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文學城獨家發表
餘下的商隊衆人聞言勃然變色, 但見安歸的神色過于冷冽、威壓逼人,卻又不敢上前與他沖突,只好忿忿地低聲斥罵一番。
仔細想來, 他所說的也并非毫無道理,若是他和燕檀對商隊有任何加害之意, 能悄無聲息地殺得了施照, 就不會留剩下的活口。
商隊中領頭挑事的中年男子卻有些下不來臺, 雖氣勢弱了一半,但仍不依不饒道:“無論如何, 即便不是貪財,你們也脫不掉嫌疑。若是問心無愧, 你們不妨倒是說說, 好端端地怎麽會在這種地方逗留?”
燕檀伶牙俐齒地反駁道:“你莫不是搞錯了?我們的目的與你何幹,是我們先到達此地, 而後你們才闖了進來。你可見過剪徑強人如此行事?”
安歸點了點頭, 意味深長地接過話道:“你們的貨物并未丢失,領隊卻不知所蹤。比起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顯然還是有利益牽扯的同伴更有嫌疑吧?”
中年男子聞言臉色一變,感覺到商隊中的其他人也将審視和懷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随即惱羞成怒地拂袖回到篝火旁, 沖同伴嚷嚷:“瞧什麽瞧!我是施掌櫃的妻弟, 難道還會謀害他害我親姐守寡不成?”
商隊中其他人立即收回目光,彼此間暗暗交頭接耳一番,接着有人滿目愁容地上前去問那挑事的中年男子:“阿青, 那我們接下來可如何是好啊?”
領隊不知所蹤,商隊原本今日繼續尋找出路的計劃也不得不被擱置了。他們不敢冒然離開原地。若施照只是外出,商隊冒然西行趕路, 反倒有可能将他遺落在大漠之中,那無異于間接要了他的命。
是而阿青命幾個侍從在周圍附近搜尋施照的蹤跡,餘下的人則在原地等候。
折騰了大半日都無功而返,商隊中愈發人心惶惶。
途徑這附近的商隊時常有噩耗傳來,許多商隊遭遇風沙或是劫匪,暴死途中。原本走這一路的商人都早有耳聞,也默然接受這樣的危險,但如今施照卻毫無征兆地離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實在是令人聞所未聞。
眼見着燕檀和安歸安然坐在一旁,不急着離開,也沒有任何動作,商隊衆人心中詭異莫名的氣氛愈發發酵,終于有人忍不住提出:“我們在四周找了這麽久,都沒有見到任何施掌櫃的蹤跡。這裏一到夜裏風就停了,按理說人在沙漠中行走,僅過去了一夜的時間,怎可能毫無蹤跡?”
有人問道:“你這是何意?”
那人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指向北面那些黃沙中若隐若現的樓宇。
“我們從未去那裏尋找過。你們說,會不會施掌櫃昨夜裏獨自去了那裏?”
沒有人回應他的問題。只有大漠上亘古不歇的風在白龍堆中發出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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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擡起頭來,同安歸對視一眼,在他的眼神中亦讀出了疑惑。
這個猜測雖聽上去荒誕不經,但依眼下的情形來看,倒是最為有可能的。
只是,他去那裏做什麽呢?
商隊衆人沉默了半晌,而後才有一個人聲音極低、磕磕巴巴地開口問道:“若真是如此,那我們是否要派人進入……那裏尋找施掌櫃的下落?又,派誰去呢?”
這下徹底無人敢發一言了。
昨夜裏那些樓宇中的鬼火有目共睹,大家都膽戰心驚,對那裏極為畏懼。況且除去施掌櫃的兩個仆從和妻弟阿青之外,其餘的商人也不過是同他搭伴走商,有什麽必要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可能,搭上自己的命去那麽詭異的地方救他?
最終還是阿青站出來打破寂靜:“咱們暫且在周圍搜一搜,在這裏等上兩天,待到那時若還是沒有消息……再做其他打算。”
“其他打算”是什麽,沒有人願意在這時去深究,一群人神色各異地沉默了下來,各自處理手中的事。
日落月升,暮色再一次籠罩了大漠。因着白晝裏是晴日,夜間西域的萬千繁星也在蒼穹之中清晰地顯露了出來。
那白日裏隐藏在黃沙之後的樓宇中又亮起了如昨夜一般的鬼火。商隊中愈發人人自危,但燕檀聽了昨夜安歸的撫慰,卻并不感到膽怯。
她與安歸仰面躺在星空之下。他金黃色的長發散開,與她的烏發糾纏作一處。見燕檀沒有看星星,而是饒有興致地看着兩個人散在一處的頭發,安歸也愉悅地拾起她的一绺頭發捏在指間。
他還從沒有這麽近地看過中原女子的頭發,又柔順又漂亮。燕檀總覺得西域人的金發好看,但他卻覺得她的烏黑長發更勾人心魄。
金色與黑色糾纏在一起,泾渭分明,卻又有幾分暧昧。
燕檀正興致勃勃地将他的頭發和自己的頭發編在一起,編出一個辮子,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吸了吸鼻子,疑惑地看向安歸。
“你有沒有聞到一股……香味?”
安歸遲疑片刻,掬起一捧燕檀的長發,嗅了嗅,問道:“你頭發上的香氣麽?”
