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三年二月,奉軍白司令和陝西段家正式翻臉。
這仗轟轟烈烈打了将近一個月,奉軍主動退兵求和,段司令稱王指日可待。北平傳來消息,總統意外身亡,陝南駐軍造反短短時間占了大半地盤。
徽州臨近的南京竟然出兵讨伐,段司令處于四面夾擊的局面,退無路可退,進又寸步難行。與此同時,徽州張誠突然內讧,扛起軍旗迎接南京部隊。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三月。漫山桃花開的燦爛,粉紅瑩然。
白秀蘭自收到顧钊來信已經月餘,她閑坐顧宅後院手持厚厚書籍,看的入神。一陣風飄過,花瓣紛紛,散落在書本上。她皺了下眉頭,擡手拂落。
當初回臨城的時候,她想過就此走了,遠走高飛,離開這紛争之地。
可顧钊的一封信,不得不留下。他,着實可惡,白秀蘭也确實低估了他的可惡程度。
遠遠聽到腳步聲匆忙,她收回思緒。既然留下,得重新為未來打算了。
放下書本,那人正好就走到了院子裏,他穿着西裝襯衫,整齊的軍禮。
“夫人。”
白秀蘭回頭看過去,王烈好了後就跟到了臨城。如今倒是聽話了很多,用起來也放心。
“怎麽了?”
王烈這才看向夫人,眸光漆黑明亮。
“督軍回來了。”
白秀蘭眉毛微蹙,可很快就恢複以往風平浪靜模樣。
“哦?到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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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進門。”
白秀蘭略驚訝,她只知道顧钊要回來,可沒想到會這麽快。
徽州如今未平,他為何匆匆回到臨城?
難不成,又出意外?
白秀蘭眼眸微轉,站起來朝外面走。
“這般急,去前廳。”
顧钊這次回來帶兵不多,他一身戎裝,表情沉靜的跪在祠堂,重重磕了幾個頭,才站起來上香。
白秀蘭站在門口,靜靜看着這個人。
一段時間沒見,他瘦了,背依舊挺得筆直,整個人像是出鞘的古劍,沉寂古樸。
好似感受到白秀蘭的目光,顧钊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他目光漆黑深邃,像是看透人心。
沉默,彌漫在兩人之間。
他身材高大,胸前獎章湛湛生輝。皮帶系在腰間,更襯得腰窄腿長,黑色靴子踏在地上。沉靜目光看着白秀蘭半響,濃眉微動,開口:“過來。”
他的聲線偏低。
白秀蘭靜靜看着他一會兒,跨過門檻走到他面前。
這一段的路程,顧钊一直看着她,那目光深邃而犀利。
“督軍,你回來了。”
白秀蘭直視他的眼睛,臉上并未有笑意,話卻十分柔軟。
顧钊伸手長臂一攬,把白秀蘭抱進懷裏。他手臂有力,勒的白秀蘭生疼,胸章也硌的她難受,剛要掙開,只聽顧钊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夫人。”
他說:“別動。”
顧钊抱着白秀蘭,他身材高大,白秀蘭纖細瘦弱,整個人都被揉進了懷裏。
這姿勢令她不太舒服,可也沒說什麽,到底是忍下來沒動。
他沉沉的呼吸聲就在耳邊,白秀蘭想,現在的顧钊心情一定很差,他很少在外人面前露出情緒,特別是這種類似于悲傷壓抑的痛苦。
抱着白秀蘭許久,顧钊閉了閉眼把所有的情緒都收斂,才松開白秀蘭,他面對着祠堂上方無數的牌位,表情沉靜:“爹是怎麽去的?”
其中曲折,顧钊肯定是知道一二,可他要問,白秀蘭自然一一道來。
聽完,顧钊又沉默了很長時間。他站在這香火缭繞的祠堂,周身散發着冷森之氣,白秀蘭在旁邊看着他,覺得這個人活的也挺不容易。
他如今肯定是很想殺了所有嫌疑人,可是葉家如今是動不得。白秀蘭若是殺了葉柏,他能說自己夫人不懂事,這件事随便搪塞過去,兩邊都有交代。可白秀蘭這次卻只是把葉柏抓起來,她并沒有給顧钊當棋子的自覺,故而,這件事就棘手的很。
根本禍源的顧恒是親弟弟,他更沒辦法了。
這些事啊,白秀蘭想想都覺得頭疼。
顧钊站着,他黑眸微微眯着,遮掩了其中凜冽殺氣。片刻後,他步伐剛硬的轉身,大步凜然的走向前去,走到一半,頓住腳步,轉身。
“夫人,這件事我會解決,你不必擔憂。”
說完,也并不動,黑眸直直看着白秀蘭。
那意思十分明顯,他在等自己過去,白秀蘭只好往前走了兩步。
“嗯。”
她點頭。“我知道。”
顧钊忽的伸手握住她的手,帶着她往前面走,步伐沉穩。
“聽說娘病了?”
