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人死入祖墳是傳統,顧老夫人是十分贊同白秀蘭的意見。既已如此,只得這麽辦,老爺子一死,她的主心骨也沒了,以往厲害是為了孩子為了他。可他都走了,孩子也都個個不聽話。留在徽州又要如何?她不知道!
她如今整日呆在屋子裏看着某處發呆,眼神迷茫而呆滞。
顧钊已經離開七天了,即使天氣不熱,可老爺子的屍體也該發臭。白秀蘭提議不如火化,老太太聽到這話時,臉色登時就變了。
“我不同意。”
顧太太說話的時候并不嚴厲,可其中堅決卻是存在。“我不同意。”
“從徽州到臨城要四五天時間……”
白秀蘭還想說什麽,顧太太打斷,依舊是那句話:“我不同意。”
白秀蘭無奈,找了一些石灰鋪在屍體上。
第七天,白秀蘭帶了一小隊人打算悄悄上路。
他們這邊剛準備好,白家下人也過來通報,那邊已經備好,可以随時出發。老太太端坐在客廳中間,她的目光落在客廳那高大的鐘表上,幾天時間,她瘦的厲害。
“娘,咱們走吧。”
外面汽車發動機響,白秀蘭去挽老太太的胳膊。
她站起來,環視這房子。很長時間後,她開口,聲音緩慢而沉重:“走了,老爺,我們回家。”
她眼圈漸漸紅了,可情緒很快就被壓下去,她轉身朝外面走。
“秀蘭,走吧!”
那瞬間,白秀蘭突然羨慕起來他們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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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濡以沫,攜手到老。
顧老爺死了,她要厲害給誰看?
她只是顧老爺的未亡人。
一旁跟着顧老太太多年的張氏,突然就抹開了眼淚。
老爺走了,夫人也垮下去了。
丫鬟傭人留下的居多,白秀蘭并不想張揚,只領一隊精英離開。
往臨城去,需走一段陝西方向的管道。有張誠鋪路,她倒是不擔心什麽。
一行人剛剛走出屋子,只見管家神色激動的朝這邊奔來。
腳步聲雜亂,白秀蘭擡眸看過去。那管家臉上全然是喜色,激動的難以言喻,噗通一聲跪在老太太面前,激動的熱淚盈眶:“夫人,三少爺回來了!”
老太太臉色登時變得十分難看,她愣在原地。
白秀蘭原本只覺得顧恒消失的蹊跷,後來葉三送來段曉玉,她的懷疑就更深一層。根據那晚的情況,根本抽不出人手去劫持顧恒。
原本她懷疑葉崇知曉一些內幕,白秀蘭和他幾次交鋒,都無收獲。而且葉家出事,顧家也鬧成如今模樣,沒有接到任何要挾電話。
他到底去了那裏?這恐怕只有顧恒自個知道。
這個人,白秀蘭對他再也同情不取來。
任性狂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之前試圖說服他,是因為臨城外的救命之恩,如今,顧恒對于她,也不過是個讓人看不順眼的青年。實在值不得她放在心上,是死是活,白秀蘭早沒了興趣。
他都是成年人了,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若有三長兩短也是活該。
老太太停下步伐,她握着白秀蘭的手竟有些微微發抖,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從門口奔進來一個灰色人影,白秀蘭眯了眼眸。
老太太腦袋有些眩暈,她退了兩步,腿有些站不穩了。
若不是為了顧恒,老爺子也不會死。
明明很短的一段路,白秀蘭卻覺過的漫長。
顧恒再無貴公子模樣,他面有憔悴,風塵仆仆沖到老太太面前。這麽近的距離,白秀蘭都能清楚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騰騰。
“娘,我爹——”
他話沒出口,淚滾滾而下,還待說第二句話,顧太太擡手一巴掌就甩了過去。清脆一聲響,顧老太太松開白秀蘭的手,她腳步踉跄,可到底還是站穩了。
怒目而視顧恒,厲聲喝道:“跪下!”
顧恒這麽大,從未被老太太打過。如今這突如其來的巴掌,讓他楞了片刻,随即噗通一聲跪在老太太腳邊,眼圈通紅。
“打小,我寵你憐你年幼,以為你總會長大。”顧老太太手指發抖,她怒視着顧恒,聲音深沉:“老爺活着的時候,打你訓你我舍不得。還護着你,誰料到你竟是這樣的東西,害己老爺喪命。”
她是氣極,這些天壓抑的怒火,一下子就散了出來。
老太太聰慧,白秀蘭猜到顧恒是自個偷跑後,她定是也猜測出來。只是壓在心底不說,這件事壓在心底,積久成病,那是老太太的心病啊!
顧恒拳頭緊緊攥着,他擡頭,聲音哽咽,像是壓抑着巨大的悲痛:“爹……真的……去了?”
老太太轉身就走:“秀蘭,咱們走!”
