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老太太情況很不好。
昨晚她精神好了些,下人們也都是欣喜,故而沒再多加注意。今日早上遲遲不見老夫人起床,下人去看,她沉睡着沒任何反應。
白秀蘭和顧钊趕到的時候,醫生也到了。
白秀蘭表情冷凝,她沒想到老太太會走的這般急!雖然是人都會死亡,可這去世的太突然,讓她有些錯愕。站在門前沉默,好長時間後,側頭看着旁邊站在的顧钊,他緊握拳頭壓抑着情緒,臉色鐵青。
醫生在房中忙碌,他們進去也是無濟于事。
漫長的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醫生出來看到顧钊和白秀蘭,表情凝重。
“老夫人是決意要走——”
顧钊猛的擡頭,充血的眸子直視醫生,聲音壓的很沉。
“什麽意思?”
醫生頓了一下,片刻後,說道:“我盡力了,節哀……”
那一瞬間,白秀蘭看到顧钊身上明顯的殺氣,她連忙去攔,聲音嚴厲。
“督軍。”
她抓着顧钊要去拔槍的手,兩人對視。
所有的一切在那一瞬間停止,顧钊喉嚨滾動,目光赤紅。
“督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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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秀蘭聲音軟了下去,抿了抿唇。“……督軍,去看看娘吧。”
剛剛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出顧钊的瘋狂,渾身無法遮掩的殺氣騰騰。
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他們對視良久。
顧钊擡手的手臂緩緩放下,他深深看了白秀蘭一眼,邁開腿大步朝屋中走去。
老夫人不行了,她躺在床上,只剩下呼吸。
人已經沒了意識,是腦死亡。
顧钊進門,他挺直的後背僵硬,眼睛看着病床處,母親那麽瘦,她要去了。
白秀蘭剛要開口,就見顧钊快步上前,噗通一聲跪在床前。
屋中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他的表情冷森。
床上躺着的老人不會再坐起來,他跪在床前靜靜望着這個生養他的人。他是性格冷情,可并不是沒有心,他也會痛不欲生。
白秀蘭站在門口,看着顧钊跪着的姿勢,她頓住了腳步。
顧老太太是在次日淩晨四點停止了呼吸,她走的時候,表情安詳。
那天的話,成了最後的遺言。
老太太的喪事有顧钊打理,白秀蘭算是不用操心。
顧钊在靈堂前跪了整整三天,對每一個吊唁的來賓磕頭。
他一直是沉默的,一句話也不說。
顧钊穿着麻布白衣,無任何多餘的表情,冷冷看着外界的一切。
第三日,老太太下葬。
白秀蘭跟在顧钊身後,他們是老太太兒子媳婦。
起棺,他走在最前方。
門口突然一陣嘩然,白秀蘭擡頭,然後就看到穿着狼狽,滿臉淚的顧恒踉跄着朝前跑了兩步就跪倒在門前。白秀蘭表情一凜,下意識的去看顧钊。
顧钊手指握的很緊,他突然喝道:“徐德成,槍。”
他目光漆黑,沉沉望着顧恒。
顧恒跪在門前,望着老太太的靈位,驟然大喊一聲。
“娘!”
嚎啕大哭。
顧钊表情冷森,不耐煩的重複了一遍:“徐德成!”
顧家老太太去世,下葬場面宏大,這個時候鬧起來誰臉上都不好看。
白秀蘭也變了臉色,悄悄吩咐身邊王烈:“快去把三少爺弄到後面去。”
徐德成知道輕重,也沒有靠前。
顧钊目露兇光,他恨顧恒的任性,也恨自己。
“大哥,我錯了!”
一向驕傲的顧恒跪在大門前,砰砰磕頭,哭的聲嘶力竭。
“大哥,你打死我吧!”
再這麽鬧下去,成什麽樣子?
白秀蘭站在隊伍之前,她擡眼看向顧恒。
無一絲同情。
若是真悔過,老太太回臨城,他為何不回來?
母子哪有隔夜的仇,什麽不是氣話。
如今大鬧靈堂,又辦了一樁沒腦子的事。
白秀蘭距離顧钊還有一段距離,她覺得顧钊現在随時都會蹦起來殺人,他繃了太久,若是看到顧恒氣極打殺也說的過去,可顧恒到底是他親兄弟。
“去給三少爺弄孝服,送靈。”
白秀蘭吩咐身邊下人,那下人忙小跑去辦了。
“我現在是說話不頂用了”
顧钊幾乎是帶着殺氣的黑眸射向徐德成。
徐德成一愣,就要上前,白秀蘭面色一冷,突然厲聲喊道:“出殡,上路!”
鬧起來沒完了?
