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鋒芒
少年大概沒想到會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這麽粗暴地扯開衣服,忙用手捂住裸/露的肩膀,轉過身,一雙細小而憤怒的眼睛瞪着霍白。
霍白側頭,和蘇離對視一眼,輕輕點了一下頭。
“你們……不是大光明宗的人!”少年嘶聲怒吼,“你們來這裏想幹什麽?千年醉夢冰蠶已經被大光明宗搶走了,就算抓了我,你們也得不到它!”
少年身材較蘇離矮半個頭,五官仍有稚氣,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他身上那件破爛不堪的白衣和那些死去的妙音門弟子一模一樣,無疑表明了他的身份。看這個狼狽的樣子,應是東躲西藏很久了。
“莫愁山靈劍長老門下,霍白。”
“蘇離。”
“小兄弟,我們沒有惡意,只因你偷襲在前,不得已出手自保。”霍白道,“方便的話,請告訴我們你的名字。”
“我怎麽相信你們沒有惡意!”少年瞪圓了眼睛,道,“你剛才還撕我衣服!”
霍白:“……”
蘇離見霍白略顯窘迫,趕緊上來解釋:“小兄弟,我們奉師命救你回莫愁山,剛才我師兄的逾矩之舉只是為了确認你的身份。如果我們想殺你,師兄剛才就動手了,何必給你說話的機會?”
少年遲疑半晌,似乎覺得蘇離的話有道理,稍稍收斂了怒氣,道:“我叫賀蘭缺,是妙音門的弟子。你們自稱從莫愁山而來,那你們認不認識一個叫郎軒的人?”
“郎軒是本門大師兄。”霍白道,“他近日跟着掌門閉關修煉,因此師父派了我二人下山找你。”
聽他這麽一說,少年明顯松了口氣,道:“那位郎軒師兄幫助我很多,既然你們是他的同門,我就姑且相信你們吧。”
交談間,霍白和蘇離才知道,原來當日在鳳凰丘,正是賀蘭缺将千年醉夢冰蠶搶走,郎軒追了他一路,明明快得手了,不知為何突然放他離去。過去一年裏,大光明宗和妙音門你争我奪,郎軒一直在暗中幫助賀蘭缺,讓這個小小少年在慘烈的仙門鬥争中保住了性命。
聽他說完,霍白和蘇離便知道是郎軒無意間發現了賀蘭缺身上的胎記,并将這件事告訴了靈劍長老。他們不知道的是,賀蘭缺究竟是什麽身份,竟讓靈劍長老和郎軒如此重視?
容不得他們多加猜測,很快,大光明宗的人就聽到動靜追過來了。大批蠱蟲成群結隊從空中、地上襲來,賀蘭缺立即色變,害怕道:“來了……他們來了!”
“此地不宜久留,撤!”霍白當機立斷,帶着賀蘭缺迅速離開妙音門。
大光明宗的蠱蟲緊追不舍,還未見到敵人身影,但看這些蠱蟲的數量,追兵恐怕不會少。蘇離讓木甲虎斷後,掩護霍白和賀蘭缺離開。
三人腳步不停,一口氣奔出百餘裏,眼看天色不早,卻還是沒有甩掉追兵。蘇離有些納悶,大光明宗的人連妙音門的門主都殺了,又搶去了千年醉夢冰蠶,為何還追着一個少年不放?他們如此興師動衆,難道是為了滅門?
蘇離腳步一頓,突然道:“師兄,你帶賀蘭先走,我解決掉這些追兵再去找你。”
霍白猛地停下腳步,道:“不行,要留也是我留下來。”
“哎呀,你怎麽老是不放心我呢!”蘇離眨了眨眼,笑道,“我又不會跟他們硬拼,把他們引開以後,我很快就來找你們。”
他這樣說,霍白倒是稍稍放心了,他看了一眼緊張兮兮的賀蘭缺,沉聲道:“好,你注意安全。如果入夜後你沒有追上我們,我會折回來找你。”
蘇離揮了揮手,催促兩人快些離開。他雖然對霍白說不會硬拼,但這裏只一條古道,一邊是密林,一邊是緩坡,坡下有條河,再無适合的戰場,于是他讓木甲虎攔在道路中央,雙袖一抖,一股奇異的香味散入密林。
蘇離閉上眼睛,神識探出,不一會兒,兩邊樹林突然飛出無數蛾鳥蠅蟲,和大光明宗派來的蠱蟲迎面撞上了。
成群的蟲子撕咬激烈,嗡嗡之響不絕于耳。蘇離睜開眼睛,用袖子擦了擦湧出的溫熱鼻血,擡頭一看,幾道黑色的身影正朝自己迅速接近,他們臉上都戴着滲人的白色面具。
蘇離的元神決練到了第六重,配合蘇藥郎的攝魂香,強行用神識控制了大量靈蟲小妖,精神力受到極大損害。他稍稍向後退了幾步,意念一動,木甲虎直往前沖。
黑衣的大光明宗弟子召喚出了更多蠱蟲,毒蠍、金蟾、靈蛇……撲到木甲虎身上撕咬,試圖破壞它的關節。蘇離親手打造的木甲虎豈是那麽容易攻破的?它的身體百毒不侵且力大無窮,奮力一甩便将那些礙事的東西甩了出去。大光明宗的弟子紛紛祭出飛劍,數把利刃盡數飛向木甲虎,木甲虎畢竟是沒有生命的傀儡,只能按照簡單的指令行動,動作有些遲鈍和笨拙,稍稍避閃不及,便被利刃刺得遍體鱗傷。
那幾位大光明宗弟子合力,靈力不容小觑,受傷的木甲虎被他們震退好幾丈。蘇離的神識受到震蕩,吐出一口鮮血。
蠱蟲仍在和蘇離召來的靈蟲激鬥,六名大光明宗的弟子迅速朝蘇離圍了過來。
蘇離看着衆人的白色面具,在那些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似乎看到了殘忍和嗜殺的味道。他擦幹嘴角的殘血,輕笑了一下,道:“你們不會以為這麽容易就能把我殺了吧?我既然敢一個人留下來,你們就應該早有覺悟——我沒這麽弱。”
大光明宗的弟子面面相觑,心裏同時冒出一個念頭:故弄玄虛罷了。蘇離不過是劍氣境的修為,而且精神力受到極大損害,那塊傻裏傻氣的木頭疙瘩也沒什麽威力,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像是為了解開這些人的疑惑,蘇離抖抖衣袖,緩緩伸出雙手,修長的手指上突然多了十枚外形奇特的戒指,看上去有些古樸,又有點陰森森的感覺。蘇離翻轉雙手,掌心向內,十根近乎透明的傀儡線射向了倒地的木甲虎。大光明宗的弟子察覺到一絲詭異的氣息,高度戒備,只聽一陣破空之聲,木甲虎從地上一躍而起,猶如一片巨大的陰影疾速飛向離得最近的大光明宗弟子。
蘇離唇邊挂着一抹淡笑,十指如跳舞般靈活轉動,木甲虎在他的操控下,威力和先前完全不同,反應極其迅速,既能進攻又能防守,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一人一虎幾乎融合成了一體,蘇離的修為雖然不高,但他的身法神出鬼沒,大光明宗的弟子幾番嘗試,竟沒能近他的身!
