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文學城獨家發表
“畢娑?”燕檀詫異萬分, 轉過頭去瞧了瞧仍在不悅的安歸,又瞧了瞧面色如常的畢娑,“你們一早就認識麽?”
難道她自以為費盡心機地進入康家, 其實本就是處在安歸的安排之下?
畢娑搖頭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殿下知曉我,是在你來康家之後。你那時來康家的确是我那名義上母親的意思。不過我與殿下相識, 倒是與你有些關系。”
瞧着燕檀愈發一頭霧水, 安歸同她解釋道:“他見你與我一道, 猜中了我們的身份,因此才找上我。”
畢娑挑了挑眉道:“原來殿下還未曾與你說起這些事情嗎?”
他張口似是要解釋, 卻被安歸睨了一眼,于是了然地閉了嘴, 聽安歸搶先對燕檀說:“他與我一樣, 一早便發覺了秘教的存在,察覺出康雲漢所統領的粟特商會似乎與秘教有所牽扯, 于是便自願被賣進康家做養子, 以便暗中進行調查。”
燕檀道:“一直以來,每次談及這支秘教的時候, 時間都很緊迫。你們還從來不曾與我好好解釋過這究竟是怎麽樣的勢力呢。”
“即便是現在,我們依然沒有徹底摸清他們的底細。”畢娑接過話來, “目前只是知道他們的教徒慣于進行極其精妙的僞裝, 而後取代原主人的身份蟄伏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等待教派的指揮伺機而動。”
“秘教的可怕之處不僅是他們幾乎無懈可擊的僞裝,而是無人知曉他們究竟會選擇何處蟄伏。”安歸道,“我自回到樓蘭以來, 四下打探,發現被取代的目标既有中原與西域各國政要,亦有市井白丁平民。而且他們行事非常隐秘, 即便是朝夕相處的親人,一時之間也很難辨認得出,我們便以‘秘教’代稱。”
“平日裏看上去,他們便如同滴水入海一般,不會有任何異動。但一旦秘教如今日欲取樓蘭這般展開布局,白丁平民負責散布謠言蠱惑人心,王公政要負責把控時局,若是當權者不曾察覺,一張巨大的羅網便将一國上下皆網羅在內,掙紮不得、逃脫不得。”
畢娑從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卷展開,鋪在燕檀和安歸面前。燕檀好奇地湊過去看,發現那是一幅粗略描繪了自大秦向東,一路囊括安息、貴霜、西域諸國、中原三國直至蓬萊的地圖。
“根據殿下和我近來的調查,秘教勢力分散之廣,遍及中原秦、趙、吳三國,在樓蘭亦有滲透,但越向西去,教徒越是罕見,到了安息國這裏,便幾乎沒有了。因此殿下和我都覺得——”
安歸道:“秘教來自于中原。”
燕檀皺起眉頭,心中隐隐開始擔憂起來。
趙國經歷先皇一朝,本就積弊已久、百廢待興,她父皇兢兢業業十幾年,也不過是令情況稍有好轉。北方邊境匈奴人的屢屢侵擾就足夠讓她父皇頭疼不已,若是屆時國內再掀起如樓蘭今日這般的動亂……
安歸見燕檀低下頭去,情緒低落,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将手覆在她的手之上,在她耳邊沉聲安撫道:“別怕,有我。”
Advertisement
畢娑擡起頭,見兩人如今情形,也明白了個七八分。
他咳了咳,開口道:“既然如此,我便替你解釋一下殿下的全部安排吧。如今那具僞裝成殿下的屍體會令城中匈奴人認為,殺死元孟便對樓蘭政權有機可乘,一定與秘教血戰到底。而元孟狡詐,定然會想辦法将秘教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與匈奴人抗衡。在我們去白龍堆的同時,城中這兩方人馬勢必兩敗俱傷。匈奴經此一役元氣大傷,短期內都不會再對趙國構成威脅。”
燕檀心中松動,擡起頭來。
畢娑繼續道:“同樣,那具屍體也會蒙蔽元孟和秘教,令他們想不到殿下此時會轉而攻向白龍堆,而疏于防備。即便如今看來,白龍堆并不是秘教老巢所在,但也定然是十分重要的一處地方。待到匈奴人被秘教擊退,我們攻下白龍堆,就可一舉解決匈奴和秘教兩個西域的心腹大患。”
燕檀順着畢娑的話整理了片刻思路,轉頭看向安歸:“借刀殺人?”