無論如何,顧老太太待她好過。
她叫過顧老太太娘,白秀蘭心情很差。
顧钊陰霾目光掃了一眼白秀蘭,白秀蘭無動于衷,連看都懶得看他。
下人們戰戰兢兢到底還是擡起了棺材,朝前慢慢走去。
哭聲喊聲,白番在風中掙紮搖動,漫天銀錢飄舞。
顧老太太死了,白秀蘭為兩位老人送葬,她以為自己會麻木,可沒辦法,給老太太穿冥衣的時候,她還是無法抑制的心疼了一下。
按照傳統,兒子兒媳需為過世老人換上冥衣。
她已經死了,屍體僵硬。皮膚枯在骨頭上,整個人都透着股可憐。
深紅色的棺材下葬,白秀蘭跪着看黃土漸漸掩蓋了棺材,他們沒有按照規矩兒孫填土,那太殘忍。她和顧钊并排跪着,卻誰都沒哭,就那麽沉沉望着土坑變成了土丘。
顧太太走了,她如願去見了老爺,她舍不得離開太久。
兩個土丘并排礙着,白秀蘭表情沉靜,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或許一開始就不該留下。
如今顧家一盤散沙,沒有她想要的安定。
顧恒哭的撕心裂肺,他後悔也是無濟于事。
爹娘都去世了。
送殡的人漸漸散了,一旁媽媽要來扶白秀蘭。她揮手拒絕,對着那兩個墳丘磕了三個頭,她說:“爹娘,如今,你們是在一起了。”
雖然是晚了幾個月,若顧太太走快些,應該能追上。
白秀蘭是無神論者,可在這一刻,她還是希望世界上能有鬼魂。顧夫人太可憐,她依賴顧老爺一輩子,顧老爺走了,她太孤獨。
顧家祖墳依山傍水,白秀蘭站了起來。
“督軍,回吧。”
顧钊至始至終沒看一旁跪着的顧恒,他磕頭,站起來的時候身子晃了一晃,可很快就站穩。
如今顧家,冷冷清清。
白秀蘭和顧钊坐在客廳,風景依舊,可人不在了。
丫鬟送來熱湯,白秀蘭沒心思喝,顧钊眼睛望着前方,擺了擺手示意丫鬟下去,他高大身影好似一下子就頹下去,低垂着頭。
“我一直害怕她們走。”
他的拳頭握的很緊,骨節泛白,喉頭滾動,聲音哽咽道:“現在,我再也不用擔心。”
他的聲音低沉而悠長。
白秀蘭抿了抿唇,她不知要說什麽,或者,顧钊根本不想要答案。
只是,現在他身邊的是白秀蘭。
唯一的傾聽者。
“娘走了。”
他擡手捂着臉,聲音沉啞:“她走了。”
“再也不會回來。”
有些情緒,經過發酵,漸漸變了味道。
白秀蘭想起自己。
她連死,都沒人想起來,更無人祭奠。
白秀蘭想顧钊可能哭了。
男人的眼淚,深沉的無聲的悲炝。
白秀蘭等着,期間,她喝完了熱湯,她總不能現在離開。
顧恒進門的時候,白秀蘭就知道顧钊找到了發洩地方。
他目光陰沉冷森,擡手就抽了顧恒一耳光。
兄弟兩個都生的高大,面容幾分相似。
顧钊十分用力,周身帶着殺氣。巴掌聲清脆響亮,顧恒跌倒在地,顧钊指着他說:“顧恒,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轉身就走了。
顧恒神情恍惚,他腫脹着臉,目光迷茫,不知何去何從。
自己堅持夢想錯了嗎?他不知道。
顧恒只知道,因為他的任性,失去了最親的人。
自顧夫人去世,顧家都沉浸在這低氣壓中。
督軍火氣大,人人自危。
白秀蘭收到白之卿信的時候顧夫人已經出了頭七,白秀蘭就吩咐家中下人,備車去一趟白家。
剛要出門,就碰上外面進來的顧钊。他一身戎裝,手臂衣袖上縫有黑布,步伐沉穩有力,一看到白秀蘭就頓住了腳步。仔細打量,問道:“做什麽去?”
天氣轉暖,白秀蘭穿着長袖旗袍,白底藍花,樣式精致秀氣。
顧钊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久了些,最近忙着母親喪事,倒是忘記了許多該做的事。
“回一趟家,聽說母親近些時日身體不大好,有些不放心。”
說起這個話茬,顧钊表情又沉了幾分。
沉默片刻,走近,粗粝手指劃過白秀蘭的臉頰,落在她頭頂,摸了摸。
“我陪你回去?”
白秀蘭沉吟片刻說道:
“不太好,還沒過孝期,督軍不好随我一同回去。”
顧钊濃眉緊皺,盯着白秀蘭。
白秀蘭也不知顧钊如何想,最近動作親昵了許多,她最初是擔心顧钊有什麽不好心思,可到後來,也就任之。看到他這樣,是變臉的前奏?
“督軍今日無事?”
顧钊面色稍緩,點頭。
“無事。”
他的手臂下沉,落在白秀蘭肩膀上,捏了下,語氣沉穩。
“我戴孝在身,夫人為何不在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