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初六,白秀蘭回了一趟娘家。
白之卿有些消瘦,穿着黑色西裝,見到白秀蘭也只是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忙忙出門。
白秀蘭和陳氏說了會話,白秀蘭說道:“我安排好了,出了正月你就帶弟弟去加拿大,我随後就過去。”
陳氏一臉緊張:“秀蘭,你和督軍不過了?”
她是這裏面看的最明白的人,白秀蘭看着陳氏的眼睛。
“娘,什麽都沒命重要。”
陳氏是沒見過什麽世面的人,現在家中最有權威的兩個人都要她離開。白之卿和白秀蘭都支持,她忽然有些難過,真的就要走了。
“秀蘭,真的那麽嚴重?”
她拉着白秀蘭的手。
“走了,你爹想回來看看,都找不到我了。”
白秀蘭一愣,她得到的消息,白啓山并沒有見到陳氏,他離開山寨後,突然就失去了影蹤,同樣失去影蹤的還有路七。
白秀蘭找了很多人去打聽,都沒有消息。
因為沒有結果,所以這件事也不能告訴陳氏,陳氏若是知道,她怕是會拼命去找白啓山,她對白啓山感情有多深,白秀蘭還是知道一二。
可白啓山對待陳氏,并不如他嘴上說的一心一意。
白秀蘭不喜歡白啓山,白啓山若是回來,陳氏就被牽挂住心。
白秀蘭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正如她不知道白啓山會不會回來。
白啓山說的那番話是因為害怕自己變心還是因為他愛着陳氏?看到路七為他癫瘋的樣子,白秀蘭更傾向于前者。
白秀蘭想了一會兒,拍了拍陳氏的手背:“爹希望你過的更好。”
無論白啓山在那裏,和誰在一起,陳氏不該和他捆綁在一起,陳氏有自己的人生。
她四十不到,風韻猶存。
提及白啓山,陳氏眼圈都紅了,她拿手帕抹着眼淚:“我知道……”
白啓山對她一向好,他死了,無法照顧陳氏,肯定希望陳氏過的更好,才能放心。
“秀蘭,你好好地。”
陳氏憐愛的把白秀蘭攬進懷裏,她拍了拍白秀蘭的背:“我聽你的,走。秀蘭,別讓自己過的那麽苦,督軍愛你,他會為你謀未來。”
白秀蘭想,督軍自顧不暇,他的眼裏只有權利,怎麽會為她謀未來?
“娘,我有分寸。”
從白家出來,車子開過繁華街道,白秀蘭吩咐王烈停車。
“福記糕點是不是在這附近?”
白秀蘭倒是在吃上面沒挑剔過,她這突然要求,王烈一愣。
“夫人想吃蛋糕?”
“之前聽人說過,這會子特別想嘗嘗,你去幫我買了帶過來。”
她裹着披肩,表情恬靜,帶着笑意。
“都說那家紅豆蛋糕不錯,多買一點。”
王烈下去:“我這就過去。”
他剛要下車,白秀蘭也下了車。
“我在茶館等你。”
王烈看了白秀蘭一眼,她坦然。
“許久沒出來,坐坐也是新鮮。”
大街上有着鞭炮的碎屑,空氣中彌漫着硫磺味道。
茶樓裏的人寥寥無幾,有些冷清。
小二也不是很熱絡,看到客人來,略略擡起眼皮。
白秀蘭直接上了二樓,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個男人,他穿着黑色風衣,帽檐壓的很低。
白秀蘭微微眯起了黑眸,她朝窗邊走去。
“來了?”
男人回頭,桃花眼潋滟生波。
白秀蘭點頭,在他對面坐下,眼睛望着樓下的街道。
“找我做什麽?”
他修長手指緩緩摩擦杯沿,緩緩道。
“二月十七,我想借用碼頭。”
白秀蘭沒有喝茶,她坐的端正。
“全部換成金條存到東亞銀行。”
她站起來往外面走:“到時候給你消息。”
“秀蘭。”
他微微挑着眼尾,含笑看着白秀蘭。
“這麽快就走?”