蘇離張開雙手,木甲虎從他背後躍出來,仿佛帶來一抹死亡的陰影。蘇離勾唇一笑,拔出了腰間的朱顏,借着木甲虎的掩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近一名對手身邊,毫不猶豫地揮出一劍。
昏黃的餘晖下,滾燙的鮮血噴薄而出,像下了一場血雨。剩下的幾個人措手不及,驚愕地看着蘇離。就是這一瞬的松懈,他們自亂陣腳,而木甲虎猶如催命怪物一般,張着尖銳的獠牙撲了過去。
……
…………
慘叫接二連三地響起,蘇離站在鮮血染紅的戰場,俯身從一具屍體身上撩起衣服,漫不經心地擦拭朱顏,将它藏回了腰間。
整理好衣物,蘇離轉身拍拍木甲虎,道:“你還得好好加油,争取下次不要讓我親自出手。”
木甲虎沉默地看着他。
這只木甲虎沒有生命,蘇離說的話只有自己聽見,但他似乎覺得跟木甲虎說話是種樂趣,樂不可支。那些蠱蟲失去控制,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很快就被收拾幹淨了。蘇離飛起一腳,将地上的屍體一一踹到路邊,推下坡,滾進河裏。
很快,彎彎曲曲的古道只剩下他一個人,和一只永遠沉默的木甲虎。在蒼茫的夕陽背景下,透着幾分寂寥的味道。他脫下那身穿了一年多的藍色道袍,将它丢在河邊,換上了一件鮮豔的紅衣。
蘇離雙手叉腰,站在古道中央,往霍白和賀蘭缺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掉頭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
…………
抛開莫愁山弟子的身份之後,蘇離從沒覺得這樣輕松。從今往後,他又恢複了蘇離之名,是大名鼎鼎的天羅教祭司蘇藥郎之子,藥師谷神秘的小少爺。霍白的成名之路被截斷,他在這個世上再無懼怕之人,至于殺父仇人冥焰和靈劍長老,不出三年,蘇離有信心将他們斬于劍下。
要完成複仇,他須得盡快趕往鐵海銅門修煉,那裏有制作殺戮型傀儡的絕佳材料。打定主意,蘇離輕松上路,他盡量避免去想現在的霍白和賀蘭缺是否已經安全,而是反複提醒自己,多想想生死未蔔的蘇夜。
入夜以後,蘇離找了個适合過夜的地方生了篝火,從河裏抓了條魚來烤。填飽肚子以後,他背靠大樹翹起二郎腿,嘴裏叼着片綠葉哼着歌,好不自在。
正當他悠哉悠哉準備入睡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蘇離霍然睜眼,探出神識,發現有好幾個正往這邊趕來的人。
他白天沿着河走,尋到一處開闊的河灘休息。現在這條河的上游和下游都有人來了,顯然是想打包抄。蘇離拍拍屁股,斜睨了一眼蹲在樹邊的木甲虎,木甲虎迅速起身往後面的樹林跑去。
蘇離貓着身子,蹑手蹑腳跟在木甲虎身後,找了根粗壯的大樹躲起來。他的神識往四周探出,知道從下游來的一夥人發現了篝火。那幾個人正說着話,上游的方向突然傳來“啪”的一聲響,圍在篝火邊的那些人神情一凜,連忙往那個方向追去。
蘇離帶着木甲虎跟過去,只見幾個黑色的影子融入了前方的黑暗裏。他略一思索,對木甲虎招了招手,準備追上去,正在這時,他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蘇離想也不想,立即驅使木甲虎迎擊敵人。他剛一轉身,只見一道藍色的身影從木甲虎頭頂掠過,徑自撲向了自己。
蘇離:“!”
就這麽一會兒遲疑,他被一股大力按在地上,嘴巴被一只溫暖幹淨的手掌捂住。聞到身上那人熟悉而清新的味道,蘇離原本懸起來的心突然就放下了。
随着他心念的轉變,氣勢洶洶的木甲虎在那人身後停止了動作。蘇離仰着頭,看見一雙點漆似的眼睛牢牢盯着自己,就像夜空的星辰,深邃而明亮。
蘇離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