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轉眼就到了冬天,今年的冬天不如往年那般寒冷,白秀蘭連門都很少出,誰家邀請也不參加,她坐實了自己愚笨木讷宅夫人的名號。
顧钊拿她沒辦法,只是偶爾會帶她出去騎馬。
白秀蘭最愛的活動就是騎馬了,她興致勃勃。北邊戰事又起,顧钊接到電報的時候和她商議,白秀蘭認為他若是想要天下,那就放手一搏。
顧钊走後,白秀蘭無所事事就經常騎馬打發時間。
她性格大約是有些孤僻,并不愛往熱鬧場所湊。
白秀蘭和顧钊沒有采取任何避孕手段,她倒是想來着,可顧钊手腕強硬,對待這件事是鐵血作風。可依舊是沒有懷孕,白秀蘭琢磨,大約和心情有關,她不想在此時要孩子。
在山上跑了兩圈,天就下起了小雪。
王烈過來牽馬:“夫人,回去吧。”
白秀蘭望了望天邊,霧霭沉沉。
“好。”
她一身騎馬裝,英姿飒爽。
“讓開。”
王烈讓開,白秀蘭一揚馬鞭,馬兒頭顱揚起,朝着前方飛奔而去。
凜冽的涼風刮過臉頰,她漸漸眯起了眼睛。
回去官邸,顧恒也從外面回來,他看了眼白秀蘭,白秀蘭翻身下馬,朝着顧恒點了點頭,算是招呼,直接往裏面去。
管家迎了上來,看到白秀蘭就說道:“夫人想吃些什麽?”
“督軍來信了嗎?”
白秀蘭問道。
老管家嘆口氣,說道。
“沒有。”
白秀蘭皺了眉,半個月時間了。
她脫掉外套,在沙發上坐下。
管家送來熱茶,她捧在手心,神色漸漸深沉。
顧恒在白秀蘭對面落座,他突然開口:“我哥不會有事,你放心。”
白秀蘭擡頭看過去,她彎起唇笑了聲:“我知道。”
話雖然這麽說,可是她心裏那塊石頭放不下。
“白秀蘭。”
顧恒突然開口。
白秀蘭擡眸看過去:“你應該叫我大嫂。”
顧恒眸光移開,表情有些不自在:“大嫂,你知道白秀珠在什麽地方嗎?我想見見她。”
這個,白秀蘭還真不知道:“你問你大哥,我不知道這件事。”
後續處理,她并不清楚,只知道那次顧钊不知道說了什麽,顧恒大醉一場,然後緘口不提白秀珠的事,能憋幾個月,顧恒應當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真不知?”
他似乎有些不信,最近顧恒憔悴了許多,臉頰消瘦下去,眉宇間也帶着憂愁。
白秀蘭回答幹脆。
“真不知。”
顧恒死心,喝着茶,表情沉寂。
年關到了,顧钊依舊是沒有回來。
大年三十,白秀蘭和顧恒吃了年夜飯。挺豐盛一桌子菜,卻只有他們兩個人,白秀蘭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顧恒也放下了筷子,看着白秀蘭半響,躊躇道:“白秀蘭,要不要出去放煙花?”
白秀蘭擡頭看過來,顧恒移開視線,他似乎很不願意和白秀蘭對視。
“我買了許多煙火回來。”
白秀蘭眯了黑眸,沉默片刻,她說:“好。”
空曠的院子,寒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白秀蘭穿着厚厚的襖裙,顧恒難得放下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他點燃煙火,燦爛的火光蹿上天空。他回頭看着白秀蘭,白秀蘭穿着暗紅色的裙子,很喜慶的顏色,卻被她穿出了冷清味道。
她剪了劉海,過眉的齊劉海,頭發挽在腦後,她看着天空中燦爛的煙花,表情平靜。
那一刻,顧恒忽然就愣住了,他一直尋的答案找到了。
就是這樣,白秀蘭安靜的站着,她身後的一切景物都成了背景。
隔着黑暗,顧恒靜靜看着白秀蘭。
好像,初見時,那一晚就是如此,她身後全是屍體。
她站在夜空下,表情平靜。
顧恒就忽然很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還有什麽不能承受?
再見,她成了自己的大嫂。
二哥的死,那是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那個秘密爛死在心裏,也不能講出來,他愛上了大哥的女人,那個大嫂死的時候,他親眼看着了。
是母親吩咐動的手,她喝下那碗毒藥。
二哥跪在大雨裏一整夜,那個貌美如花的女人死了。
死的委屈,她嫁給了顧钊,卻連丈夫的面都見不着。她獨守空房,年輕英俊的顧家二少爺和她都是寂寞的人,他們兩情相悅。
可是世俗不容,她死了半年後,二哥也自殺了。
那是顧家的醜聞,外人只道是顧钊有克妻之相,顧家才接二連三的出事。
顧恒喉嚨滾動,面前這個女人是他的大嫂,每每有邪念的時候,他的腦海裏都是二哥跪在磅礴大雨中,絕望而孤寂的身影。
那個女人死的不無辜,她和二哥有了孩子,可是她的罪是什麽呢?