似乎依依不舍,眉目含情。
白秀蘭笑了一聲:“別作秀了,再見。”
她轉身下樓,步伐凜冽沉穩。
北邊的仗打的久了一點,自從大年三十接到顧钊電話,到正月結束,他都沒有消息。
二月初六,陳氏帶着兩個弟弟從碼頭坐船,到香港換乘飛機,飛往加拿大。
白秀蘭在計劃的時候,美國是二戰中崛起的國家,可是在那個年代,政府內部是極其黑暗。治安混亂,殺人放火,種族歧視嚴重。
陳氏帶着兩個孩子,不适合在美國生活。
再次聯系到顧钊是在三月底,白秀蘭接到了戰地來信。
顧钊的字蒼勁有力,稿紙散發着淡淡墨香。
妻:
分別四月有餘,四月十日達徽州。
平安,勿念。
一張紙,就短短一句話,落款,顧钊。
剩餘大片的空白,白秀蘭望着望着忽的就笑了。
她能想象的到,顧钊拿着筆坐在辦公桌前,左思右想,濃眉緊蹙,也許他有很多話要講,可是到最後,也就寫下了這幾個字,白秀蘭把信紙疊好放回信封裏。
她想着,還有十幾天,顧钊就回來。
可是沒等到顧钊回來,白秀珠那邊就出事了。
她挺着大肚子要跑,可是沒跑掉,摔倒導致幾乎流産。
顧钊不在,白秀蘭在顧家什麽都要管。
“去看看。”
她換了衣服就出門。
還沒走出門,顧恒就匆匆追了上來。
“大嫂,你要去那裏?誰出事了?”
顧恒最近專心致志學習,為出國做打算,安分了好一陣子。
白秀蘭想了想,覺得這事讓顧恒知道,他勢必是要大鬧。
白秀蘭不喜歡他,顧钊又不在,到時候她不得不面對。
“這事和你無關。”
白秀蘭說道。“你回去吧,我出去片刻就回來。”
顧恒聽到端倪來,他又不是真的笨。
能被白秀珠左右,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秘密。
那時間,爛在肚子裏都不能講出來。
以前,他戀念白秀珠和她的相似之處,總舍不得讓白秀珠受委屈,後來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他沒想到,原來白秀珠是如此算計。
心機深沉,肚子裏懷了孩子後,目的更加明顯。若是以往一事無知的顧恒,保不準就真的娶了她。可顧钊給顧恒看的那些東西,教他去試探白秀珠。
白秀珠就全部暴露了,娶?怎麽可能!
若不是白秀珠守着那個秘密,顧恒才不會向大哥求情,納她為姨太太。可顧钊态度又變,十分堅決,連姨太太也不容許。白秀珠若是有能耐,那就自己謀取未來。
孩子出生,若是顧家的子嗣。孩子抱回去,至于白秀珠,在外面尋一處公館,顧恒愛犯蠢就去找她。
這是白秀珠最好的結局。
顧恒看着白秀蘭:“白秀珠的事嗎?”
他動了下嘴唇,聲音不大卻很沉。“這是我的原因,我有權利知道。”
白秀蘭微微皺眉,回頭看他:“你回去,這件事我會解決。”
顧恒怕白秀珠會對白秀蘭說什麽,他神情有些緊張,捏緊拳頭,絲毫不讓步。
“我去看看,我已經知道她為什麽會接近,大嫂,我并不愛她。”他喉結滾動,眉毛緊蹙:“這件事因我而起,我需要負責。”
白秀蘭實在不相信他說的話,聲音沉下去,有些嚴厲:“你出面只會讓事情更糟糕,你睡了人家姑娘,又不負責,你認為她看到你會是什麽反應?”
顧恒猛的擡頭,拳頭捏的很緊,手背上青筋暴起。盯着白秀蘭看了半響,驟然爆發:“我沒有。”
他吼完這一句,又低下了頭,肩膀微微塌陷:“我不知道,那晚我喝多了……”
白秀蘭不想去理會他的風流債,男人都會用喝多了當借口。
“你現在不能去見她,你先回去。”
白秀蘭話說的堅決:“如果你還當我是大嫂,就聽話,回去。”
顧恒站在原地,背挺得筆直,梗着脖子。
白秀蘭吩咐管家:“帶三少爺回去。”
她徑直走了,顧恒看着白秀蘭的背影,忽然很懊惱。
煩躁的很,若是白秀珠胡言亂語,他該如何面對白秀蘭?
