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文學城獨家發表
“安歸, ”燕檀倏地貼近青年面前,好奇地觀察着他的雙眼,“從你眼中看到的萬事萬物, 不會真的如同透過那塊琉璃一般,都是淡碧色的吧?”
安歸正動手用紅繩把兩塊木板綁在一起, 聽聞她所言, 不免覺得有些有趣, 于是勾起唇角逗她道:“那阿宴眼中的就都是褐色的了?”
燕檀從他面前彈開,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雙眼。
哪有什麽褐色。
即便她的眼睛是褐色的, 可眼中的東西都是正常的呀。
燕檀這才醒悟過來,又湊上前去欣賞安歸濃密眼睫下琉璃似的雙眸, 越看越覺得奇妙和歡喜, 便在他眼睛上輕吻了一下,吻得他渾身微微一顫。
安歸伸出一只手臂攬住她的腰, 從案前站起身, 稍稍低下頭來看着她提議道:“我們下塔去,一道把它埋在這玫瑰園的地下吧?”
燕檀颔首。
玫瑰園中時時有花匠悉心打理, 土壤很是潮濕松動,燕檀沒有費太大力氣就挖出了一個小小的坑。安歸用泥将木板封好, 放入小坑中。
兩人一道将坑填平。那木板漸漸被泥土封存, 融入一園紛繁的玫瑰枝, 再也看不見蹤影。
燕檀明白,他察覺出她怕人生天地之間,一生太渺小也太短暫, 故而要在這世上将他的誓言留下些痕跡,令她無論何時都有所依傍,莫要再害怕。
那木板怎樣并不重要, 她和安歸今生都不會将它再尋回來。有彼此在身邊,他們就已經足夠。
三月初一,天還未大亮,燕檀便起了身,喚人進殿來伺候梳妝。
天色還有些暗,需要點上燈燭,夜裏的涼意也仍未褪去。但國王寝宮中的宮人已是行色匆匆,各自忙碌。
國王陛下今日便要率軍北上,讨伐在對抗匈奴的戰事中殺兄篡位、臨陣倒戈的高昌王阚首歸,在西域各國之中以儆效尤。王後也是一早起身,要同陛下共進早膳,而後送大軍出城。
說來這阚首歸燕檀和安歸都曾見過,元孟為老國王生辰所操辦的三日盛宴上,他還曾打探過燕檀和元孟的關系。如今看來,這見風使舵、為利所驅的性子自那時就已初露端倪。但那時他們誰也未曾料到,他竟有殺兄篡位的城府。
簡單的早膳被呈上案來,安歸與燕檀相對而坐。燕檀一反常态地屏退宮人,親自替他夾菜盛羹,小公主滿腹心事的模樣看得安歸一陣好笑。
他托腮笑道:“怎麽,擔心我了?那高昌國不過是西域上不足為道的小國。當日裏背靠匈奴都不足為懼,如今不過區區阚首歸而已,阿宴放心。”
他所說也是實情,燕檀不會不懂。但大婚之後,自家夫君第一次出征,她還做不到冷靜沉着。昨夜睡下前她纏着安歸說了好一陣話,今早起來還是心緒不寧。
她提着裙子起身,端着自己的碗,從案桌對面挪到安歸身邊,靠着他坐下,感受到他的身軀和氣息,心中才有些許平靜。
“你去高昌時,我和畢娑會好好打理政事。待到你回來,扜泥的孔廟大約就修好了,世矩前些日子也回信來,說已經奏請我父皇撥派中原飽學之士前來教授漢文和儒學。”燕檀抿了抿嘴唇,輕輕蹭了蹭他,“你要早些回來。我不想第一年就一個人看玫瑰園。”
安歸被她的模樣逗得十分愉悅,接過她遞來的肉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同她打趣道:“要趕在月底前回來陪你看玫瑰,我都記得的。阿宴,去歲裏攻打匈奴時還是個有勇有謀、沉着冷靜的小公主,怎麽如今面對高昌時反而惴惴不安起來了?”
