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表白
冷隐的表情看上去無比嚴肅也無比瘋狂,晏懷風毫不懷疑他說這話絕對是認真的,可正因如此,才讓他覺得愈發疑惑。
按道理說,如果冷隐以及他身後的暗月宮籌謀多年就是為了重回中原稱霸武林,說明他們對至高的權勢無比渴望,以至于不管用什麽手段都要重新回到權力的頂峰。
而一個如此貪戀權位的人,毫無疑問應該是最惜命的,怎麽可能因為一時落于下風受制于人,就打算放棄暗月宮多年基業要跟他們同歸于盡?
晏懷風看着冷隐的眼睛,對方注意到他的眼神,惡狠狠地瞪了回來,只不過此刻他實在沒有兇神惡煞的本錢,只是一只被捆縛了爪的困獸罷了。
然而那眼神裏的恨意太深,仿佛兩人之間絕對是屠盡九族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如此森森的恨意讓人根本無法忽略。
晏懷風失笑,其實冷隐完全沒有理由這麽恨他,就如他所說,他還有暗月宮全部人馬,未必就已經輸得一敗塗地。現在就恨,似乎也太早了。
更令他懷疑的是這麽些天冷眼看來,這個冷隐實在不像是處心積慮想要成為萬人之上的人,比起他本身對權力的追逐,他可能更心心念念在乎的是他娘的遺命和他大哥的意願。
所以如果說他是因為晏懷風阻礙了他的稱霸之路而恨晏懷風大概也說不過去。
那麽他這麽恨他的唯一理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冷隐在乎的根本不是權位,而是……晏懷風若有所思地望着楚越。
楚越剛剛點了梅嫣的穴道,把她拖到一邊,就在晏懷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時刻如有感應一般地擡頭回視晏懷風,而這一眼所看到的晏懷風那若有所思又有點了悟的表情讓他不解。
不過他的眼神倒是讓楚越意識到自己似乎還衣冠不整,只一件外衫披在身上,還是晏懷風給披的,想必此刻的形象絕對是……有礙觀瞻。
看着楚越忽然像想到了什麽一樣別開頭去,然後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雜亂衣物,卻又不好意思在依舊冷冷瞪着他的梅嫣姑娘面前換時窘迫無助的模樣,晏懷風忍不住微微地笑了。
兩人之間的暗流洶湧顯然更讓冷隐憤怒,可惜他現在卻落在了晏懷風的手裏,什麽都不能做。
他剛剛還威脅過晏懷風說要毀了他的容,誰知瞬間情勢已經逆轉,而晏懷風顯然是個君子報仇一刻都嫌晚的主。
于是他立刻學着冷隐剛才的模樣拍着冷隐的臉,嘲諷地說:“就算今天我們一起死在這裏,黃泉路上你大哥依然要跟我卿卿我我,怎麽,你準備在一邊兒看麽?”
“你!”冷隐顯然氣極,一張臉漲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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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你說他把妄言書放在桌子上是個錯誤,那你拿着這書還跑來聽壁角,似乎也并沒有十分聰明啊?”
晏懷風說着,探手從冷隐那裏拿回妄言書,冷隐眼睜睜地看着,表情卻很奇怪,又似得意又似不懷好意。
晏懷風随手一翻,立刻明白這家夥在得意個什麽勁兒了,這壓根就是冊閑書,只不過長得與妄言書相似罷了。
冷隐看到晏懷風的表情感到無比痛快,也不顧自己現在受制于人,張狂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抱歉啊晏少主,妄言書我已經命人妥善收藏。看來我沒有少主想象中那般蠢笨!”
語畢忽然掙紮着一動,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副準備要跟晏懷風同歸于盡的模樣。晏懷風也不閃避,迅速變招,如此一來,冷隐看上去簡直就是在求死,自己往晏懷風的手上撞。
而晏懷風自然是樂意之至的。
眼看着冷隐馬上就要血濺當場,楚越心中一動,驀地想起十四臨走前曾經請求他放過冷隐一命。
若非十四的身體,他也不會有再度陪伴晏懷風的機會,于情于理他都不應該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他唯一的弟弟去死。
從這些天的相處來看,他們兩兄弟的感情真的是很好的。以己度人方知不忍,想必十四一點兒都不像這麽快就在地下跟自己的兄弟重逢。
于是他不自覺地脫口而出,“少主等等!”
