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有話要說:
々∽拚褚潞屠罴腦俅喂土寺沓低京城去。雖然才三天的路程,但足夠讓李寄認清自己的心,是的,她的心已變。不再冰冷,不再閉塞,不再黯然,全因為鄒振衣的不離不棄。
々∷還是不可避免地愛上了一個男人,一個要同她一起試驗什麽是愛的男人。
但他的愛是假的,他的話也是假的,他只是要讓自己有愛而已。
飛蛾是以怎樣的心态撲火的?很久很久以前,她不明白為什麽女人會傻傻追求得不到的東西,而今這個女人變成了自己。
愛上這個男人是不知不覺中的,悄無聲息地跑入心裏,鑽進骨髓。
有一句話,李寄一直想問,但知道她永遠問不出口。
你也能來愛我嗎,用你真正的心?
“你怎麽了?”鄒振衣關心地問,“不舒服了嗎?”
這樣的關懷是真的多好!李寄虛應地對他笑,心中痛苦不已。
馬車進京城的前一晚,李寄給鄒振衣講的故事是《韓憑夫婦》。
“戰國末年,宋康王的舍人韓憑娶妻何氏,何氏長得美,康王霸占了她。韓憑怨恨,康王就把他囚禁起來,判處他城旦刑罰。何氏秘密給他一封信:其雨淫淫,大河水深,日出當心。康王得到了信,但沒有人看得明白。終于一個叫蘇賀的大臣解釋,第一句是說:她愁苦思念。第二句是說:他們夫妻不能往來。第三句話是說:她已立志當死。很快,韓憑就自殺了,何氏也墜樓而死。她留遺言:王利其生,妾利其死,願以屍骨,賜憑合葬。但康王大怒,沒同意,只将他們的墳造得遙遙相望。康王說,如果你們真心相愛,那麽一定能讓這兩個墳合攏起來,到時我就不再阻撓你們。于是一夜之間,兩座墳分別長出大樹,十天後,兩樹枝葉相抱。飛有二鳥名為鴛鴦,長久栖息,悲鳴不已。後宋國人哀憐他們,給樹取名相思樹。”
聽完故事的鄒振衣有些沉默,李寄也不再言語,他們度過第一個無語的夜晚。
次日清晨,他們進城,中午就到小屋,但門戶緊閉,王祈不知去向。
“祈叔擺攤去了嗎”李寄忽覺不安。
鄒振衣指點木桌,薄薄一層灰。王祈是不可能不告而別的。 李寄去看鄒振衣,鄒振衣握着她的手,“到裏屋去看看。”
他們的屋子和離開的時候一樣,東西整整齊齊地擺着,王祈自己的房間也很整潔,但沒有人氣。
李寄心頭一顫,鄒振衣至始至終沒有表情,“去廚房。”
到廚房要經過一塊小空地,王祈塔了個雞棚,天黑前,大大小小的雞在空地上亂跑,高興時用爪刨地找蟲子玩。鄒振衣嫌它們吵,每每要抓它們炖湯喝,吓得那些雞四下逃竄。但後來他似乎習慣了,雞兒們這才茁壯成長。在空地西邊,王祈還用樹枝嚴嚴實實圍了塊菜地,不大,只能種些時令蔬菜和蕃薯。 但是現在,雞棚裏是一大堆死了的雞,不出去,沒有食物,它們終究還是餓死了。
李寄看不下去,偷偷躲到了鄒振衣的身後。鄒振衣仿佛就沒看見,他連停留都不停留,直往廚房走。
只有那片菜地,吸收天地雨水,還生長得好好。
未到廚房,那從地獄中散發出來的腐臭味,像是在預示着什麽。
鄒振衣大步邁了進去,像是早已料到,他目無表情地看着橫在眼前腐爛的屍體。
李寄後進,掩住嘴巴。
清晨,王祈來到廚房生火燒水,雞兒們已經在那迫不及待得叫喚,王祈笑,燒上水就放你們出來。但他沒有,他連火都沒生上就死了,雞兒們困在棚裏,不久也死了。 這裏人煙罕至,他們孤零零死到現在。
李寄五髒翻滾,想吐卻吐不出來。
“這是祈叔?”