她指的自然不是這個。
燕檀搖了搖頭,又嗅了嗅周圍,自己似乎也有些疑惑。那香氣太過缥缈微弱,她也拿不定到底是真的聞到了,還是自己的錯覺,于是便不再提了。
第二日清晨,燕檀還未清醒過來,便被一陣驚呼攪擾了清夢。
“阿青也不見了!”
商隊中有人因昨日的遭遇而誠惶誠恐、一夜淺眠,天光乍破便起身來,結果卻發現屬于阿青的貼身物品和行李都還在,但他的人卻同施照一般消失無蹤了。
商隊餘下的六人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有人終于堅持不住,提出了就此拆散商隊,與施家無關的人也借機提出要立即離開這人鳥俱絕之處。
施家只剩下了兩個貼身仆從,卻不肯同意拆散商隊的提議。
施照與阿青接連失蹤,這些搭伴而來的商人個個都有謀財害命的嫌疑,怎可能如此輕易就放他們離去。
況且他們的主人失蹤,他們兩個若回到主家,少不了面對懷疑和責罰。無人會相信這兩人接連在沙漠中悄無聲息地失蹤與他們無關,這些一同上路的商人還可為他們做個見證。
安歸神色一沉,在一旁一言不發地觀察了争吵不休的六人半晌,終于起身向商隊衆人走去。
“比起在這裏彼此指責,不如查一查看有什麽蛛絲馬跡。”他在衆人的行李和鋪蓋中蹲下身來,環視四周,問道,“那個名叫阿青的,昨夜宿在何處?”
商隊衆人面面相觑,最終還是有人試探着指了一個方向:“就在那裏,在我旁邊。”
“那你昨夜可有聽到什麽響動?可有覺得他有何異常之處?”
那人迷茫地搖了搖頭。
安歸又問:“昨夜你們都是何時入睡的?”
衆人各自回答,安歸又向那最晚入睡的人問道:“醜時你歇下之前,他可還在原處?”
那人想了想,撓了撓頭,答道:“在。”
“他那時睡着了麽?”
那人便面露難色:“這我便沒有在意了。那時大家都怕得要命,睜眼就會看到眼前那可怕的鬼火和樓閣,大多都是緊閉雙眼捱過晚上的。”
安歸點了點頭,伸手摸了摸阿青的鋪蓋。
是涼的,沒有一絲溫度,他離開很久了。
如今也不過才過寅時。若沒有人說謊,那麽幾乎是醜時最後一個人入睡之後,阿青就起身離開了。
若他是自願為之,那大概是一早便籌謀好的。
安歸皺起眉來,想起白日裏阿青得知施照失蹤之後的神情,又覺得他并非故意裝出來的那副模樣。
那麽照此推測,施照失蹤之後,阿青也不知他去哪裏,做了什麽。但就在昨日一天之內,阿青就發現了什麽他人未曾發現的事情,并做好打算,在其他人都歇下後,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裏。
阿青發現的不會是離開白龍堆的路,沒有必要。因為一旦這些商人在他們失蹤之後作鳥獸散,燕檀也在最初遇見他們那天就曾說過,可以為他們指明離開這裏的路。因此阿青根本不必隐瞞這一點。
那他在隐瞞什麽呢?
安歸的視線沉着地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有人急不可耐,有人一臉厭惡,在面對如此大的危險時,離心離德已經寫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會是利益麽?
這些往來西域與中原的商人自然不乏良善仁義之人,但更多的,則是蠅營狗茍、重利輕義。
安歸垂下眼睑,心思如電,剎那間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擡起頭,看向北面那重新在黃沙中沉寂的古舊樓宇的輪廓。
是不是施照和阿青先後發現了什麽東西,使得他們誤以為那裏有利可圖,但又不想同商隊中的他人分享,便假作離奇失蹤,實則是進入了秘教的巢穴探尋寶藏?
他們都是商人。施照能坐到領隊的位置,定也是久經商場,一定猜得到在他們失蹤之後,這裏的其他商人不會舍身相救,而是為了各自的利益而散去。
屆時他們就可以獨吞那筆財富。
安歸陰沉的目光落在了那兩名施家仆從之上。若是他的猜測屬實,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施照和阿青都未曾帶走任何幹糧和水,他們無法在其他人散去後走出大漠,一定要留下信息告知這兩名仆從在此等候,或是進入秘教巢穴相迎。
他正欲開口詢問這兩人,施照和阿青有沒有什麽東西不在這裏,便有人大喊着從遠處跑回來,一副驚懼不已的模樣。
“我找到一個施掌櫃随身的佩囊。”他喘着粗氣,瞪大雙眼,眼中全是驚惶,“還有,還有……”
商隊中有人不耐煩:“還有什麽?”
那人結巴了半晌,似乎是不知該如何說出口,于是急迫道:“你們快随我去看一看。”
“一起去看一看吧。”燕檀走到安歸身後,“此事太過蹊跷,不像是商隊中人所為。既然我們也留在這裏,恐怕不能置身事外。”
安歸看了看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向北方那黃沙中的樓閣走出一裏左右,就到了那驚慌失措的青年發現佩囊的地方。
遠遠地便可瞧見,大漠平坦而一色的黃沙中,有什麽暗色的東西突兀地出現在了地面上,極為顯眼。
待到衆人走近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具枯骨,身上還穿着施照失去蹤跡前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