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遇襲
變故來得很突然。
車中梅嫣的聲音清脆如鈴,稱呼已經由韓公子變成了韓大哥。晏懷風不知說了些什麽有意思的掌故,引得梅嫣咯咯直笑,少女青春飛揚的氣息,不摻一點雜質,純粹得像是梅裏雪山上的新雪,幹淨且晶瑩。
這時一切的氣氛都剛剛好。
楚越不知不覺地放松了一點兒,自從孤身上冰獄以來心頭萦繞的那些焦慮終于慢慢平複,靠着車沿上,沒什麽目的地望着天空。
中原的天色沒有滇南那麽藍,仿佛見天兒地蒙着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好在太陽出來的時候倒也看不分明,只要眯起了眼,依舊是水靈靈的顏色。
時有鳥雀從空中飛過,撲棱棱落到道路兩旁的樹上,一聲聲輕巧且歡快的鳴叫着,圓頭圓腦看上去一團喜氣。
偏是夏蟬最惱人,一晌兒都不歇,直聒噪。
車夫老伯專注地趕着車,把坐在一邊一身風騷的楚越當空氣。
少主來中原究竟有何打算,老門主為什麽閉關出來以後變得特別怪異,他們為什麽要裝作不懂武功的普通商人,這些楚越都不明白。
晏懷風的态度總是如雲山霧罩,讓人看不分明。
他總是無時無刻不在笑,輕笑、淺笑、若有所思地笑、無端地笑、意味深長地笑、讓人如沐春風地笑——也許在別人眼中真假難辨,楚越卻直覺那笑意分明很難達到眼底,只不過浮在表面淺淺的一層,像一張面具,随時都能揭去。
他不開心。
楚越不知道他為什麽不開心,怎樣才能讓他開心。
然而他能感覺到,晏懷風似乎特別喜歡逗他,只要看到他一本正經地尴尬着,晏懷風就會異常高興,眼中掀起細微的波瀾,不再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湖。
想到這裏,就又想到了那本春宮圖,那天晏懷風讓他撿回來,随手翻了兩頁就一股腦兒塞進他懷裏,還囑咐他說:“好好學着,總有用上的時候。”
當時他很尴尬,卻依然忠誠地執行命令每天都翻看幾頁,結果每一次都被那些聞所未聞的姿勢弄得耳熱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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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分神想到某張圖的一瞬間,眼角餘光處忽然閃過細微銀亮的光芒,他下意識地一偏頭,三枚飛刀幾乎擦着鼻尖飛過,“咄咄咄”一連三聲死死釘在道旁的樹上,每一把都插入樹幹寸許深,刀衣(1)随風搖擺。
楚越警覺地順着飛刀飛來的方向望去,“什麽人!”
而受了驚吓的駕車老伯一翻白眼兒,話都沒說一句就暈了過去。馬車失了外力駕馭,立刻開始颠簸亂晃起來。
楚越眼疾手快地一拉缰繩,大喝道:“少爺,有危險!”
話音未落,四個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衣人分別從他的頭頂、前方和左右兩邊沖了出來,掌中刀劍閃爍着冷光,二話不說就往馬車裏捅。
楚越左手拉着缰繩,試圖控制受了驚的馬匹把車架穩,右手往腰間一摸想要抽出佩劍禦敵,卻不妨摸了個空,才想起從清歡館裏出來他就沒再帶那把随身的劍。
千鈞一發之際,楚越打了個呼哨,摘星所送的那匹馬一揚前蹄,拉穩了馬車開始減速。有了頭馬的帶領,其餘三匹馬也不再慌張亂竄,車子漸趨平穩。
這一番變故都在電光火石間,楚越甚至來不及松口氣,剛準備提氣縱身,與那三個不知是何來歷的人肉搏,身後忽然車簾一掀,伸出一只手,慌慌張張地叫:“阿越!”
是晏懷風的聲音。
楚越一分心,回頭去看,卻見晏懷風半縮着身子一臉驚恐,面孔吓得煞白,四肢都在發抖,看上去就像個被吓蒙了的路人,按着楚越肩頭的手指卻在不動聲色間一捏,畏懼的眼神中飛速閃過一絲異色。
楚越立刻會意,他們現在是不通武功的韓風和阿越,不能出手!
