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賀蘭
清晨的第一縷曦光穿透了河邊的樹林,篝火燃盡自然熄滅,餘下些許青煙。河風吹過臉頰,帶來一絲涼意。“啪嗒”一聲脆響,一根枯枝被什麽東西壓斷了,霍白瞬間睜開了眼睛,正看見賀蘭缺蹑手蹑腳上前。賀蘭缺貓着腰,動作極其小心,沒想到還是把人吵醒了,一下子有些尴尬。他指了指霍白身邊的水袋,示意要去打水。
霍白背靠大樹坐了一夜,身體有些發麻,低頭一看,蘇離枕着他的大腿睡得正香,雙手摟着他的腰,臉朝向裏側。他只稍稍動了一下,蘇離的眉頭就皺起來,手臂微微收緊,嘴裏咕哝了一句:“師兄。”
昨夜蘇離主動說要陪他守夜,霍白便在下半夜跟他換了班,沒想到這個本該負責放哨的人睡得比誰都沉。霍白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在蘇離肩上輕輕拍了拍,喚道:“阿離,起來了。”
蘇離睫羽輕顫,惺忪的睡眼睜開了一條縫,大概是嫌光線刺目,很快又閉上了,嘴裏喃喃:“師兄,我不想上早課。”
霍白皺眉,語氣微怒:“起來,我們要回山了。”
蘇離終于清醒,一睜眼就看見賀蘭缺抱着個水袋在那兒笑。他頂着一頭睡得有些歪的發髻,不高興地問:“笑什麽呢你?”
“兩位師兄的感情好,讓人羨慕。”賀蘭缺道,“不像我,總是被妙音門的師兄們欺負,身邊連一個說話的朋友都沒有。”
他這麽一說,蘇離的氣一下子就消了,語氣緩了緩,道:“別這麽沮喪,說不定你以後能交到很多好朋友呢。”
“準備出發。”霍白整理好行囊,打斷兩人的談話,又提醒蘇離,“把你衣服換掉。”
“是——”蘇離拖長了尾音回答,察覺到賀蘭缺的好奇目光,沖他吐了吐舌頭,轉到樹後換衣服去了。
賀蘭缺依然保持着先前的笑容,看了看在一邊耐心等待的霍白,眼裏彌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金色的陽光透過雲層,霍白和蘇離收拾好行裝,帶着賀蘭缺往莫愁山趕去。幾天後,三人順利回到山門,直奔鑄劍峰。靈劍長老身體抱恙,一直在峰頂的石洞靜養。聽到消息,立刻讓霍白和蘇離帶賀蘭缺去見他。
霍白和蘇離領着賀蘭缺進洞,見到一位眉宇間略顯滄桑的年輕男人。賀蘭缺有些好奇,一會兒盯着嵌在石洞壁上的夜明珠看,一會兒又盯着坐在石臺上的男人看。在霍白和蘇離的示意下,賀蘭缺朝靈劍長老施了一禮:“見過長老。”
雖然聽說過莫愁山的返老還童之法,但靈劍長老的外貌還是超出了賀蘭缺的想象。這個男人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多少,居然一百多歲了?
自賀蘭缺出現,靈劍長老的視線就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那雙向來沉靜的眸子映出少年精瘦的身體,眼眶微微泛紅。蘇離覺得靈劍長老似乎有些激動,只是憑多年涵養維持住了儀态。
“師父,弟子和阿離此次下山,數次碰見大光明宗的人,他們行事殘忍罔顧道義,不是正道所為。”霍白道,“如今妙音門門主慘死,全門派幾乎覆滅,他們連賀蘭都不打算放過。此等行徑實在令人不齒,請師父在掌門面前進言,請他出面阻止!”
