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迷蹤
楚越掙紮着伸手想要把晏懷風往外推,手上卻使不出半分力道,軟軟地搭上了晏懷風的肩頭,倒像是投懷送抱一般。
晏懷風立刻明白,這附近還埋伏着第五個人!
這個人隐藏在暗處,藏匿身形伺機而動,只等所有人都被那四個黑衣人的攻勢分散了注意力的時候才悄悄發出最致命的一擊。
這麽看來,那人的武功絕對在江湖一流高手之列,而且非常擅長隐藏行蹤和暗器功夫,才能讓晏懷風和楚越兩人都沒有及時發現。
他們甚至沒有發現這架馬車什麽時候被做了手腳。
還是太大意了!
晏懷風看看懷裏的楚越,他已經喪失了神智陷入昏迷,臉上的氣色非常不好。想到暗器飛來時明顯是對準自己的,當時這個男人都已經快要出馬車了,然而不過頃刻,竟然就被他毫不猶豫地替換了生死的位置。
他記得楚越當時的眼神,滿滿的都是擔憂,生怕自己沒能及時救下他。
誠然,每一個影衛從小到大接受的訓練都是保護主人,可是楚越給他的感覺還是不一樣。
楚越剛剛對他說過,梅嫣出現得太過突然,很有蹊跷。其實他自己出現的時候也是一樣的。
晏懷風記得自己那時在冰獄,這個男人也是突然出現,雪中送炭地送上自己的忠誠,沒有任何理由就要跟随他左右。
笑話,他晏懷風是那麽容易輕信的人麽?從出冰獄到奉裏鎮,從清歡館到中原,一路上他從未松懈,一直在試探楚越,卻始終看不出絲毫破綻。
直到現在,他忽然想,以命換命應該是最容易取信于人的方式了,如果楚越是決定拼這麽一個機會想要達到某種目的的話……
晏懷風覺得很可怕,因為剛才那一瞬,他确實有過動容。
然而,無論懷疑還是信任,楚越現在都還不能死,畢竟來中原只是第一步,一切才剛剛開始。
盡量忽略心中那一絲“其實我并不想他死”的想法,晏懷風捏住楚越的下巴,讓昏迷中的人無意識地張開嘴,然後伸出另一只手,将食指伸進自己嘴裏,牙關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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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再次彌漫,盡管輕微,卻與楚越剛剛受傷時散發的血腥味在空氣中沉默地交融。
晏懷風不動聲色地把流着血的食指伸入楚越的嘴中,看着對方無意識地做着吞咽的動作。
情況緊急,他無法弄清楚楚越中的是什麽毒,只好用自己的血來抑制毒性,看着鮮紅的液體從指尖慢慢滲出,落入懷中人的口中。晏懷風慢慢浮起一絲涼薄的笑意——每當自己流血的時候,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一些并不愉快的往事。
身下的木板搖晃得越來越劇烈,随着“砰”的一聲爆裂巨響,馬車終于四分五裂。
晏懷風迅速收回手指,也顧不得止血,立刻抹去臉上那種富家公子不應有的表情,用力抱着楚越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幾圈,沾了一身的塵灰。
“韓大哥!”梅嫣驚呼一聲,顧不得纏鬥,一劍隔開身前那人,轉身急急忙忙向兩人倒地的方向掠去。
奇異的是随着她這一聲驚呼,那四個黑衣人忽然齊齊撤刀,就如來時一樣毫無預兆地猶如潮水般瞬間退去,轉眼不見了蹤影。
就好像一場夢,醒來只剩滿目荒痍。
梅嫣拽着劍,三步并作兩步趕到晏懷風身邊,蹲下身來着急地問道:“韓大哥,你們沒事吧?如今的賊子竟這樣猖狂,可惡!”
晏懷風哆嗦着手指晃了晃懷裏的楚越,茫然無措地看着梅嫣,就像一個從小嬌生慣養連菜刀都沒見過的闊公子突然遇到了明刀明槍的威脅,聲音飄忽地說:“梅姑娘……阿越,阿越他、他忽然昏過去了!”
梅嫣一看楚越的臉色已知不好,一搭脈門立刻明白他這是受了暗算,“糟了,越公子這是中毒了。奇怪——”她的眼神往晏懷風和楚越身上轉了一圈兒,“娘親從來沒說過,強盜還會下毒的,他們不應該只圖財麽?”
晏懷風一聽這話就知道梅嫣必然是心裏起了疑,不等梅嫣說話,先一臉失望地抱着楚越道:“想不到中原竟是這種兇險的地界兒。梅姑娘,這些人莫不是沖你來的吧?”
