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張誠猛的擡頭:“夫人何意?”
白秀蘭微微揚起下巴,表情沉靜而內斂:“借力使力。”
這句話她說的很沉,張誠心有震驚。夫人膽識過人,如此冒險想法,是怎麽從小女人腦中冒出?
不管是段家想打白司令還是白司令想吞掉段家,都得經過徽州。戰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既然都貪心,讓他們貪去吧!
“督軍重傷,如今的徽州可是群龍無首,沒有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你不甘屈居人下,想要獨樹一幟做将軍,投靠段家以此為靠山,無可厚非!”
張誠騰的站起來,臉瞬間漲紅。
“夫人!”
白秀蘭犀利眸光掃了過去,片刻後漸漸柔和:“如何?可信嗎?”她眼睛看着窗外黑暗,攥起手指。“想讓別人相信,就得先騙了自己。”
樓上是顧家兩老,一死一傷,顧钊回來,又該如何?
雖然那兩老人和自己沒有血緣關系,平時也不多麽親切,可到底是身邊熟悉的人,就那麽沒了,白秀蘭不知心中是何煎熬滋味。
她在客廳慢慢鍍步,夜已經很深。
長久的沉默,張誠站起來,他表情凜冽:“夫人不擔心我假戲真做?夫人做法激進,督軍可曾知?”
白秀蘭一直走到他面前,兩人對視:“你不會,也不能。”白秀蘭話說的堅決,目光沒有絲毫躲閃,她就是篤定,張誠不會叛變。
張誠笑了:“夫人怎會知?人心險惡,誰也說不準。”
白秀蘭現在沒心情笑,也笑不出來:“跟着督軍,你能得到你想要的,那是民族大業。而段司令,你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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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張誠沉默的時間更久,他眸光明明暗暗,看向白秀蘭,不再單單是對一個女人的審視,她是督軍的妻子,并肩齊驅的妻子:“這事得從長計議……”
白秀蘭直接打斷他的話,盯着張誠的眼睛,沉聲道:“這件事必須辦成,若有差錯,所有人跟着陪葬!”
她深深看了一眼張誠:“你應該清楚。”白秀蘭轉身上樓,背挺得筆直。
“軍人以服從為己任,這件事,出任何問題我負責。”
白秀蘭纖細高挑的身材快要隐入樓梯拐角,她轉過頭來:“張先生,不要讓我失望。”
張誠一愣,随即腳跟磕地發出碰的一聲響,朝白秀蘭行了标準軍禮。“是!”
張誠望着白秀蘭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表情漸漸沉了下去。
督軍一定是早知,夫人會如此獨行立斷。
不過,她這個計劃,雖然冒險,可也是當前最好的辦法。
四面楚歌,徽州要怎麽才能保住?
不得不說,夫人計劃才是萬全之策。
張誠站起來大步朝黑暗裏走,他走出門才突然想起,今日竟然被一個小女子命令了。可是一想到那小女子是督軍夫人,就不得不服從了。
白秀蘭一整夜都沒睡的機會,她坐在客廳擦那把勃朗寧手槍,擦的很細致。
黑暗裏,她看着自己的纖細修長的手指,好久沒殺人了。
段曉玉是夜裏兩點醒來的,白秀蘭讓人把她弄到房中,好歹有個床躺。
刺目燈光讓她睜不開眼,一時間在恍惚這到底是哪裏?再次睜眼,只見窗前站着一位高挑的素色身影,她背對着自己。身上痛覺細胞複蘇,她渾身都疼,喉嚨也是幹燥難耐。忍不住發出呻-吟聲,視線依舊模糊,她朝那個人很努力的擡起了手指。
“你醒了?”
那人動了一下,開口說道。
段曉玉腦袋反應有些遲鈍,她聽清楚了那聲音,也知道熟悉,可,是誰呢?
她現在到底在那裏?手臂重如千斤,擡起來都十分費力。整個人反應都遲鈍了好幾拍,嘴唇輕動,又唔了一聲。
白秀蘭看段曉玉如今樣子,早沒了意氣風發。
走過去取過盛有茶水的杯子送到段曉玉嘴邊,她聲音依舊冷淡,可話裏的關心卻是實實在在。
“喝慢點,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命,嗆死了就得不償失。”
段曉玉喝了水,才覺自己複活回來。
視線依舊有些迷糊,可這麽近的距離她還能看清楚這女人的輪廓。
她盯着白秀蘭,許久後,突然露出驚恐神色:“你是——督軍夫人!”
興許是想起自己在那裏,她表情漸漸變了。
身體裏嗎啡數量太大,導致她反應遲鈍,即使是變,也是一個被放大的緩慢動作。
白秀蘭笑了一聲:“想起來了嗎?”
眼前一切幻影般流動,她腦中一陣陣眩暈。
被塵封忘記的記憶緩緩湧入腦中,她想要坐起來,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她咬牙,痛覺麻木,很長時間都傳達不到大腦,這讓她驚恐。
她來徽州是帶着任務,可不知怎麽就着了白秀蘭的道,沖動之下,糊裏糊塗的出手壞了完美的計劃。徽州又傳出顧钊重傷不治,生死微博。父親就傳達了第二個命令。
段曉玉一向自恃過高,她認為自己是重要的人,而且身手很好,離開也絕非難事。
後來呢?一想到後來發生的事,段曉玉就渾身發抖,她緊緊攥着手指。蠟黃的臉上有豆大的汗珠滑下,迷迷茫茫的大眼看着上方發出亮光的吊燈。
牙齒因為顫抖的太厲害而發出聲音。
“我恨他!”