父親沒了,就是沒了。
無論顧恒會不會後悔,會不會自責。那個人已經沒了,沒了,就是沒了。
顧恒望着老太太的眸子,從最初的充滿希翼,到後來的絕望,他聲音哽咽。
“娘——”
他大抵是風塵仆仆而來,灰色大衣上面沾滿灰塵,白色襯衣也早沒了顏色。頭發淩亂,眼底下面有淤青,無論是誰,都會為自己年輕時候的張狂買單。
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顧老太太下了臺階,她背對着顧恒,應着風,淚不由自主的滾出眼眶:“別叫我娘,你的任性害了老爺的命,我無法原諒你,也原諒不了我自己。”她最後一句,幾乎是咬牙說出,閉了閉眼,表情痛苦:“就當從來沒你這個兒子!”
寒風刮過,白秀蘭覺得有些冷,她緊了緊披肩。擡步朝前走着,顧恒這個人,總要吃一次虧,才能真正的長大。老太太的驕縱,到底是害了他。
“娘——”
顧恒朝着大門的方向重重磕頭,一聲一聲悶響傳入耳中。
“對不起——”
“娘,我錯了!”
顧老爺的死訊傳入耳中的時候,顧恒還在路上,他當時就傻了。
他一路上安慰自己,這可能是大哥的計謀,可是無論如何都說服不了自己。傳言五花八門,顧恒不敢去想答案到底為何。
剛到達徽州,就被顧家軍逮到。簡單幾句,顧恒根本就不知腦中是何念頭,茫茫然一片空白,跌跌撞撞朝家趕,他的父親,逝世了!
再也不會站起來吼他沒出息。
白秀蘭帶着老夫人上車,她回頭看了眼依舊匍匐在地上的顧恒。
他頭抵在冰涼的地板上,肩膀顫抖。
白秀蘭吩咐管家:“扶少爺回房休息。”
這幾句話說的也不是多麽有感情。
“是。”
白秀蘭剛要上車離去,好似想起什麽,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顧恒,對管家說道:“讓他看清楚局勢,徽州能棄就棄,別死心眼。回頭若是鬧起亂子,找張誠去,無論如何都留在命在。也別逞能,留的青山在。今日的深仇大恨,來日再報。”頓了頓,補充了一句:“他也該長點心眼了。”
這句話說得刻薄,可也實在。
白秀蘭和顧夫人走的匆忙,直到汽車聲再也聽不見,顧恒依舊在磕頭,管家去拉他:“三少爺,你也別在這裏倔着,老爺已經跟着老夫人和少奶奶回了臨城,若是你實在放心不下,就跟了去。剛剛老夫人氣話,哪有母親會不要自己的孩子!”
顧恒的額頭已經滲出鮮血,他眼睛發直望着前方,這話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直挺挺的跪在原地,他恨死了自己。
他害死了父親,是徹徹底底的不孝子。
“少奶奶剛剛交代,這徽州也不是久留之地,少爺也看開點,家仇國恨,自有督軍擔着!”
顧恒眼神恍惚,他的拳頭攥的很緊,幾乎要出血。
顧老夫人坐在車中,她背挺得筆直,眼睛看着前方。車子開出了徽州,她依舊保持着這個姿勢,始終沒有回頭看顧恒一眼。
白秀蘭側頭看她緊抿的唇,還有緊緊攥着的手指,母子連心,她怎麽會不疼?只是這疼,無論如何都得忍着,這樣一個老人,白秀蘭也無從勸起,索性任之。
車子行了近四個小時,才出徽州,臨界縣城,車子停下。白秀蘭扶老太太下車,進入路邊一家餐館。荒郊野嶺,也無什麽好的吃食。她吩咐下人從包裹裏拿出些幹糧來,送到老太太面前。
“娘,你也吃一些。”
擺擺手,只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語,靜靜的發呆。
她不吃東西,可白秀蘭确實餓了,吃了兩塊餅幹,又喝了口熱茶,起身朝外面走去。
副官跟在身旁,白秀蘭站在這荒村公路上,抽芽的柳條在村口蕩漾。她眯了眯眼,眺望遠方,好長時間後,她開口問道:
“今日報紙你看了嗎?”
副官表情凝重,點頭。
“仔細的看過一遍。”
“有無北平消息。”
副官搖了搖頭:“無。”
白秀蘭表情更沉,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步走的對還是錯。
北平還沒消息,他到底如何了?
自己的路又要如何走?白秀蘭沉默片刻,聲音有些飄忽:“若今日局面換督軍在,他會走哪一步?”
副官表情斂起,他看着白秀蘭的背影,竟無從回答這個問題。
長久以來,他心中對夫人都有些偏見。
她太沖動,總是不會考慮全局,這裏不對,那裏做的不妥!
可若是換做督軍在,面對這種四面楚歌的場面,他要如何做?
退而求其次,保留實力,待奉陝打的精疲力盡,督軍安全回來,他會代替白秀蘭拾漁翁之利。若是,他忽然有個大不孽的想法,若是督軍回不來……白秀蘭帶着臨城剩餘士兵,聯合張誠,同樣能漁翁得利……
這麽一想,副官忽然背後生出一陣陣的寒意。
夫人的打算是前者還是後者?
兩人各懷心思,正專心思考着,忽聽遠處一陣汽車聲響。副官下意識的把手摸向腰間槍袋,警惕心生,他已經做出戒備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