聽到楚越的聲音,晏懷風略一遲疑,就這一瞬間,冷隐忽然半途變招轉開了身子,然後高聲叫道:“放箭!”
門外蓄勢待發的暗月宮人馬立刻一絲不茍地執行命令,箭在弦上一觸即發,楚越大駭,這樣一來晏懷風首當其沖,必死無疑!
他可不認為晏懷風已經厲害到能躲得過潑天箭雨,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寧願賠上自己一條命也要置晏懷風于死地的冷隐!
想不到冷隐又拿自己的命來賭他“大哥”的心。
情急之下楚越完全沒有別的辦法,他只能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沖向晏懷風,用力撲向他,把他整個人都嚴嚴實實地護在自己身後,然後手中緊緊握着幻生劍,嚴陣以待。
來不及考慮得更多,他只知道不管有多少箭矢射來,他只要手中還有劍,心跳還沒停,還有一口氣,就不會讓任何傷害加諸于晏懷風身上。
正如他曾經承諾過的那樣,無論誰要取他家少主的性命,必先踏着他的屍體過去!
冷隐看到這個情形,凄厲地高叫了一聲“大哥——”,陣是他的布的,威力有多大,只有他心裏最清楚。
那些箭的力量足夠穿透楚越的身體再穿過晏懷風,讓他們全都變成串在一起的刺猬,這種情況下根本一個都活不下來。
難不成晏懷風對他大哥來說就那麽重要,真的寧願去黃泉地府做一對鬼鴛鴛,也不能好好地待在一邊,等晏懷風死後,繼續他們曾經向往過的一切?走到這一步,明明已經唾手可得……
生死之間,不過是彈指一瞬間,卻給人感覺那麽漫長。
楚越很想回頭再看一眼晏懷風,但是他不能,也不敢。怕生死邊緣情緒太多,會忽然舍不得,這一次死去,大概就真的再也沒有機會陪伴晏懷風了吧。
他所有的歡欣喜悅、悲傷惆悵,都已經與自己無關了。幸好,幸好對晏懷風來說他只是個影衛,這樣,晏懷風也許會為他感慨一會兒,但不會太過悲傷。
如果晏懷風傷心,那就是他的罪過了。
楚越牙關緊咬,全身緊繃,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外面,時刻準備着箭陣來襲。同時放任腦海之中的思緒無邊蔓延,快速地掠過前世今生所有的情景,除了晏懷風,還是晏懷風。
微笑的、面無表情的、溫柔的、懷疑的、失落的、期待的、以及極少見到的喜悅的樣子,原來他記得他的每一種表情。
此刻楚越不再逃避,因為再無未來任何可能,反而再沒有任何顧慮,他蠕動嘴唇,低聲地、如同自言自語一般地小聲說:“少主,我喜歡你。”
晏懷風聽不聽得到,晏懷風會不會回答,都已經無所謂。
屏住呼吸,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感覺上似乎非常漫長的靜默與沉寂讓人焦躁,不知道外面那些人究竟在幹些什麽,其實也不過彈指一瞬間而已。
預料中的景象都沒有出現,圍在牢房之外的所有人明明已經箭在弦上,卻偏偏松不開那一根拉弦的手指。
牢房之中三個人表情各異,楚越依舊怔怔地站在晏懷風身前,冷隐露出既失望又慶幸的神色,而晏懷風卻無比平靜,就好像所有的生死一線都沒有發生。
冷隐沖到門口,雙目一掃,立刻明白了箭陣沒有發出的原因,因為所有人的脖子上,都被架上了一把明亮亮的鋼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無比,驚詫異常地望着這群不知從何處忽然冒出來的人,他們像幽靈一下悄無聲息地形成了一個更大的包圍圈,把暗月宮的所有手下都包圍起來,并無一遺漏地加以挾制。
人群之中有一個清亮的聲音歡快地響起,“哎呀哎呀,可算趕上了不是。這路可真難走,半條命都沒有了,花花兒快給我揉揉腿。”
接着另一道沉穩溫雅的聲音答道:“我記得你是坐車過來的。”
“那——那我屁股痛!這麽長的路,又這麽颠簸,快給人家揉揉。”
“……”
冷隐氣得臉色鐵青,他記得這兩個聲音!上一次在白道盟住李毅和尋簪閣前副閣主謝語童的婚禮上,就是這兩個人破壞了他的計劃,而現在又是他們率衆包圍了他的暗月宮。
真真是冤家路窄。
屋裏,晏懷風看着還像個呆木頭一樣怔怔地立在那裏的楚越,伸手戳了戳他的肩窩,“阿越,回神了!”