在白秀蘭看來,段曉玉的每一個動作表情都被放慢。她漸漸目呲欲裂,臉上露陰戾恐怖之氣。
“我恨他!”
“你的父親?”白秀蘭視線落在她身上,聲音緩慢,毫無攻擊性:“還是,葉三爺!”
段曉玉呼吸漸漸急促,她大口大口的喘氣,幾乎要翻了白眼。蒼白嘴唇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脖子後仰鲠直,青筋暴起。
“唔——”
原來一開始,段家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白秀蘭不急,段曉玉還有一段時間好活。
她聲音緩慢,說道:“你知道嗎?庶女的命就是如此。段司令那麽多的兒子女兒,而你只是他手中的一個棋子。送進督軍府的時候,他是不是承諾了你許多?可你想過嗎?段曉玉,如果督軍出事,你逃的了?我不忍心看你這麽年輕就死。”
段曉玉憎恨,她以為父親是愛她的,不然段家那麽多女孩,為何獨獨培養她?為何獨獨讓她出任務,是重視的表現。這錯誤的意識一直在她腦中存在了十幾年,直到那晚,父親的手下根本就不是來接她走,而是要殺了她。
段曉玉死在督軍府,葉家和父親聯手直接取了徽州,多完美的計劃。
可是那時候的段曉玉并沒有想到這一層,她以為這是顧钊的計劃,父親的手下已經叛變。她需要去陝西通知父親,徽州事情有變。
虧得段曉玉身手好,才殺出重圍,她試圖聯絡葉三爺。
葉三爺和父親有聯絡這事她知道,葉三爺給父親辦事,父親給他整個陝西鴉片的供應權限。可是萬萬沒想到,殺她的人竟然是父親。
刺骨的心寒。
而葉三爺辦的那些事,她連回想起來都渾身打顫。
“你做了十幾年的棋子,想不想做一次自己?段曉玉,你只有一次活的機會!”
這些年,她也和葉三爺有過接觸,葉三爺的那些陰損手段,到他手裏,沒有一個能活着走出來的。
可是現在她面前的是督軍夫人,竟活下來了?
段曉玉漸漸理清楚思路,她視線依舊模糊,可對于白秀蘭的警惕卻是一點沒少。
她擡起迷蒙的眸子看向白秀蘭的方向。
白秀蘭繼續說道:“你現在是想要活下去,還是死?”
誰不想活啊?好死不如賴活着!
段曉玉不是傻子,她想活啊!活下來,給那些一直想要自己命的人看看。
她是段曉玉,永不服輸的段曉玉。
若是能活下去,今日算計她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段曉玉心裏恨出了血,為什麽他不要自己?為什麽他要抛棄自己?明明,明明,段曉玉已經很乖了。
“我想。”段曉玉開口,有鮮紅的血順着她嘴角緩緩流下,她艱難的咬牙切齒,漸漸從滿是血的嘴唇裏迸出一個字:“活!”
“好。”
白秀蘭平靜的目光中起了波瀾,她擡手摸了摸段曉玉的頭,一股悲哀油然而生,她是個最可憐的人:“可憐的孩子。”
從沒有人教她如何好好活着,段司令告訴她,她是驕傲的女兒,她就為着驕傲兩個字奮不顧身。她的母親呢?段曉玉從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長什麽樣子。
她的記憶裏,永遠是姐姐哥哥們的打罵侮辱,而唯一握過她的手,牽她走向戰場的男人,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前途。他不要自己了,他想要段曉玉死。
絕望到了極致,就只剩下求生的欲望。
“段曉玉,人活着,就要活的有目的,不要再為他人而活。你就是你,你就是段曉玉!”
段曉玉不知道,白秀蘭到底是什麽意思,她為什麽救自己?自己明明傷害過白秀蘭。
這個狠毒的人,竟然在最後的時刻,救回了自己的命。
天漸漸亮了,派出去的副官回來,葉家哪有那麽好拿人?根本不可能,副官為難的站在卧室門口。白秀蘭不開口,他什麽都沒說。
段曉玉剛剛打完電話,體力不支,她揚起下巴露出個倨傲神情,一如初見。
“他——會後悔不要我!”
白秀蘭看着她漸漸紅潤的面色,緩緩彎起了唇笑道:“對!他會後悔,失去最優秀的女兒!”
段曉玉說:“我累——”
白秀蘭又摸了摸她的頭發,她心口突然有些堵:“那就睡吧。”
“夫人……其實……我讨厭你。”後半夜,段曉玉體內的藥起了作用,已經能把話說利索,可是視線依舊模糊,看不清人影:“我想和你打一架……我武功一定比你好。”
白秀蘭說:“好,等你好了,咱們打一架。”
段曉玉問的最後一句:“為什麽……救我?”她到底還是相信了白秀蘭,這個可憐的人,看起來像是壞人,可心思單純的白紙一樣。
因為她是棋子。
白秀蘭沒有說話,段曉玉卻突然變了表情,她突然擡手揪住胸口衣裳,神色痛苦,疼痛讓她美豔的五官漸漸猙獰:“夫人,你不能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