管家說:“三少爺,外面風大。”
顧恒臉色十分難看,“我跟着大嫂,你先回去。”
管家年紀大了,沒追上顧恒,他快速跟着白秀蘭的步伐出去。
白秀蘭剛坐進車裏,汽車還沒啓動,突然車門被拉開。
顧恒坐進來,他看着白秀蘭的眼睛:“大搜,我都二十三了,這件事讓我自己處理。”
白秀蘭拗不過他,愛去就去吧,要是不聽話再亂吠,就一腳踢死。
白秀珠住進了醫院,她不吃不喝,只要求見顧恒。
白秀蘭去的時候,她面色蒼白,躺在病床上,身形消瘦。顧恒被白秀蘭要求暫時先別進去,讓她看看情況再說,顧恒雖然不願,可權衡利弊,還是答應了。
白秀珠視線看到白秀蘭,一瞬間表情變得狠厲起來。
她從小就被捧在手心裏,嬌生慣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父親固執,母親的短見,她失去了一切。肚子裏的東西是禍害,會毀了她的一輩子。
原本她想着嫁給顧恒,他是人蠢錢多豬腦子。
可是沒想到顧钊那個人太狠,生下孩子再說娶不娶的問題,到時候她還有什麽依仗呢?
孩子是不是顧恒的,說不清楚是裝糊塗。
她看着容光煥發的白秀蘭,衣服是上等絲綢,她贏的太精彩,白秀珠贏了前面的十八年,可是在嫁人後,兩個人就成了兩個極端。
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的父母目光短淺,沒有為她尋一門好親事就死了。
每每到了夜晚,她就恨得咬牙切齒。
為什麽?同樣的白家小姐,她應該比白秀蘭過的更好。
白秀蘭對上她的目光,到如今局面,白秀珠也不願意裝下去,鳳眸放射出狠毒光芒。
“你是來看笑話的嗎?”
她揚起聲音,表情嘲諷。
“不是。”
白秀蘭坦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白秀珠:“孩子怎麽樣?”
她躺在床上,被子蓋住了肚子,只是被子中間位置微微隆起。
“哼,別惺惺作态了,你現在心裏指不定該有多得意!白秀珠終于淪落到這種地步,白秀蘭你是不是很得意?你是人生贏家!”
白秀蘭微微蹙眉:“你想多了。”
她沒那個閑工夫想無聊事情。
白秀珠越來越像沈氏,她聲音尖利起來,幾乎要坐起來,可是來回折騰,她渾身無力。
咬牙,表情猙獰。
“老天爺偏袒你,若非如此,你能坐在如今的位置上?能高高在上的鄙視我?我們都是白家的人,你把我害的如此下場。你也不遠了,白秀蘭,你以為自己還能高貴多久?你會得到報應。”
她被抛棄了,不止是顧恒,還有組織。
她被關在那個院子裏,什麽都做不了。
早就和組織失去了聯絡,她懷孕了,而且高調說是顧恒的孩子。她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沒嫁入顧家,反而失去了那個男人的信任。
白秀珠把自己的人生毀的面目全非。
“我一直不高貴,秀珠。”
白秀蘭覺得她很可憐,把自己局限在那個籠子裏,她走不出來,看不到更廣闊的天地。
這和家庭有關,沈氏是驕傲尖銳的人,教出來的女兒自然如此,從小灌輸的價值觀就是自己永遠不會錯,錯的都是別人。
“從頭到尾,沒有誰害你,路是你自己走的,沒有人對不起你。肚子裏的孩子也是你的,你是他的母親,而不是他的仇人。秀珠,你總是在怨恨別人,可是你自己做了什麽?”
白秀蘭表情平靜,聲音幹淨:“沈氏是怎麽死的,你沒忘記吧?秀珠,你是什麽樣的人,你眼中的世界就是什麽樣。”
白秀珠眼中的驚恐漸漸加深,她盯着白秀蘭。
為什麽?為什麽她會知道!
娘的死……淚突然湧出眼眶,她是迫不得已啊!她也不想,可是……那種情況,娘活着也是受苦,她瘋了,人事不知!
“你心中只有偏激的仇恨,可是誰對不起你了?你父母對你還不夠好?你是怎麽狠心對待你的母親?連親情都不要的人,但凡你還有點人性,就好好想想,人活着是為了什麽?之前的種種我都不追究。”白秀蘭看着她,嘆口氣:“秀珠,好自為之吧,孩子是誰的和我沒關系。你若是想走,我不攔你,孩子已經這麽大,若是不想要命那就打掉。決定要生下來,就好好待他,我會讓人給你一筆足夠養大孩子的錢。至于以後你的路該怎麽走,沒有人會為你負責,你自己的人生,掌握權在你手中。善待別人,也善待自己。”
白秀珠拳頭捏的很緊,她咬着下唇,直到嘴裏有了血腥味。白秀蘭不是在炫耀,她的那句,你是什麽,你眼中的世界就是什麽,深深刺痛了她的心髒。
白秀蘭出了病房,對顧恒說:“你還要進去嗎?”
顧恒站在走廊裏,他望着白秀蘭,沉默了很長時間,他轉身朝外面走,步伐沉重,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