楚越像是被誰抽幹了力氣一樣,差點兒忘記了呼吸,直到被晏懷風這一戳,才放松下來。
一旦生命危險解除,他第一反應是立刻轉過身,把晏懷風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個遍,直到确信晏懷風連一個頭發都沒有掉以後,才長出了一口氣。
——然後,他随即想到了剛才自己說的那句話。
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說什麽都無所謂,可現在安全了,他卻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對晏懷風懷有這樣的心思,晏懷風一定會冷笑的。
楚越偷偷瞥一眼晏懷風,心裏安慰自己,當時情形那麽緊張,他的聲音又那麽小,少主肯定不會聽到的。就算聽到了,也未必聽得清楚……
好在晏懷風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的身上,楚越暗自捏了自己一把,若無其事地說:“少主,是蕭沉和路千尋他們?”
晏懷風點點頭,“嗯。”
“梅嫣不是說……”
一句話還沒說完,路千尋已經笑嘻嘻地拉着蕭沉走過來,接口道:“梅姑娘跑來料理我們,我們又不能欺負小姑娘家的,只好讓她料理料理了。”
晏懷風從容地向兩人點點頭,說:“辛苦兩位了,今日能将暗月宮所有餘黨一舉擒下,全賴兩位暗中相助。”
蕭沉回以一笑,“少主設的好計謀,親自深入敵營,這份勇氣也讓在下很欽佩。尤其是……”
蕭沉看了楚越一眼,“在我們并不看好您的這位影衛的情況下。閣主已經将宗卷送到你面前,你明知他是暗月宮從小派來聖門潛伏的卧底,還敢給予他如此的信任,這份心胸我們自愧不如。”
晏懷風不以為意,狀似無意地瞄了楚越一眼,楚越緊張地看着他,晏懷風轉向蕭沉,毫不懷疑地說:“我相信他不會背叛我。”
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忽然靠近楚越,用一種無比親昵的姿态在他耳邊悄聲說:“阿越,我聽見了。”
這一幕就這麽落入了在場所有人眼中,路千尋眼睛亮晶晶的,雙手抓着蕭沉的肩不停晃蕩,開懷地說:“我就說他們是一對吧,你還不信!”
蕭沉扶着自己的額頭,考慮要不要把這個聒噪的家夥一掌拍飛出去。
而大勢已去的冷隐則頹然地倒在地上,雙手撐着地板,雙目無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也許是晏懷風靠近楚越的那一幕給了他太大的刺激,他猛地拽過邊上人的劍,瘋了一樣直沖過來。
——這一回,是真的準備跟晏懷風同歸于盡了。
任誰都看得出來,冷隐受到的打擊太大,神智已經徘徊在奔潰邊緣。他失去了暗月宮,失去了這麽多年的信仰,也失去了他唯一的大哥,一無所有是一件讓人如此難以接受的事。
尤其是,來自親人的背叛。
而另一個人偏偏在他面前自信無比地表示“我相信他不會背叛我”!
梅嫣在牆角嘤嘤地啜泣起來,看不得自家大人瘋癫的模樣,和自己主人卻站在別人的身旁。
冷隐此時已經毫無章法可言,只是紅着眼睛胡侃亂刺,晏懷風輕而易舉地捉住了他的手腕,看了看楚越,又看了看理智盡失的冷隐,沒有殺他,反而揮手把冷隐推開,然後冷冷地說:“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暗月宮的第一任宮主冷幽月終身未婚,根本沒有留下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