黃昏,離小屋不遠有了一座墳。李寄找不到像樣的石塊做墓碑,只得用薄薄的木板來代替。‘王祈’,寫完這兩個字,李寄茫然停筆,她寫不下去,不知該寫什麽。他的生辰,他的終年,他的籍貫,他的一切,李寄統統不知道。鄒振衣更不會知道,他毫不關心。
于是,只寫了兩個字的木板插入墳頭,就這樣,一個人活過又死了。
李寄不由悲從中來。
至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的鄒振衣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地道,仿佛是從雲端傳來,
“沒什麽值得傷心的,人總是要死的。”
李寄悲極反笑,她問,“我死時,你就到我墳頭說這句話?”
鄒振衣看着她。他已變回鄒振衣,沒有喜,沒有悲,沒有一切感情的鄒振衣,
“人從生開始就準備死。有人早死,有人晚死。”
李寄聽了仿佛沒聽見,她只盯着墳,心裏不停地問:祈叔,祈叔,你看到自己的墳了嗎?你為人寫了一生的字,你知道嗎,到頭來你自己的碑上只有兩個字,你知道嗎,你可會難過?
“弟妹你是多麽的傷心,而我親愛的賢弟,你又是多麽得無情。”
熟悉的聲音從小徑上響起,豐神俊朗的朱端康搖着折扇,如天人下凡,出現到他們面前。
李寄眼中無他,她擡眼望天,夕陽西下,天是要黑了。
朱端康也感慨,“黃昏送別,哀莫至大,可悲可嘆。”
鄒振衣的視線打他一出現就沒離開過,他很靜很靜地道,“你的出現是不是可以讓我理解為,這個人的死與你有關?”
“哎呀,我沒說嗎?”朱端康仿佛大吃一驚,遺憾萬分地道:“看,愚兄見到賢弟太過高興,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這位老先生真不小心,突然滑倒,愚兄我見到了當然不能置之不理,我連忙上前去扶,但愚兄的袖劍……哎,那真是害人之物,上次傷了賢弟,這次又……愚兄心裏難過,專等賢弟回來好俯荊請罪,賢弟,你責罰我吧。”
李寄閉上眼睛,祈叔……
鄒振衣很認真地聽,俊美的臉沒有一絲表情,聽完後他說,
“沒關系,人總是要死的。”
朱端康不停點頭,敬嘆,“賢弟對生命奧妙的參悟,是愚兄無法匹及的。”
李寄參不透,她握住鄒振衣的手,大聲問,“這個是祈叔!他不是其他什麽人,他……”
鄒振衣看着她,“有分別嗎?”
李寄噤聲,倒吸一口冷氣,這個用冰冷的臉說着冰冷的話的男人最誠實,他說過,世上只有兩種人,要死的人和将死的人。即使他們現在在相愛,自己對他而言也只不過是個将死的人。她可以想象到有這麽一天,試驗已經結束,她即将死去,鄒振衣會看着她慢慢死去,然後說,有分別嗎?
有分別嗎?李寄放開他的手,越退越遠,突然她被什麽東西絆倒,凝神看,自己正坐在祈叔的墳頭。
“哎呀呀,”朱端康搖着扇,啧啧不已,“弟妹好象受了刺激。”
鄒振衣只看了她一眼,轉頭對朱端康道,“她已經不是你的弟妹了,她是另外一個女人。”
李寄‘霍’地擡頭,他的臉依然誠實。
“你是放棄了這個女人?”朱端康緊緊看着他的眼睛,一步步走向李寄,并将她扶到自己身邊,“或者你故意說給我聽,要我忽略了她?”
李寄沒有一絲反抗,她眼裏只有鄒振衣。
鄒振衣對李寄說,“你變了,你知道嗎?你不再是能和我一起試驗愛的那個夥伴了,你知道嗎?”
李寄不說話,淚流下。
“我給你機會,我對自己說,你要能堅持與我試驗到底,我依然會好好地繼續愛你。但,你太讓我失望了。你為什麽要告訴我,你八歲被你義父強暴?你為什麽要讓我知道你會怕太陽,怕水就是因為你義父曾在這樣的環境下對你對這種事?是因為史萍,她揭出了你的底,你怕我會在意而急于向我澄清?你變成了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女人了,你知不知道?我要一個和我一樣的人做我的夥伴,當你在史府裏,用你冰冷的眼神看着我,告訴我,我是個沒有心的人時,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以為我找到了和我并駕齊驅的夥伴,一個同樣無情,同樣不信愛的人,這樣的我們相愛會是怎樣?我真心期盼它的結果,哪怕要試一輩子。但你先變了,你開始貪得無厭,你不滿足,你要更多。”
李寄大喊,“我沒有,我沒有,我只要你……”突然她說不下去了。
鄒振衣仿佛笑了,“你要我如何?”
