車旅客對她莽撞的插隊行為非常不滿,可她還在繼續往前擠着,有的人已經不滿的大聲嚷嚷起來。終于擠到隊伍前頭,雲端回頭,發現那個男人已經站了起來,隔着幾十人的隊伍,用陰冷的眼神警示她。她靠着車門邊框,和他對視着,手無意插到口袋中,觸到一個小小的紙團。
掏出來,是個煙盒錫紙揉成的團,展開,上面歪歪斜斜的用圓珠筆寫着:救我,他們是人販子,要賣我去寬溝子,我叫林曉珊。
雲端聽到自己心跳如雷。人販子,多麽遙遠可怕的名詞。
看樣子馬上到站了,列車員還沒有出現,而她發現那五個人也站了起來,快速的收拾着行李,正向與她的相反的方向走去,可能打算躲開她去另一個車廂,或者也要下車。那個女孩回頭絕望的看着她。
“抓住他們,那個三男二女,16排的,站住,他們是人販子,抓住他們!!”雲端終是喊了出來,她尖銳的嗓音極具穿透力的把信息傳遞給車廂所有人。
“那個粉衣服女孩是他們拐來的,抓住他們啊。”所有人已經聚焦車廂16排。
附近的旅客立刻攔住了他們,三個男人早在雲端的喊叫聲中慌了神,而那個女孩也尖叫起來,大喊他們是人販子,快救我,只見刀光一閃,女孩子背上已經有了一道血色,她痛呼一聲趴在了旁邊的座椅上。
“媽的,都給我讓開,讓開!關你們什麽事,不想活了?!”亮刀正是坐在雲端身邊的那個男人,他瘋狂的喊着,另兩個也一臉兇相的推搡着身邊的人。擁擠的過道上,一大群人還真給他們閃出了一個空間。
“車裏幾百號人,沒有男人了嗎?如果這是你的女兒,你的妹妹,你們就這麽眼睜睜的看她被帶走賣掉,被捅刀子!”雲端利用最後的清明,大喊着,用詞很抒情,但真的起作用了。
三個嚣張男人身後的一個高大漢子扯下行李架上的大號箱子就掄了過去,不到兩下子三個男人就趴下了兩個,另一個門牙都被打掉了,一腦門子血的發着懵。那個明顯是同夥的中年女人,見大勢已去,幹脆坐在了地下,拍着大腿,大聲嚎啕起來,一滴眼淚沒有的開始哭訴她二十五歲開始守寡,拉扯兩個兒女,起早貪早,一時糊塗......
車終于進了站。
列車員早打了電話,不光車上的乘警趕了過來,站臺上也有警察和救護車出現了。
而雲端被擁擠的人們夾帶着下了車。
她的确被下藥了,雖然她喝的不多,但如果不是發現的及時,她現在應該也被那夥人控制了。
不知道去哪裏,她沒有出站,在人來人往的站臺被擠得東倒西歪。
她被人們忘記了。可她已沒有能力為自己尋找幫助,她連話都說不出了,甚至不知道她坐的火車早已開走。站臺裏還停有一列綠皮火車,對,朦胧的印象中,她還得去山東找媽媽去,她朝車廂沖過去,并順利的上了車。
看見一張張床鋪,她管不了太多,一頭栽倒上去。
雲端還算幸運,這趟車是開往內蒙古方向的,到她上車這站,已經有好多床鋪空出來,直到終點站列車員發現她時,她已經在車上睡了十多個小時,已經是第二天,而且天色快黑了。
悲哀的是,昨天偷偷離開輝閣的時候,走的匆忙,忘記了吃藥,加上行李被丢在了原來的火車上,現在她已經快一天多沒有服藥,還偏偏喝了人販子的藥水。
幻覺在她腦中擴大,她仿佛看到和她講話的列車員變成那個可怕的人販子,正惡狠狠的威脅着她。
她大叫一聲,跑了起來,一瘸一拐的不顧一切的向前面的車廂沖去。後面的人緊追不舍,讓她停下。她哪敢停,終于到了車廂交接處,看到了敞開的車門。她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下了車。她沿着鐵軌跑着,這個終點站是個很小的站,跌跌撞撞的走了半小時,總算繞了出去,但迎接她的,是廣闊無際的草原,沒有人家,夕陽籠罩着一切,烈烈的秋風,腦中的幻覺不斷的交替着......
“聽得我怕死了,姑娘命真大啊,那些人怎麽這麽缺德!好在抓住了,不然還得禍害多少人!”尼娜聽得心有餘悸。
“雲端你真厲害,要我肯定就吓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蘇尼娅也被吓得夠嗆,可真想不到,這個病歪歪的姑娘還有這兩個子,厲害。
“哪有,我現在想,當時也是幸運,幸虧我坐在邊上,容易跑掉,否則,唉。”雲端想起那個被刺傷的姑娘,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應該能活下來吧。
“對了,哪裏能打電話?”