可是——
刀劍帶起的殺意與呼嘯近在耳畔,這些人也不知什麽來歷,一言不發來之即戰,一個眼神的功夫,一柄刀已經直插入馬車之中,堪堪橫在楚越與晏懷風之間,刀刃上甚至連一絲木屑都沒有沾上。
楚越恨不得一指将這利刃捏斷,他不能忍受有什麽人敢在自己面前威脅到晏懷風的生命,卻偏偏不能輕舉妄動,還要做出普通人遇到這種事的正常反應來。
一沉內息,楚越反捏住晏懷風的手,一副慌不擇路的模樣一頭撞在馬車內壁上,暗中使了巧勁兒,把那把刀震回去。
晏懷風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楚越捏着他手腕的三指用力很大,本人卻沒有察覺。他在楚越的眼神中看到某種極力壓抑的怒火,那怒火是為了……他?
他對楚越來說,真的這麽重要麽?
“韓大哥!”梅嫣怔了一下,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怎麽竟是遇上劫道的賊子了麽?從前只聽娘說起過,我還是第一次見呢。韓大哥別怕,看我的。”
梅嫣從袖中扯出一把一尺來長的小劍,整個人變得神采奕奕,劍氣流轉劍端,劍身發出興奮的清鳴,似乎跟她的主人一樣,很渴望這初入江湖的第一戰。
車簾兒一掀,梅嫣身姿飄逸地一躍而出,翻上車頂,輕叱一聲,短劍迎面架上兩個黑衣人的大刀,使一個粘字訣反手一絞,卸去對方的淩厲劍勢。
未等身後風聲襲至,又彎腰一個後踢,精準地踢在那人手腕上。那人只覺得手腕一酸,手中大刀幾乎落地。
雙方攻勢都是一緩,梅嫣揮劍當空舞了一招“越女棹歌去”,亮明自己越女劍梅家的身份,然後清清脆脆地高聲道:“大膽小賊,青天白日也敢做這見不得人的勾當。越女劍梅嫣在此,休得放肆!”
然而那四人沒有任何回應,悶着頭一味地進攻,既不表明來歷,也不說來意為何。梅嫣見他們對越女劍的名頭沒什麽反應,只當對方輕看自己,一賭氣下手也淩厲起來。
越女劍這一路劍法之所以适合女子,一是因為短劍輕便,擅于近攻與小巧騰挪;二是因為招式華麗,恍若舞蹈,賞心悅目。一時間刀光劍影,令人眼花缭亂。
馬車裏,楚越忙忙地把晏懷風全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确定他沒有受傷之後才凝神細聽頭頂動靜,“少主,這些人不像是聖門老門主派來的追兵,使的功夫不是聖門一路。”
晏懷風不動,任由他上看下看,聽他說完才幽幽地道:“阿越,你又忘了。”
“……少爺。”
“靜觀其變,只是打劫的也不一定。梅嫣的功夫足夠對付他們,我們且看着,不要輕易洩露身份。”
楚越點點頭,全身依然處于警戒狀态,就算梅嫣能夠對付這些小毛賊,卻未必沒有別的變故。他聽着外面清脆的刀劍相擊之聲以及偶爾的呼喝聲,想了想,欲言又止。
晏懷風丢了個有話盡管說的眼神給他。
“恕屬……恕我直言,梅嫣姑娘出現得有些蹊跷,雖然她的武功并不足以傷害少爺,但還是小心為上。”
晏懷風忽然拉過楚越,故意地在他耳邊說:“阿越,你這是吃醋吧?”
楚越一側頭,“……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晏懷風收起手中折扇,忽然往楚越頭上一敲,“阿越,這就不對了。你現在是我的人,怎麽能不吃醋呢,這明眼人一看就不像。”
楚越被逼得無奈,只好硬着頭皮答應,“是,我吃醋。”
晏懷風心滿意足。
外面刀劍聲漸輕,想來梅嫣已經收拾了那幾個人,可見來偷襲的人功夫的确屬于不入流的範疇,應該不是專門針對他們而來,大概真的是不長眼的強盜劫匪之類。
楚越被迫承認“吃了醋”,不敢再與晏懷風在車中多待,剛要出去看看梅嫣的情況。忽然心中一跳,只覺得有什麽危險正在臨近,有一種奇怪的壓迫感墜在心頭,不上不下,格外難受。
環顧四周,分明沒有任何異狀。
忽然楚越臉色一變,二話不說猛地轉身用力拉起晏懷風,一把将他抱在懷裏借力一個轉身,兩人瞬間調換了個位置。
剛叫了一聲“少爺!”,只覺得後背一涼,有什麽冰冷的東西鑽進了身體裏。
一絲血腥味彌漫。
而晏懷風剛才靠着的地方,不知何時被出現了幾個肉眼幾不可查的小孔。
晏懷風面色一沉,迅速伸手連點楚越身上幾處大穴,還未檢查楚越究竟哪裏受傷,就聽身處的馬車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吱嘎嘎”之聲,似乎馬上就會四分五裂,而楚越的臉上瞬間泛起了猶如死氣一般的青灰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