他伸出手來捏了捏燕檀的鼻尖,溫言哄了幾句,又略略吃過早膳,就喚宮人前來替他穿甲衣,準備出王宮去了。
這一番出征的确如安歸所言一般順利。
阚義成為君仁義,治下高昌雖不算太平盛世,百姓卻也能安居樂業。而阚首歸卻是殺兄自立、名不正言不順之徒,又窮兵黩武,攪進樓蘭與匈奴的惡戰之中,大敗而歸,損失慘重,在高昌國中本就不得民心。而他本人又是善于鑽營之輩,為臣時尚能憑借察言觀色、見風使舵順風順水,但為君卻毫無治國之能可言,只是一味享樂,罔顧民怨。
高昌在他治下日漸衰落。即便高昌國都交河城建得極為易守難攻,安歸所率的樓蘭大軍仍是勢如破竹地攻入了交河,生擒了正欲攜家眷出逃的阚首歸。
彼時的阚首歸已經完全不見當初背棄盟約、投靠匈奴時的嚣張跋扈,被人押送至安歸面前時,肝膽欲裂,一味哆嗦求饒。
他哪裏想得到,當年三日盛宴上所見那名玩世不恭的樓蘭小王子會有如此厲害的手段,不僅在匈奴和高昌的兩面夾擊之下生還,還打回了匈奴王庭,坐穩了樓蘭國王的位子。
眼下那天人之姿卻狠戾萬分的樓蘭君王,正站在高昌國王的王座之前,居高臨下地審視着他,唇邊是不懷好意的笑容。
阚首歸自知已為人魚肉,為了活命不斷叩首求饒,口中喃喃地說些恭維他的話,還許諾若是不殺他,願意将高昌舉國奉上,做樓蘭的附屬。
安歸好笑道:“我既已攻入交河,高昌國便已是我囊中之物,如何用得着你來奉上?至于仁義高潔之君的名頭,我更是擔不起。”
他微微一笑,眸中略過陰狠駭人的神色:“我睚眦必報。當日你派高昌軍殺了樓蘭城中兩千餘人。那些士兵無非聽命行事,我不想遷怒無辜百姓,不如每殺一人,就由你受一刀來還吧。”
這、這不就是淩遲麽……
阚首歸面如土色,被吓得連話都說不出,被樓蘭士兵拖走時已是涕泗橫流,毫無人形。
第二日,在交河高昌王宮之前的大街上,安歸親自前往觀看阚首歸的淩遲之刑。昔日不可一世的國王在樓蘭士兵手下被削成數千片碎肉,血流三日方才流盡,觀刑的高昌百姓拍手叫好者有之,心生懼意者更有之。
行刑之後,安歸與高昌舊貴族商議,選擇了一名有些聲望、性子卻極好拿捏又毫無背景的年輕人,名喚張孟明,立為高昌國王,三日後率軍凱旋。
高昌一戰令西域俱震。安歸殺阚首歸手段那般殘忍,無疑是為在西域諸國之中樹立威信。而他擁立張孟明卻又向諸國表明,若是願意臣服于他,也可免于戰火侵擾,得以保全本國王權。
與樓蘭西南相鄰的于阗國王立即發來國書,自言願為樓蘭附屬,終生效忠于安歸。莎車國與疏勒國亦派遣使節前去樓蘭,表示願與樓蘭交好。
西域諸國之中,唯有西北之地的烏孫國與大宛國未曾有任何臣服之意。
而扜泥城中,王宮之外,孔廟與官學學堂皆已建成。
安歸出征前曾命樓蘭貴族将自家子弟送入官學之中學習漢文與儒學,在樓蘭各城的主簿也會選擇一些為人聰慧、品行端正的平民子弟送來扜泥官學。
樓蘭百官秩品亦效仿中原各國,畢娑任國王之下的令尹,官同中原宰相,令尹之下又分吏、倉、禮、民、兵等部,官分九品,有從、正之分。
安歸最初生出改革之意時,燕檀也在床笫間閑話時曾與他打趣:“他人傳言你為我昏了頭,想要抛棄祖宗規制,動搖樓蘭多年來的根本。安歸,我好委屈啊。分明我白日裏兢兢業業地協助你治國理政,連夜間都常勸你不要太過操勞,怎麽看都不像禍國妖後。”
“阿宴不要妄自菲薄,同你自然有關,我也的确是要抛棄祖宗規制。”安歸懶懶地答道,笑眼瞧着小公主收斂了笑意,怒氣沖沖地看着他,于是伸手撫了撫她的發。
“樓蘭向來是貴族把持朝政,随我先祖筚路藍縷的世家大族永遠為官,平民卻永遠是平民。我不必同你解釋,你自然也知道,這種法子只會令一國積弊愈來愈深。這些規制,是時候抛棄了。”
“中原選賢任能的制度一早便令我十分欣賞。而你又是自中原來的。我在樓蘭推行漢文與漢制,既能使王庭面貌煥然一新、百廢俱興,又能消除你身在異域的孤獨之感,仿佛仍在故國,不是十分好麽?”
年輕的君王躺在她身側,一雙碧色眼眸注視着她,既充滿野心與期望,又不乏脈脈深情,令燕檀動容不已。
她本就出身中原,對此番變革頗有見地。即便安歸領兵在外,她仍能同畢娑将這一系列變革推行下去。
安歸率軍趕回扜泥城時,是畢娑帶人在城外迎接的。
安歸滿懷期待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半晌,畢娑才善解人意地解釋道:“王後娘娘前日剛離開扜泥,眼下只有臣來迎接您回宮。”
安歸大驚失色:“阿宴離開扜泥做什麽?”
他又驚又懼,生怕自己不在王宮這幾日出了什麽變故,令阿宴孤身一人落入什麽危險之中。
畢娑回答他一切安好後,安歸放下心來,但神情也低落下來,任憑戰馬慢吞吞地向王宮走去,語氣不自知地沾染了幾分委屈的色彩:“她不是說等我一起去看玫瑰開花麽?難道阿宴忘了……”
畢娑欲言又止,而後言簡意赅道:“陛下,您處死阚首歸的消息傳遍西域後,于阗國不僅送來了國書,還送來了珍寶和……美人。”
“這本不要緊,王後娘娘知道您沒有接納這些美人的需要,就做主把她們送回去了。但過了兩日,烏孫也送來了兩名女子,最要緊的是,其中一名是烏孫現今君主的親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