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喬裝
館子裏脂粉香濃,時有形貌昳麗的少年在回廊間穿梭來去,帶起一陣又一陣的醉人香風。
穿着素淨的晏懷風與楚越穿行在其間,頗有點格格不入。尤其是楚越木着一張臉,目不斜視,一味地跟在晏懷風身後走。更引得旁人頻頻側目,好奇打量。
鸨母将兩人引至三樓雅間,正要離開讓這倆人自去尋歡作樂,卻被晏懷風叫住,低聲吩咐了些什麽。
楚越只見那鸨母臉上笑得皺紋都出來了,撲再多脂粉也遮不住,偏還一邊點頭一邊往自己身上看,眼底那點子绮思任誰見了都要不自在。
離開時還非常識趣地将房間門關上,這才扭着腰袅娜地遠去。不一會兒就差人送來了琳琅滿目的東西,流水價往房間裏面送,将房間擠得滿滿當當。
等來來往往的閑雜人等全部都走幹淨以後,楚越不動聲色地上前拎起一件衣服,看着這一身鮮豔奪目的大紅色,又望望上面充滿了風塵氣息的各色花紋——這顯然是小倌娈寵之流才穿的衣服,卻不知道晏懷風要這些衣服幹什麽。
再看看送來的其它東西:胭脂水粉、香囊扇墜……勉強有一件還算看得過眼的衣服,卻也是描金鑲銀,不得不讓人聯想到走雞鬥馬的纨绔子弟。
晏懷風往那紅绡帳中一坐,雖說是青天白日沒有燭影搖紅,襯着那身後的絲緞薄被卻也讓人浮想聯翩。
當然楚越是不會想的,問題在于晏懷風擡眼瞄他一眼,半句話兒都不說,竟伸手開始解自己的衣扣。
楚越放下手中物什,疑問道:“少主?”
沒有回答。
香爐裏不知焚的什麽香,甜膩醉人,叫人竟生出一霎兒的晃神來,眼前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晏懷風微垂着眼睫,看不清表情,只放下手道:“阿越,脫衣服。”他前襟的扣子已被解了兩顆,露出一小段修長的脖頸,偏停了動作,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楚越。
早在晏懷風開始解扣子時楚越已經低下了頭,老僧入定一般研究自己腳下的地板,聞言也無半分遲疑,仍舊保持着低頭的姿勢,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直至只剩雪白的裏衣。
他知道晏懷風在看他,他卻不知道晏懷風在想什麽,然而但凡晏懷風有所要求,他必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晏懷風微阖着雙眼,卻無時無刻不在注意着楚越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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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現這個影衛與從前的那些人都不一樣,他們對他或許如同下屬對待上級一樣恭謹,卻同樣有着主從關系的疏離。那于他們只是一種慣性,誰是少主都一樣,他們要保護的是處于那個位置上的人,而不在乎那個人是誰。
而楚越——晏懷風看着停頓了一下,見自己沒有說停就繼續去脫裏衣的男人,總有一種感覺,眼前的人在乎的是晏懷風,晏懷風這個人本身,而非是聖門少主這個身份。
相遇以來他時刻在觀察,對方的真誠卻似乎總是毫無破綻。
晏懷風想,若不是這個人真的對自己毫無異心的話,那麽這個人的演技就太好了,僞裝成功得讓人驚心動魄。這樣的人才,屬于哪一方勢力呢?
晏清河?又或者……
“阿越。”晏懷風擡手,适時地阻止了正準備把自己剝光的楚越,這讓楚越僵硬的身體終于不自覺地放松,雖然他看上去非常平靜,然而心裏實在是非常緊張,然而晏懷風接着說:“過來幫我脫衣服。”
……
楚越告了罪,靠近床邊,看晏懷風微揚起頭,等着他去幫他解扣子,這個姿勢非常地不設防,如果他現在想對晏懷風不利的話,幾乎輕易就能割斷他的喉嚨。
楚越異常規矩地幫晏懷風脫衣服,手勢娴熟沉穩,然後低聲開口道:“少主不應該太過信任別人。”
晏懷風擡眼看他,眼睛眯得狹長,“嗯?”
楚越小心翼翼地幫他把外衣脫下來,然後低眉斂目地說:“輕信很危險。如果屬下剛才想要對少主不利,只怕現在少主已經受制于人了。少主理應随時保持警惕,無論是對誰。”
晏懷風不置可否地一笑,“我若要勞心勞力警戒旁人,要你何用?”
