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安歸,你是我見過……
落地時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燕檀呲了呲牙,将罩在外面的侍女衣裙全部脫掉,連通那遮面的布巾一起塞在院中的雜物中。
若是沒有撞見那刀疤大漢,她還可以裝作毫不知情,暗中設計脫身。
但今早她撞見對方的事情想來很快便會傳到那二殿下耳中。陰險狡詐的二殿下若是得知自己敗露,極為可能會立即動手,将她殺了滅口。
所以燕檀只好兵行險着,迷暈了一名侍女,穿着她的衣裙,拿了她的木牌,又在給車夫的茶水中加了藥草,趁他如廁之時登上車辇,逃出王宮。
所幸,她成功了。
燕檀忍着痛楚撐起身子,按了按堆放在牆邊的貨物,好在應是些木料,能夠支撐得住。
她雙手攀住那些貨物,踩着貨物爬到了牆頭之上。
二樓隐隐傳來夥計歸來的腳步聲,燕檀從牆頭一躍而下,消失在牆外的僻靜陰暗的小巷子之中。
她從袖中掏出面紗,覆在面容之上,拐了幾道彎,擠入車水馬龍的大街之上。
這裏竟離她初入樓蘭城時的那座城門很近。從中原來的商人和僧侶驅使着駱駝或是馬車行在街上,一派繁華安寧的景象。
但燕檀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怕得冰涼。她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那車夫很快便會發現她逃走了,而後二王子就會下令在全城搜捕她,屆時她根本無法在這裏生活下去。
要帶着安歸暫時離開樓蘭嗎?可他們又能去哪裏呢……沒有過所,連最基本的身份盤查都很難應對。
況且,想要回到這裏,再為金雀和裴讷之的事情平反,不知道又要多少年了。
她沮喪地攏了攏衣領,向破廟走去。
前方的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喧嚷,緊接着人群朝兩面散開,露出街道中間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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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随着人潮一起向路兩邊退去,只見不遠處樓蘭城門大開,一隊騎着馬、作中原人打扮的華服之人自城門策馬而來。
人群中有人低呼:“趙國的新安西侯進城了!”
“那剛死在白龍堆外的安西侯就是他親爹吧?”有一個樓蘭人鄙夷道,“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來我們樓蘭做什麽?還能為他那死去的親爹報仇不成?”
裴世矩?
燕檀心中一驚,連忙踮腳看去,只見為首的那人确實風姿飒沓。距離尚遠,她看不清面容,但僅憑身形,便能辨認出那的确是裴世矩。
仿若是身邊樓蘭人的惡語相向令燕檀混沌的情緒終于有了起伏,心口處傳來細細密密的針紮般的疼痛,腦中思緒也開始轉了起來。
她咬了咬嘴唇,轉身離開了人群,直至人少的街道上,便索性小跑了起來。
既然裴世矩來了樓蘭,那麽她便有了一個主意。
燕檀回到破廟時,已微微有些喘,但仍顧不得歇息,轉到棚屋和後院處處去尋安歸,卻都尋不見。
她跺了跺腳,轉身繞回後院中,向廟中老僧借了一口竈,将袖中從二王子宮中順出來的檀香木寶盒放到案上,搗碎成小塊香木,放在竈上煮。
當初随手偷這只珍貴的寶盒的時候,她本想尋到安全的地方去換了錢,作為自己和安歸逃出樓蘭的盤纏。
二王子都要殺她滅口了,她偷他一只檀香木寶盒做跑路的盤纏也不算十惡不赦了。
卻沒想到歪打正着,這只寶盒她眼下另有一番妙用。
幸好是檀香木。
她向棚屋中的小乞兒們買了劣質酒水,而後将那酒水倒入甑中。
檀香的香氣開始慢吞吞地從煮沸的酒水中溢散而出。
安歸疾步行至破廟後院時,由于一路上趕得太急,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撞入眼簾的是燕檀熟悉的身影,令他微微松了口氣。她正站在竈前煮着什麽東西,四下裏都是檀香濃厚的香氣。
如他所料,那小公主又機靈又勇敢,竟偷梁換柱,從王宮重重盤查之下逃了出來。
好在她回到了這裏,令他在元孟得知消息前找到了她。
安歸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燕檀轉過頭來,見到是他,眼睛一亮:“你回來了!”
他正欲開口說些什麽,燕檀便搶先道:“我有一樁事托付給你,這樁事很急,辦成之後,我便帶你離開樓蘭,好不好?”
安歸皺起眉頭來,顧不得一直以來的僞裝,便要拒絕,燕檀卻仿佛完全沒有在意他的反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代我向方才進城的趙國新任安西侯進獻一支香露。只要将這支香露原原本本地送到他手中,這樁事便是完成了。”
他嘴唇微抿,生生遏制住了湧到唇邊的話。
安歸低頭看着鬓發淩亂、眼睛卻明亮無匹的燕檀,眸中略過一絲訝異。
她這是要向趙國的使臣遞消息,主動坦露身份,回到趙國去了麽?
這樣也好,那他便不必強硬地将她帶回自己宮中去了。原本,他也是想将她送到裴世矩那裏的。
如此一來,也許她直到離開樓蘭都不會知曉她的真實身份,只會将他當做一個尋常的從街頭撿回的小乞兒,只不過在離開樓蘭時,不慎将他弄丢了而已。
心中有什麽東西重重地落下,安歸覺得紛亂的心跳重新安定下來,但卻有有些微妙的憋悶,仿佛失去了什麽。
他溫順地向燕檀一笑,應道:“好。”
燕檀将甑中匆匆煮過的檀香露倒入一只粗糙的瓷瓶中,遞給安歸。
“務必要替我交到安西侯手中。”她叮囑道,“也要告訴他,這支香露的名字叫做剎那。”
安歸從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移開目光,看了看手中尚且溫熱的小瓷瓶。
這一支香露比起她曾調制的其他香露,簡直粗陋得令人不忍直視。褐色的酒漿中還漂浮着未曾濾清的檀香木屑,氣味也強烈到刺鼻。
不知道她想借這東西向裴世矩傳遞什麽消息。
剎那?安歸的唇角暗暗向下。他雖并不是佛教徒,卻也懂得梵文。這應當是小公主同裴世矩之間不為外人所知的暗語。
而他竟然不知道。
聽刺探過華陽公主身世的探子回報,小公主年幼時長在寺廟中時,就同去薊城讀書的裴世矩相識。用他們中原人的說法,兩個人是什麽青梅竹馬。
思及此,他不由得有些微妙的不悅。
但他仍擺出一副百依百順的模樣,鄭重點頭:“阿宴姐姐放心,我會将香露交到他手上,也會記得将名字一并轉達。”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雪膚花貌的中原少女,抿了抿唇,轉身欲要離開。
“等一下。”
身後忽然響起清脆的少女聲音,安歸停下腳步。
還未等他轉過身來去看燕檀,便感覺到後背被什麽柔軟的東西貼了上來。
安歸微微瞪大眼睛,身子一僵。
一雙柔嫩白皙的小手從他腰身環過。
她竟然跑上來抱住了他。
燕檀将臉貼在少年背上。衣料有些粗糙,她曾以為等自己賺到了錢,便會替他換一身新的、更好的衣裳。可惜卻沒有來得及。
她此時喉嚨發癢,有些落淚的沖動,想必不是別的原因,只是被粗糙的衣料劃得疼了。
“多謝。”少女生硬地笑了幾聲,盡力掩飾住聲音中的哭腔,“安歸,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