“我知道了。”靈劍長老揮了揮手,沒有對霍白的請求表态,而是道,“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跟賀蘭說。”
霍白似乎還想說什麽,頓了一頓,忍住了。他和蘇離施了一禮,離開了石洞。靈劍長老應該有很多話要和賀蘭缺說,他們便直接回了弟子居。果不其然,賀蘭缺在靈劍長老的石洞裏待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靈劍長老宣布收賀蘭缺為關門弟子,并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鑄劍峰一脈多了個新弟子,消息很快在莫愁山傳開,大家議論紛紛,都在好奇賀蘭缺的身份。
莫歡雪來鑄劍峰找霍白和蘇離,在過去的一年時間裏,她的模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俨然是莫愁山衆人心目中的仙子。人還沒到,先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傳來,讓聞到的人無不心醉。然後便是一陣環佩叮當的脆響,藍色的裙擺如搖曳的花朵,光耀奪目的美人款款走來。
眉目含情,顧盼生輝,如瀑的柔軟黑發用玉簪輕輕挽着,細碎的陽光灑在在白裏透紅的皮膚上,襯得她整個人像是會發光。除了外貌的變化,莫歡雪體內的毒素也清幹淨了,還一舉突破了劍心境。
即使習慣了莫歡雪的美麗,現在的莫愁山弟子見到她,還是會不自覺發呆。當然,這裏頭不包括蘇離。他一見莫歡雪,幾乎是跳着跑出去迎接,笑道:“師姐!”
“這趟出門還順利嗎?沒受傷吧?”莫歡雪道,“你們兩個神神秘秘地下山,要不是我來鑄劍峰沒找到人,都不知道你們走了。我聽師兄弟們在傳一個流言,是關于那位新師弟賀蘭缺身世的,不知道真假。你們親自去接人回來,事先有沒有從靈劍長老那裏知道些什麽?唉,現在流言傳得很厲害,你們得提醒靈劍長老,早點制止那些謠言。”
“師姐師姐!你一口氣問了這麽多,我從哪裏開始回答好呢?”蘇離拿她沒辦法,笑道,“你先坐下,我們慢慢說。”
他把莫歡雪請到檐下茶桌邊坐下,霍白練劍回來,看見她,只微微點了一下頭,沒說話便回房了。
莫歡雪目送他的背影,表情有些悵然。自從蘇離中毒之後,師兄妹兩個再也沒有單獨說過話了。當然這和莫歡雪的身體狀況有關,過去一年裏,她幾乎不怎麽出門,直到丹華長老确認她的身體沒事,鼓勵她不要畏懼他人眼光多出去走走,她才重新和其他師兄弟見面。
“師姐,你說師兄弟們在傳什麽流言?”蘇離開口,成功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莫歡雪回過神來,對他笑了笑,正準備說話,忽聽一個帶笑的聲音傳來:“他們在說我是靈劍長老的私生子嗎?”
兩人均是一怔,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背着劍的藍衣少年從小橋那邊走來,濃眉大眼,很是精神。莫歡雪見了這張生面孔,不由問道:“這位便是賀蘭?”
賀蘭缺本來只是随口接話,莫歡雪一回頭,讓他一下子呆住了。妙音門內女弟子衆多,卻沒有一個人能和莫歡雪相提并論。她實在太美了,而且是他從沒見過的那種美麗,極度吸引男人卻又令他不敢随意亵渎。
聖潔。對,賀蘭缺腦子裏冒出了這個詞,他情不自禁地想到死去的門主,若那人生前見識過莫歡雪的美麗,會想将她據為己有嗎?