這話說得極重,晏懷風雖然說得輕巧,言下之意卻幾乎等于把性命全部交托于楚越手上,這種信任讓楚越惶恐。
按晏懷風的性子原不是這等輕信的人,這話只怕三分真七分假,不過是邀買人心的手段。
只不過晏懷風表情極真,卻讓人産生一種無法不相信的錯覺。
楚越其實無所謂,晏懷風是真信任他也好,是試探他也好,總之他跟在晏懷風身邊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替他阻擋所有的腥風血雨,助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
然而晏懷風這麽說,卻讓他想起了從前。信任實在是脆弱的情感,稍不謹慎就會支離破碎。這一生他不會重蹈覆轍,不會讓晏懷風有被他背叛、對他失望的機會。
楚越退後一步,單膝跪地,沉着有力地表示,“屬下會竭盡全力保護少主,若有人要傷害少主,必然要先踏過屬下的屍體。無論少主有何吩咐,屬下萬死不辭。”
如今兩人外裳盡去,都只剩一件裏衣,一個如高山之雲,一個似鞘中之劍,一個坐在床上低頭俯視,一個跪在地下擡頭仰望,四目交接的瞬間,誰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想了些什麽。
晏懷風靠着床沿,玩味地望着楚越,漫不經心道:“萬死不辭?那如果,我要你侍寝呢。”
他的聲音不高,如輕羽落在楚越耳畔,卻不啻于初夏的炸雷,裹挾着滂沱的暴雨。
雖然晏懷風剛才帶他進了小倌館,雖然晏懷風剛才讓他脫衣服,然而直到晏懷風說出這一句話之前的那一刻,他都不認為晏懷風真的喜歡男人。
他對晏懷風的感情,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不曾涉及過情愛的領域,在這方面,他完全是一片空白。然而他說過,他願意為晏懷風做任何事。
晏懷風不再說話,只是看着跪着的影衛,看他長久地沉默,看他表情之中細微的動容。
良久,楚越終于開口,聲音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說:“但憑少主吩咐。”
他的眼神很亮,晏懷風仔細打量着他,然後伸手拉過楚越,在對方不解的目光中忽然把人按上了床。
楚越驚呼一聲“少主”,聲音有些微的顫抖,晏懷風把手指放到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自己也翻身上床,與楚越幾乎擁在一起,然後揮手掃落床帏,将絲綢薄被一掀,籠罩住兩個人的身影。
黑暗中很安靜,兩個人靠得太近,楚越幾乎能夠聽到晏懷風心跳的聲音。當然,他自己的心跳聲更劇烈,沉穩有力地在胸腔中搏動,提醒着他眼前發生的一切。
晏懷風似乎偏了偏頭,一縷發絲落在楚越臉上,帶來一絲涼意和一縷幽香。那香味不像是香囊香包或者尋常香料的味道,而是獨屬于晏懷風的香味,帶着一抹瀾滄江的清爽水汽,沁人心脾。
剛才發生的事太突然,楚越幾乎被晏懷風弄得方寸大亂,影衛引以為豪的觀察力和謹慎也全都無從施展。
此刻兩人雖然姿勢尴尬,然而晏懷風卻再無異動,楚越終于察覺到不對,幾乎無聲地身上的人說:“少主,屋頂有人。”
晏懷風點頭,按住楚越不知該怎麽擺的雙手,讓他不要說話。
屋頂的瓦片被人掀開,窺視的人往房中看去,只看到一地散亂的衣衫,和紅绡帳中似乎正在颠鸾倒鳳的身影,他安靜看了片刻,沒有看出什麽異常,于是又将瓦片放了回去,起身輕盈地離開。
屋中兩人都是功力深厚之人,自然在屋頂上窺視者離開的一瞬間就發覺了,晏懷風一手撩開被子,半擡起身,看到身下的楚越睜着烏沉沉的雙眼望着他,耳尖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紅。
晏懷風忽覺心情大好,笑道:“起來吧。侍寝的事兒,下回再說。”
話音剛落,就見那個影衛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規規矩矩地起身要幫他穿衣。
晏懷風搖搖頭,指着鸨母差人送來的那件看上去像是富商家纨绔公子的衣服說:“換這件。”
又指了指那件大紅繡花的衣服,“等下你換那件。”
等從清歡館裏出來的時候,聖門少主晏懷風和他的影衛楚越不見了,而多出了一個纨绔公子,帶着自家的男寵趾高氣揚地離開。
晏懷風穿了那身衣服,手拿一把泥金的折扇,腰間琳琳朗朗挂滿了金玉飾物,一下子整個人連氣質都變了,簡直就是個臉上寫着“我有錢快來宰我”的富家公子。
反倒是楚越,雖然穿着一身大紅色風騷無比的男寵衣服,還被按着撲了不少胭脂香粉,挂了一身零碎小玩意兒,然而那表情那做派,卻怎麽看都不像是個“迷惑人心的小妖精”,僵硬得倒像是被強搶的良家夫男。
這一雙人于是又贏得了更多的關注,更有樓裏名聲在外的小倌兒,見晏懷風是個有錢的風流公子,偏楚越又總是木木的樣子,自認為有機可趁,膩歪上去想要勾引他。
可惜晏懷風雖然也捏他們兩把調戲他們兩句,偏還只認那個木頭人,氣得他們回去撕帕子。
鸨母已經按照晏懷風的吩咐,打點了一輛奢華無比的馬車,雇好了車夫,又去伽藍酒樓把寄養的馬牽來,只等兩人盡興下樓,就能直接上車。
臨走楚越面無表情地把手伸進那件花衣服的前襟中,掏出錢來打賞鸨母,鸨母樂得歡天喜地,對楚越說:“哎呀小哥兒,我說你家少爺這等好模樣,又這般寵着你,總僵着一張臉可不成,這不漂亮!來,媽媽給你個好玩意兒,好好學着,啊?”
說畢往楚越手中塞了一本薄薄的冊子,楚越瞟了一眼,像是本平常詩集,也就含糊敷衍着扶晏懷風上了車,自己跟着也鑽進去。
兩人招搖過市,大張旗鼓地向中原出發。
車裏寬敞,坐兩個男人也不擁擠,晏懷風望着打扮得滿身風塵卻一臉一本正經的楚越,以袖掩面似乎在笑,還用眼神示意他看看手裏的東西。
楚越聽話地翻開那本藍皮小本子,只看了一眼,立刻窘了——哪裏是什麽詩集,上面就算有詩也全是些淫詞豔曲,一頁頁色彩鮮明的畫上,無一例外是赤條條的兩人用各種奇異的姿勢擁在一起,分明是本春宮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