**
“姐,你在哪,到媽媽那兒嗎?給你打電話,也沒人接,急死我了,怎麽才來電話。”雲海在電話那邊抱怨着。
“我,我在內蒙古呢。”
“什麽?”雲海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別急,找個筆,我說地址,你記下。”雲端把尼娜母女在烏彌的地址告訴他又将事情大概講述了一下。
雲海也被唬了一跳,姐姐居然遇上了拐賣婦女的人販子。
“你去找陳嫂,拿我的藥,電話上次給你了。藥都在她那兒,給我寄兩個月的量。對,再彙5000塊錢來。”雲端捉摸着怎麽也得給尼娜母女和救他的哈塔爾大叔表示一下,再剩點錢,夠她去媽媽那裏來回在路費就行了。
“對了姐,前兩天,爸爸還給我打了電話,問你呢,我不想瞞他,就講你和齊程分手了,你準備去媽媽那裏呆一段時間。”
“沒什麽,早晚會知道的,爸他還好嗎?”
“哼,娶了小老婆,能不好嗎?”雲海不屑的說
“爸爸他和那個女人結婚了?”雲端大吃一驚。
“你病着,就沒和你提,離婚協議書早就寄到媽媽那裏。”
“爸爸淨身出戶,把房子留給咱們倆個。但現在也沒搬走,說反正咱們也不回去,他們先住着,買了新房再搬。”
雲端聽了嘆了口氣。
“他年紀大了,再怎麽,是咱們的親爸爸,二十年多年,他沒虧待過我們,別對他要求太高了。” 雲端對這個爸爸真的很無奈,買新房,攢的錢都給她了,就算家裏是小地方,買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年紀大了,哪還能攢那麽多錢買房,住就住吧,就算有那個女人,她又怎麽舍得自己爸爸出去租房子住。
“我知道,反正以後我是沒臉回老家了。我也沒指望那房子,他愛住就住,只是想到那個死女人也住那兒,我就......算了姐,我明天去把藥和錢都給你寄過去。我挂了。”雲海提到爸爸就覺得憋氣,多說無益。
雲端聽着電話裏嘟嘟的聲音,愣了半天才放下電話。
這個時代離婚率已經非常高了,可她從未想過離婚會發生在自己家裏。
幾年前雲端還十分肯定自己來自一個父慈母愛,溫暖如春的家庭,甚至還同情齊程的生活缺少親人關愛,優越感十足的要融化他那顆冷卻已久的心。
可現在,不論如何冷戰,齊程的父母都站在他的背後,沒有分手,事業上一次次的給予他最大的支持,而自己曾引以為傲的父母親,一個自己清靜去了,一個尋了新歡。
甚至深愛她的齊程,也能一邊海誓山盟,一邊有條不紊的安排與劉玫之的婚事。
每個人都是一個陌生世界,她無法再靜态的評價任何人。
就算她,也對自己的命運無法完全掌握,身後的風雲變幻,利益紛争,愛恨糾葛都是她無法準确預知的。
她本想複學,把最後的學分修完。
于是,那天,她在米婷的陪伴下來到學校教務樓,她的導員和教務會的老師都表示歡迎她回歸。填了個複學相關的表格和資料,又問了下相關的問題,便和老師們告了別。
出了樓門,正打算跟米婷離開時,發現自己無意把辦公室裏填表格的中性筆帶了出來,于是讓米婷稍等,她回到教務室,準備把筆還回去,卻聽到門半掩的室內談話。
“讓她回來是可以的,但去年有一些學生認出新聞裏的那個瘋女人是她,當時咱們學校的聲譽也多少受損了。雖然這批學生已經畢了業,暫時平息下去了,唉,怎麽說呢,曲老師,她是你們班的,我還是有些擔心,會不會以後給其他學生帶來困擾?”這是教務處賈處長的聲音。
“她很優秀,專業成績,外語成績都非常突出,這樣的學生我們應該想辦法留住,再說,她看起來很正常,休學了兩年,看樣子是治好了病才回來的。”曲導員頓了一下,似乎也考慮到她的精神狀态。
“要不,我跟她談談,去醫院請精神科醫生作個鑒定,只要沒問題,咱們就接收。這個鑒定,咱們保密處理,就是求個放心,萬一以後她發了病,失控傷了人,咱們也沒責任。再說,你們看剛才她好好的,氣色也好,而且她的腿,總之我覺得她很堅強,咱們多支持她,精神科鑒定的事,我和她談,應該沒什麽問題。”曲導員說完,也覺得自己這麽處理很周全,包括門外的雲端都覺得無話可講。
她把筆放在辦公室對面的窗臺上,轉身離開。
從此,她再也沒有回到這座美麗的校園。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論。
第 105 章
一年後,齊家老宅錦鯉池旁。
“媽媽,看吶,魚大王游過來了,快看!”三歲的念端扭頭大聲呼喚着,讓身後的女人快點過來。
“呵呵,看到了,果然是魚大王。”已經四個月身孕的劉玫之輕扶着腰身,拿着一盤碎面包走了過去。
念端留着西瓜太郎的頭型,五官俊秀,臉上還帶着嬰兒肥,坐在池邊的石墩上,扶着護欄,看着魚大王游來游去,小胖腿也跟着晃來蕩去。
“快喂它吧,它一定餓了。”劉玫之将食盤遞到念端眼前。
傍晚驅車回家的齊程,下了車,悄悄靠近母子倆,可惜被眼尖的念端發現。
“爹地。”念端高興的大喊,
齊程哪管孩子一手一臉的面包渣,大步走過去,抱起來對着胖臉蛋就一頓啃。
然後抱着念端來到劉玫之身邊,“今天怎麽樣,又吐了嗎?”