自老爺子死後,顧老太太的身體是徹底跨了,她沉默寡言,和以往的精明模樣判若兩人。
大多時間獨坐,白秀蘭知道她恐怕是活不久了,她想念顧老爺。
顧钊的手很大,手心有着堅硬繭子,裹着她的手,溫熱的觸覺。
白秀蘭默了一會兒,不知該如何說起老太太的狀況。
“怎麽?”
顧钊半天沒聽到她聲音,微微偏頭看她。
白秀蘭身高只到顧钊的下巴處,黑亮厚實的秀發就在眼前,下巴尖瘦,濃密睫毛微微發顫,顧钊黑眸幽深。
“不好——麽?”
白秀蘭點了點頭,她白皙小臉揚起,漆黑眸子看着顧钊,抿了抿唇,點頭。
“嗯。”
顧钊濃眉緊皺,表情稍稍有些難看,步子也快了起來:“怎麽回事?”
“爹去了,娘心裏難過可誰也不說。”白秀蘭頓了頓。“近些日又染上風寒……”
情況不容樂觀,她有心病,無法釋懷,又無處發洩。
那個年代,風寒足以要人命,何況顧老太太這種積郁成病,更是難治。
“請醫生了嗎?”
“請了。”
白秀蘭回答:“可還是不大好。”
顧钊黑眸陰晴不定,他握着白秀蘭的手越加緊。
如今,他沒什麽能握住。
他濃眉擰成一團。
顧钊知道母親生病,他千裏迢迢回來,丢開徽州事務,也是因為母親生病嚴重。他回來,娘沒有迎接,只會有一個可能,就是病的很嚴重無法起身。
可見到人,到底還是讓顧钊心裏狠狠疼了一下。
推開門,就聞到濃郁的藥味。昏暗陰沉的房間,冷色調的床帏,母親躺在病床上,旁邊有丫鬟伺候着。她眼睛未睜,面色蠟黃,原本豐腴臉頰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頭。
白秀蘭和顧钊一處,她能清楚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情緒變化。
他很難過。
他們在病房裏待了很長時間,老太太始終沒醒,她只是沉沉的睡着。
顧钊心裏不好受,站在屋子中間的身體僵硬,臉色冷厲難看。伺候老太太的婆子看這情景,也不敢說什麽,只小聲和白秀蘭說。
“少奶奶勸勸督軍,他如今這心裏不好受。”
白秀蘭心裏嘆一口氣,顧钊寫信威脅她的事,還沒算賬呢,要不然她現在還能困在這深宅大院?寬慰話她自然是說不出來。
“督軍,你一路奔波,先回去歇着,等娘醒了我去叫你。”
顧钊回頭,那雙永遠精湛的眸光失卻光芒,帶着濃郁的悲傷。
他就是那麽站着,目光漆黑而深遠。
唇動了動,最終仍是什麽都沒說,大步出了這房間。
他步伐很快,這回沒有等白秀蘭,轉眼就沒了影。
白秀蘭走在院子之中,頭頂升上了太陽,陽光灑在地面上,照出暖洋洋的色彩。她步伐很慢,表情溫雅而沉靜,這讓跟在她身後的王烈有些佩服。
督軍都那個臉色了,旁人都吓得大氣不敢出,她像是沒事人一樣,依舊能上前繼續說着雲清風淡的話。
厲害!
真不怕死。
顧钊已經三十出頭的人,性格向來沉穩內斂。
即使發怒也是不動聲色,他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白秀蘭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裏時,顧钊正背對着她,筆挺站立。
那背影蕭索而孤寂,白秀蘭不知道這樣一個男人,他到底追求的是什麽。
錢財?權利?美色?
可到底哪一樣,是他享受了?
錢財他需要,是要變為軍資。權利他需要,可是他為此付出太多代價,小心翼翼,美色?白秀蘭之前倒是聽到很多傳聞,說顧钊沉溺美色,身邊美人如雲。
白秀蘭确實見過他身邊的美人,很多,美的各有千秋。
可,這個男人,他有時間嗎?
“夫人,我知道你一直想離開。”
嫁給他也是迫不得已,可既然嫁給了他,就由不得白秀蘭願不願意了。
顧钊突然開口,聲音發沉,嗓音有些啞。
白秀蘭不知他為何會提起這個事,心裏驟然升起了警惕之心,想起前段時間那封信,太及時也太了解她的處事方式。
“我不在乎你是誰,有什麽目的。現在,我只需要你留在我身邊。”他的聲音不像是有感情,卻字字深沉,富含意義。“你是我的夫人。”
白秀蘭只覺得有些冷,她攥緊了拳頭。
那封信上只寫了一句話,那是顧钊的态度。
活着留下,死亡離去。
顧钊的背挺的筆直,十分冷硬,擡眸望着繁花似錦,聲線深沉而沙啞悠長:“我保你安康,白家昌盛。白秀蘭,你是我的妻。往後,我不會虧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