我只要你真正愛我!李寄知道這就是她的貪得無厭。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很久很久以前,鄒振衣曾似笑非笑地說過。那時她懂的,但現在她忘了。
“我傾囊相給我的愛,你已不滿足,那我們的試驗又何苦再繼續下去。”鄒振衣道。
李寄頹然,淚如雨下。是自己先否認了他的愛,錯的是自己。
朱端康已經不耐煩他們啞迷似的對話,他一把揪住站立不穩的李寄,不再好言好語,故作姿态,“我不管你們是試驗,還是演戲,我只要知道是誰讓你殺那麽多朝中要臣,他有何目的!”
李寄忽然笑,這裏竟然還有一個執迷不悟的人,“多久的事,你還放不下?”
“你給我閉嘴!”朱端康的俊容開始猙獰,“鄒振衣,你再不告訴我,你的老相好就會和那個死騾子脾氣的老頭子一樣下場!”
死些官有什麽了不起,離帝位只有一步之遙,他只要第一個知道幕後的主使人是誰就可以了。但這些肆無忌憚,目空一切的低賤的平民卻讓人無可奈何!
朱端康早就發誓,是鄒振衣的人,他必殺!
鄒振衣眯起眼,“我不喜歡有人威脅我。”
朱端康袖劍出,直指李寄太陽穴,“說!”
李寄緊緊看着鄒振衣,他的嘴角泛起笑意,但他整個人渾身上下卻只有寒氣,這個時候他只有一個念頭——
“不!”李寄尖聲大叫,“你不能讓我死!”
鄒振衣身形已動,依稀中,似乎聽見他說,“我曾給你我的右掌。”
何苦貪得無厭,李寄感覺到了袖劍刺入胸膛的涼,以及鮮血噴灑的嘶嘶聲,這回沒有人将劍尖偏開,也沒有人再給她一只手掌,她終究知道自己還是要死的。
死了嗎?李寄拼命睜開眼,有人站在她身邊,只是站着,但不走近。她努力仰起頭,晚霞給了他一道美麗的金邊,“你是打贏了?”
鄒振衣不回答她,背對落陽,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
李寄自顧自笑,“當然,你一定會贏。”
鄒振衣還是不說話,他是準備她看死去。
“如今你殺的是王爺,不比幾個官,日後的日子不比以前逍遙……看,我多慮了,誰能動到你呢?”
鄒振衣是連動也沒動。
李寄看着他,看着看着,“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不怕死,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只有活着才能改正,我還沒看到結果啊,為什麽,為什麽不給我這個機會?”
“不要再說話了。”終于鄒振衣冷冷地道。氣脈不暢,還說那麽多話,只會加速死亡。 李寄落下淚,她氣奄息息,但她還有太多的話要說,她的眼裏還有太多的憐惜與不舍……對不起,對不起,最終還是只留下你一個,一個人荒蕪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他還能相信愛嗎?他還願意去找尋嗎?
她拼盡全力:“沒有……我你……怎麽……辦。”
李寄也終化作一堆屍骸。
鄒振衣渾身一顫,天一下黑了。
小屋邊的墳邊成了兩個,鄒振衣也只找着一塊木板,他提筆想‘李寄’,卻突然發覺自己不會寫。他一直不識得字。
他從沒進過學堂,沒人交他認字,長大了,他也不需要認得字。先前有王祈,後來有李寄,只是現在他們都不在了。連一個寫墓碑的人也沒了。
是的,是的,他還是認得幾個字的,但那些字裏沒有李寄。
鄒振衣擡眼四望,握着筆的手,終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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々『芏嗄辏很多年以後,終于有人發現了這塊地方,發現了腐朽的小屋和兩座墳。
風吹雨打,字已很難辨認,
“王……祈,鄒……振……衣。”
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