“賀蘭,你怎麽來了?”蘇離微微挑眉,“我和師姐只是随便聊聊,你不要放在心上。”
賀蘭缺經過了一開始的震驚,稍稍恢複了理智,先跟蘇離見了禮,然後道:“師父親自教我修煉,很是嚴厲,我好不容易有個休息的機會,想來看看兩位師兄。你們不必顧忌我,反正那些流言沒說錯,我确實是師父的兒子。”
蘇離:“……”
莫歡雪:“……”
“呃……”蘇離并不是沒有過這個猜想,不過賀蘭缺承認得這麽大方,反倒讓他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莫歡雪也沒想到來一趟鑄劍峰便聽到了這樣一件秘聞,很是尴尬,只得以袖掩唇,輕輕咳了一聲。
“兩位不必如此,這事我也是昨天晚上知道的。去年我第一次和郎軒師兄過招,被他看到了肩上的胎記,和師父身上的一模一樣。他一回來就把這事告訴了師父,師父授意他暗中保護我,如今妙音門沒落,師父擔心我的安危,這才讓兩位師兄将我帶回莫愁山。”賀蘭缺聳了聳肩,主動聊起了這個話題,完全沒将自己的身世當成什麽秘密。
“原來如此。”蘇離有些訝異,“那你娘親是……”
“我娘是妙音門弟子,前幾年去世了。她年輕時候和師父相識,不久就有了我,那時師父正要閉關修煉返老還童之法,她便沒把我的存在告訴師父。”說起娘親,賀蘭缺終于有些動容,眼神頗為低落。
蘇離忙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勾起你的傷心事。”
“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們都對我很好,不像妙音門,在那裏,我只是一條供人驅使的狗。”賀蘭缺說着,眼裏逐漸被冰冷的情緒填充,咬牙切齒道,“你們不知道,妙音門的門主收了很多女弟子,都是打算留作己用的。得知我娘親的身子被玷污以後,門主毫不留情将她逐出了門牆。後來我出生了,娘親卻生了重病,她怕我一個人在世上被欺負,又不想打擾我親爹,便将我送去妙音門修行。門主知道我是他徒弟跟其他男人生的兒子,一直用各種手段折磨我,還有那些師兄也是,他們全都看不慣我!現在他們都死了,我恨不能拍手稱快!”
“你的身世竟如此坎坷……”莫歡雪不知該說什麽好,低聲道,“你和阿離一樣,都是可憐的孩子。”
蘇離本來對賀蘭缺的身世有些唏噓,一聽這話,立刻想起了自己對莫歡雪扯的慌。其實那也不算什麽謊言,他當時的話起碼有九成都是真的,唯一隐瞞的只有親生父母的身份。
“師姐不必為我傷心挂懷。”賀蘭缺笑笑,兩只眼睛亮晶晶的,“從今往後,我就跟你們在一塊兒了。郎軒師兄、霍白師兄和阿離師兄都對我很好,還有師父在身邊,我會把你們當成我的家人,好好留在莫愁山修煉。”
“你能把這些事看開,這很好。你以後在鑄劍峰專心修煉就是了,霍師兄和阿離都是很好的人,他們會照顧你的。”莫歡雪道,“我住在藥室山,以後要是有什麽需要,盡管來找我。”
“是,師姐。”賀蘭缺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興奮的心情溢于言表。
蘇離瞅了瞅這兩個人,道:“師姐,天色不早,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莫歡雪看了看天,點了點頭,道:“那我先回藥室山了。”
“師姐!我送你!”賀蘭缺興致勃勃。
“哎!小師弟,我還有話要跟你說。”蘇離攔住賀蘭缺。待莫歡雪離開,他把人拉到一邊,試探性地道:“小鬼,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人吧?動心了?”
賀蘭缺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笑容有些憨厚:“這位師姐的确很漂亮……”
“哇!你才多大!”蘇離語氣誇張地叫喚,“這麽小的年紀就開始垂涎女色了?以後還能不能專心修煉了?”
賀蘭缺不以為然:“愛美人之心,人皆有之。蘇師兄,莫非你不喜歡這位師姐?”
“我是喜歡師姐,不過是把她當成姐姐那樣喜歡!”蘇離板起臉道,“小屁孩,小小年紀懂得不少,我跟你說,別把妙音門的習慣帶到莫愁山來。師姐是丹華長老看重的弟子,她對誰都很好,我們要尊敬她、愛護她。”
“哦,我明白了。”賀蘭缺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你專門留下我,是為了保護師姐,怕我不知禮數冒犯了她?”
“不不不,我是為了保護你。”蘇離道,“郎軒師兄在追求莫師姐,這事整個莫愁山上下都知道,你要是和師姐走得太近,小心惹來麻煩。”
“原來她這麽受歡迎,簡直是莫愁山的一個寶貝,這真是太有意思了。”賀蘭缺眼眸泛光,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有趣的事物一般,不一會兒,又饒有興趣地問,“霍師兄也喜歡這位師姐嗎?”
“莫師姐人美心腸又好,誰不喜歡。”蘇離看賀蘭缺表情興奮,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不由得感嘆妙音門的雙修之法不僅損害女子靈根,也讓賀蘭缺這個年紀的少年過于早熟了。
他不想跟賀蘭缺說下去,準備走人,卻沒注意對方正盯着自己,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