安歸眯起雙眼:“阿宴過獎了。”
畢娑揉了揉眉心,附和道:“殿下這一計确實精彩。我在未曾投奔殿下之時,曾疑心殿下手中有什麽秘而不宣的神秘軍隊,能夠與元孟、秘教和匈奴抗衡,誰知殿下竟是設計引得這幾方勢力互相殘殺,坐收漁利。”
“實則阿宴在王宮中也對我助益不少。”安歸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悠然道,“我是以阿宴為由離間匈奴和元孟的,若不是阿宴進宮,我一時也想不到這麽合宜的理由。而且阿宴還動手殺了骨咄,更加重了匈奴對元孟的怨恨。”
畢娑一副十分無語的模樣,而燕檀則更是心虛。
她進宮是因為會錯了安歸的意,一時沖動。而殺骨咄……幾乎是安歸将刀遞到她手裏,将動手的機會讓給了她。即便沒有她,他自己也可以做成的。
偏偏安歸還在那裏不無得意地炫耀道:“阿宴真是我見過最聰明、最勇敢的女子——”
燕檀不由得被他誇得有些飄飄然,唇角忍不住往上翹,眼見着畢娑的臉越來越黑,輕咳兩聲打斷了安歸,對畢娑道:“安歸方才說,你察覺到康雲漢所統領的粟特商會似乎與秘教有所牽扯,又是怎麽一回事?”
“粟特人善商賈,好利,丈夫年二十去旁國,利所在無不至。”畢娑正色道,“西域、安息和中原遍布着粟特人。再沒有哪一種人可以像他們一樣,廣泛地游走于各國之間,而鮮少被他人懷疑。而粟特人彼此之間聯系的方式便是經商地的行會和聚落,控制了這些行會和聚落,便可以順着粟特人的脈絡,把教徒悄無聲息地散布到各個國家中去。”
燕檀忽而想到自己初次前去康家時,遇到的那名名喚米娜的婦人。她的夫君便是在粟特行會中失蹤,而後性情大變,繼續向西而去。
“你的意思是——”燕檀試探着猜測道,“康雲漢一直在與秘教勾結,秘密地将自己手下所轄的粟特商人改換成秘教教徒?”
畢娑搖了搖頭:“并不完全是這樣,事實上,除此之外,康雲漢還在替秘教解決麻煩。殿下和我都認為白龍堆是秘教秘密巢穴的原因,正是從種種傳言來看,無意中經過了白龍堆的外人,十有八九都被滅了口。”
燕檀迷茫道:“可是,我也經過了白龍堆——”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反應過來了什麽,狐疑地轉頭看向一直安靜地坐在身邊的金發青年,那雙極其特別的碧色眼睛此刻正無辜而又認真地瞧着她看。
“難道,龍勒驿外那名假扮驿丞的西域青年,還有白龍堆中建起沙堡同我一起躲避風暴的——”燕檀驚詫不已,“都是你扮成的?”
安歸毫不遮掩地颔首應下,托腮對燕檀笑眯眯道:“我的阿宴當真是聰明過人。”
“我一早便覺得趙國公主前來樓蘭這一路定然不會一帆風順,便在陽關以東暗中跟随趙國使團。你偷偷潛出驿站尋找你貼身侍女的那晚,便是秘教對使團下手之時。多虧了你那莽撞的侍女,竟令你陰差陽錯地在驿站之外躲過了秘教的暗殺。”
“秘教教徒欲要按計劃取代的人。都會被抹殺。但你在那一晚不知所蹤,他們只好先令人僞裝成你同使團出發,卻未曾料到元孟與匈奴人密謀埋伏在大漠之中,将他們派來僞裝你的人和使團一起殺死在了沙漠裏。”
燕檀怔怔道:“因此,你在中宮大殿與我假意對峙之時,故意誣陷我并非真正的華陽公主,而是冒名頂替之徒,也是為了保護我不被他們抹殺?”
安歸伸手撫了撫燕檀的臉:“正是如此。那時元孟與匈奴勾結,并未搭上秘教,所以他們需要在他身邊安插奸細左右他的決斷,你便是他們的目标。後來元孟轉而與秘教合作,你才沒有了性命之憂。”
燕檀只覺得脊背陣陣發涼,心中不由得後怕,當日樓蘭王宮中的局勢竟如此詭谲莫測,而她竟全然不知。
多虧安歸替她暗中籌謀一切——
燕檀思及此,忽然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妥之處。
若說當日在龍勒驿才是她和安歸的初見,那麽為何他要費盡心機保護自己一路來到樓蘭,甚至扮作肮髒又身份低微的乞兒纏在自己身邊?
那個時候,安歸與她并無任何交情……
見燕檀低頭默不作聲,被忽視已久的畢娑識趣地起身理了理衣服,簡要地說道:“我是來提醒殿下,按照我們的計劃,後日一早就要啓程去白龍堆。若是依舊按此計劃行事,殿下莫要忘了易容僞裝。”
他頓了頓,瞥了一眼燕檀,又道:“若是公主殿下也要随殿下一同前去,怕是也需要僞裝一番才好。”
待畢娑掀開簾子出得帳去後,安歸轉過頭來看向從方才開始就不發一言的燕檀:“阿宴,你怎麽了?”
小姑娘擡起頭,臉上已沒有了方才古靈精怪的神氣,而是有些忐忑而失落。
“安歸,你一開始在我身邊,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