大嫂和小叔子,天理難容!
她必須得死,而二哥只是太過于癡情。
白秀蘭望着那燦爛的煙花,轉瞬即逝,天空恢複原本的黑暗,她靜靜望了很長時間,回神卻發現顧恒手裏拿着煙花,站在黑暗裏,眼睛卻靜靜看着自己。
她和他對視,難得顧恒沒有躲開,很長時間後,白秀蘭開口。
“天有些冷,我先回去了。”
顧恒回神,幸虧是夜色深沉,才沒人看到他漲紅的臉。
他的高傲和自持全沒了,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白秀蘭轉身走了,顧恒剛想擡腿,卻發覺自己根本沒有資格追上去。待白秀蘭走出自己的視線,顧恒表情難看,苦笑一聲才發現自己捏碎了煙火。
滿手的土,緊攥手指,許久後,他嘆氣,松開手指。細細的泥土順着指縫散落,飄在空氣中。煙花的燦爛早就消失殚盡,空氣中彌漫着硝石味道。
他想,他還不如二哥呢!
最起碼,那個女人,同樣愛二哥。白秀蘭,至始至終,都沒把他放在眼裏過。
她對他,也像是對待孩子一般照顧。
白秀蘭看着時鐘漸漸走向了十二點,十一點四十七的時候,管家匆匆跑來,他臉上帶着難以掩飾的喜氣:“夫人,督軍打電話過來。”
白秀蘭不知道是什麽心情,只知道在除夕之夜,接到顧钊的電話,聽到他的聲音傳入耳中,她忽然就彎起了唇。
電話信號不是很好,有着嘶嘶聲:“秀蘭。”
他聲音深沉沙啞,白秀蘭抿了抿唇,笑了“督軍。”
他們同時沉默了一下,那邊顧钊的低沉笑聲就傳入耳中,他開口。
“想你了。”
白秀蘭想了想,也回了句:“我也想你。”
那邊響起了炮火聲,電話的聲音裏頓時吵雜了許多。顧钊的聲音裏帶着喜悅,粗粝有些糙:“夫人,不能陪你過除夕。”
那邊的炮灰聲越來越清晰,電話裏的雜音也越來越大。
白秀蘭摸着話筒,她說:“晚上吃了什麽?”
“餃子。”
顧钊聲音沉啞,卻異常爽朗:“滿嘴都是沙子,我想抱你,夫人。”
白秀蘭莫名其妙的有些鼻酸,她摸着電話線。
“我也想抱你。”
她是有什麽就會表達的人。
信號越來越不好,顧钊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待回去,好好抱你。”
白秀蘭笑了起來,這話真糙。
那邊大約是有他的手下在,都起哄:“督軍,讓我們這些光棍怎麽活!”
“一邊去,快快都滾出去!”
顧钊大約是心情很好,和手下開着玩笑。
白秀蘭聽得好笑,她還沒見過顧钊這樣的一面呢!
在一群兵痞裏面混着,也許會在炮火停息的時候,幾個人湊在一起抽煙讨論女人。也許還會各自誇獎老婆的好,恨不得把那些沒老婆的人逼死。
吵雜聲沒了,可顧钊也沒立刻說話。
那邊沉默了很長時間,白秀蘭聽到槍炮聲格外清晰期間還夾雜着顧钊沉沉的呼吸聲。許久後,他沉啞的聲音落入耳中:“秀蘭,新年快樂!”他的聲音沉穩。“我——”
白秀蘭剛想回一句新年快樂,巨大炮聲過後,他那句話也沒說說完,電話戛然而止。
白秀蘭聽着電話裏嘟嘟的聲音,他已經不在。
白秀蘭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笑了笑,放下電話。
管家問:“督軍說了什麽?他那邊安全嗎?吃了年夜飯嗎?”
白秀蘭沒說話,徑直往前面走着,她表情是和緩,可是手指卻緊緊攥到一起。
管家跟在後面唠叨:“在外面,也不知道吃的好不好,有沒有地方睡,大過年的,一個人在外地,冷冷清清……”
白秀蘭沒阻止管家的唠叨,她靜靜聽着,大年三十,用戰地電話和自己通話,只為了一句新年快樂。
心髒深處暖洋洋一片,她不知道這種情緒是什麽?有些陌生,卻是很舒服的存在!
她擡眸看向遠處黑暗,臉上漸漸漾出個笑。
眯了眯眼睛,希望他不要死的那麽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