“嗯,醫生說還會持續一陣,但我的反應還不算大。沒事的。”劉玫之打量着自己的男人,依然如她當年初見時俊美挺拔,男人就是這點占便宜,比女人經老,何況她本身就長他兩歲,只是,她伸手輕撫齊程的鬓角,銀絲又多了些,讓他染一下,他也不肯。
“沒事就好,想吃什麽就告訴我,什麽古怪的我都能找得到,”男人微笑着說,突然似又想到了什麽,便尴尬的住了口。
“我餓了,飯點都過了,餐廳就等你呢。”劉玫之忙轉移話題。
“孕婦哪能餓着,我也餓了,咱們比比看,是你能吃,還是我能吃。走喽,念端,咱們吃飯去!”
餐桌上依然沒有母親王鳳薔的身影,齊程還是強作笑顏和母子二人用了餐,然後去了三樓齊伯仲的房間。門口,團嬸和文嫂正低頭拭着眼淚,他來到觀察窗前向室內望了一會兒,默默轉身離去。
齊伯仲已經到了生命最後的階段,王鳳薔日夜都宿在這裏照看病人,一段日子下來,她也跟着瘦了一大圈。
盡管醫生勸慰她注意身體,病人這個樣子即使去了,并非不是解脫,可她哪裏舍得,哪怕他不愛她,可她愛他,他集結了她對男人所有的美好想象,哪怕他已經枯瘦成骷髅,在她心中,他永遠如初見時,陌上人如玉般的翩翩公子。
何況,這麽多年,他并沒有離開她,幾十年中,他和她并肩奮戰壯大了父親的産業,給他們的兒子發展打下牢固的基礎。
除了愛情,他能給的都給她了,而感情并不是人的意志能改變的。
她漸漸想開了,并原諒了他,她甚至埋怨自己為什麽那麽小心眼,多讓讓他,他也不會和她冷戰那麽久。
心髒的跳動頻率已經低到可怕的數字。可她仍堅持着,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依然在她身邊,她在這世上最美好的寄托就還存在。
沒人想到,她一個老太婆還存着這麽純粹,浪漫的念頭吧。
醫生已經通知她準備後事了。她不忍處理這些,一切都交給了兒子齊程。
她保養的尚還細嫩的手放到男人枯黃的大手上,感受着他最後的體溫。醫生說,就這一兩天了。
似想起了什麽,王鳳薔推門走了出去,“齊總回來了嗎?”她問門口的人。
當晚12點半,齊伯仲的生命之火終是熄滅了。至死,他都再沒有醒來,哪怕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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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齊家老宅一片槁素,祭奠一共三天。齊家家大業大,人脈極廣,一時吊唁的人絡繹不絕。
王鳳薔第一天就暈倒不起,齊程急忙将她送往醫院,幸虧有劉玫之代他支撐着場面,否則真要一片大亂了。
“她來了嗎?”清醒後的王鳳薔問身邊的兒子。
齊程黯然的搖搖頭。
祭奠到了第三天下午,陰雲密布,似乎要下大雨的樣子,該來的人都已經來過了,只有幾位親戚留在靈堂,靜靜等待殡儀館的車到來,突然有人過來通知齊程,門口來了一個尼姑打扮的女人。他們沒敢讓進,但怕是認識的人,就過來請示一下。
“快,請她進來。”齊程甚至有些激動,只要與她有關的一切,不論人與事,他都無法冷靜,如今也是這樣。
園子裏的傭子驚奇的看着這一身青衣的尼姑,滿面淚痕的沖入靈堂,絲毫不顧周圍人的驚詫,伏在巨大的黑色棺木上,嘶心裂肺的痛哭着。
一旁的齊程默默的站着,并未阻攔,向來驕傲的鐘瑩抛棄了一切矜持,一切世俗的羁絆,甚至破了佛家的清規,如喪偶的母狼一樣絕望的哀痛。
雲端呢,他有一日死在她前面,她也會如此難過嗎?