梅嫣聞言一愣。
她初入江湖,在家時爹娘整日只是督促着她練功,閑時也最多與她講些關于越女劍法從前的輝煌事跡。
而越女劍梅家其實近幾年在武林中已經趨于沒落,因此她并不清楚過去他們家族是否曾經跟別的什麽江湖人結過梁子,如今被晏懷風這麽一說,倒有些不确定起來。
晏懷風滿面愁容,“梅姑娘,這可麽辦?阿越好端端地中了毒,萬一這是致命的毒藥,他豈不是——”
梅嫣一想可能是因為自己才給這兩人帶來了滅頂之災,心中內疚,又拿過楚越的手腕仔細探了一番,忽然“咦”了一聲,“越公子的穴道已經被封了,延緩了毒性的蔓延。韓大哥,你會點穴?”
晏懷風一臉無辜,“點穴?”
梅嫣見晏懷風茫然的表情不似作僞,心中的一點疑惑也暫時撇開一邊,先顧楚越着這頭,他中的毒似乎毒性不是猛烈一路,然而從他青灰的面色來看極有可能致命。
就耽擱了這麽一會兒,楚越的手腳都開始冰涼起來。
梅嫣不知道楚越內功走的是陰寒一路,手腳冰涼正是內息自發抵禦毒性的症狀,按她那半吊子的水準,也根本感覺不出楚越并非“不通武功的普通人”。
晏懷風看上去焦急無比,馬車已毀,趕車的老伯還躺在地上昏迷未醒,受了剛才馬車爆炸的驚吓,幾匹馬都跑光了,只剩下摘星送給楚越的那一匹,依舊打着響鼻在附近徘徊。
那馬兒見主人躺在別人懷裏一動不動,忍不住靠近低頭去瞧,圓圓的眼睛似乎很通靈性,擔憂地蹭着楚越的肩膀。
晏懷風一看見這匹馬,簡直要感嘆命運無常,牲畜都比人來得忠誠,畢竟它已經數次救他們于危難之中。
這附近連個能舒服躺着的地方都沒有,當下晏懷風帶着楚越翻身上馬,向着市鎮方向絕塵而去,只丢下一句讓梅嫣照顧一下車夫老伯。
梅嫣眼睜睜看着晏懷風着急忙慌地帶楚越走了,又不好撇下車夫老伯自己追上去,一跺腳,站在原地生了一會兒悶氣,才去搖醒車夫,兩人沿着路慢慢往城裏去。
老伯受了驚吓一直沉默,梅嫣猶自賭氣,也不說話。
直到所有人都離去,原地還剩一片狼藉。打鬥的痕跡依然留存,散落的馬車殘軀,随處可見的刀痕與劍痕,顯示着這裏曾經有過一場激烈的打鬥。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出現了一個人,他踱着方步走到道旁的一棵樹邊,将剛才射入樹幹中的三柄飛刀從容地拔了下來,收入袖中,這才緩緩離去。
榆望城,落鳳客棧。
楚越被剝光了衣服,正裸着上半身趴在床上,尚沒有醒轉。他的背上有幾個細微的小孔,泛着烏青的顏色,格外駭人。流出的毒血已經被細心地擦去,晏懷風坐在一邊,望着手中的幾根細針出神。
這是他運功從楚越體內逼出來的暗器,細如女子的發絲,輕易難以察覺。
上面的毒已經完全浸入了楚越的血脈之中,如果不是他及時用自己的血抑制了那霸道的毒性,楚越此刻只怕只剩一縷亡魂。
出手的人究竟是誰,目标又是誰。
對方是否知道這種毒對于任何人來說都可能致命,唯獨對他晏懷風來說只能讓他折損功力,行動遲緩,因為他全身上下,流動的是那樣的血。
如果對方知道這個秘密卻用這種毒對他出手,那麽就是說并不想殺了他,而是要留活口?
晏懷風慢慢地整理着所知的一切,抽絲剝繭,而隐藏在暗處的真相卻撲朔迷離。
他對着日光把銀針舉高,陽光從雕花窗棂的縫隙中照進來,小小的一線光明映出空中細微浮動的點點塵埃。
晏懷風忽然目光一凝,這不是普通的針。
日光下,只見針尖微微蜷曲,形成一個倒勾的形狀,像是蠍尾。而細針的頭部,則刻着一朵簡筆寫意的蘭花,雖然很容易忽略過去,卻逃不過晏懷風的眼睛。
只要是武林中人,在自己的武器上面做記號是尋常事,無論是知名門派還是獨行俠,這只不過是一種彰顯身份、表達自己光明磊落的手段。
然而暗器本來就是暗地裏的勾當,偷襲的人竟會留下标記如此粗心,是因為覺得他們聖門遠在滇南不清楚中原武林的狀況,還是有意挑釁?
晏懷風将蠍尾針往桌上一扔,走到床邊,默默地看着還在昏睡之中的楚越。
對方即使睡着了依然微微皺着眉,似乎還在擔心着什麽。晏懷風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不知怎地,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撫上昏迷着的人的背。
手指輕巧地從肩胛骨一路蔓延到近尾椎處,再往下,就被褲子擋住了。
唔,皮膚還挺光滑的。晏懷風忽然莫名其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