殡儀館的車已經停在大門口,衆傭人開始準備擡棺。
“我要看看他。”鐘瑩揩着眼淚扭過頭,看着齊程說。
“揭開棺蓋。”齊程下令。
衆人滿心疑惑,這麽作并不吉利,但也不敢違抗,只能照辦。
鐘瑩扶着棺木的邊緣,俯身的看着裏面熟睡的人。
經過入殓師的修整,棺中的齊伯仲臉色很好,又現出幾分年輕時的俊朗模樣。
眼淚一滴滴灑在他的身上,女人閉上眼。
“你終于死了,如果有來生,我不要再見到你,這輩子,我傷透了心。你死了,我也解脫了,我們兩不相欠了。”
衆人将棺木合上,擡走。
園子裏一時靜悄悄的,只聽到門口一陣汽車啓動的聲音。
人的一生真像一幕演出。傭人們開始分工拆除喪事的裝飾物,鐘瑩站在靈堂裏看着大家忙着,白色一點點消失。
一個人死去了,亂哄哄鬧騰一陣,轉眼就一切如常的等着其他人們接着上場。
有人下帶她去了客房洗漱,然後為她端了食品過來,鐘瑩哪裏吃的下。那人恭謹說齊總請她先暫時住下,明天會有車送她去車站。
鐘瑩道了謝,齊程一定知道今天她來不及坐車回山東了,也好,何況,畢竟是自己女兒未來的婆家,住一夜也合情合理。
第二天早上,傭人為她拿來早餐,微腫着眼睛的鐘瑩,勉強喝了半碗粥。傭人撤下食盒,告訴她,車已經準備好了。她走出客房,的确有輛豪車等在門廳處,可除了司機,車廂裏還坐着齊程。
“阿姨,上來吧,我讓司機順路去火車站。”
鐘瑩只好上了車。昨天太難過,也沒機會問女兒怎麽樣了。
“雲端在你公司工作的還順利吧,這孩子不懂事,你多教教她為人處事。”鐘瑩試探的說。兩人遲遲不結婚,會不會是因為齊伯仲與她的過去鬧別扭了呢。
看着齊程吃驚的眼神,鐘瑩也迷惑了,自己說錯了什麽?
“她,不是陪着你嗎?”齊程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
“什麽?我快二年多沒見到她了,雲海說她在你公司上班呢。”
“他撒謊。”齊程松了口氣,不過是雲海在敷衍她,這就好辦了,他一定知道雲端在哪兒。
鐘瑩不安的用齊程的手機給雲海撥了電話。
“是的,我騙了你,可你知道不知道有關系嗎?你不要我和姐姐了。還問她幹什麽?”雲海在電話那邊冷冷的說着。
“她很好,過得很快樂,很輕松,可能一輩子都沒這麽輕松過。你保重好了,不要再管我們了。”說完,雲海狠狠心挂了電話。
電話那邊的雲海的話,一字不落的落入齊程的耳中,他似乎真的放心了,而平靜表面下一直暗湧的心湖無意間又輕輕翻起漣漪。
真是一家子,母親當了尼姑,父親找了小老婆,女兒更是犯了他的大忌,還扔下孩子不管。就剩這個可憐的雲海也明顯偏激多了。
齊程讓司機小吳将鐘瑩送上火車,她推開車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失望不言而喻。
本打算回公司,可鬼使神差的對小吳卻說了句“去輝閣”。
**
門口的保安有些驚奇的看着久未出現的齊總。
他進入48層,走着曾經熟悉的路線,每一次來這裏,他都滿懷着欣喜,這裏住着他的女人,他的孩子。現在呢?
他沒有把鑰匙交給物業,而是自己保存着,甚至特意留了一枚放在公文包夾層裏,終于翻到了,他有些顫抖的拿出它,插入鑰匙孔,旋轉,門輕松的打開了。
深吸了口氣,他走了進去。
他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看着,客廳,嬰兒房,餐廳,畫室,雲端發瘋時住的大屋......泳池裏的水早已放幹,他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大廳中發出回響,耳邊仿佛又響起她尖銳的驚叫聲,當初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