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1)
有的時候,選擇太多也是一種困擾。
如果瑟雷爾單純是靠自己觸碰到了規則的邊緣,那麽他觸碰到的一定是他最熟悉最擅長的部份、也必然會一往無前地悶頭朝着這個方向邁進……但他觸碰到的規則,卻是透過師父的理解而來的,以至于所見、所感受到的太多,反倒讓他有些不知該如何抉擇了。
所以從被師父點醒以來,他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貿貿然地想往那扇近在眼前卻又咫尺天涯的門沖過去,而是靜下心來沉澱思緒思考了很多……他将自己感受過的規則一個個在腦海裏過了遍,又從實戰實用性、個人喜好和了解程度逐項給予評分,最終如願選出了一條最适合他的路。
就是他最先找到感覺、也已在實戰上運用過的那一項。
──其實按照這個邏輯,他的選擇本來不需要做得那麽辛苦。只是裴督之主一直心心念念着師父在德拉夏爾圍城戰中的帥氣、直接讓他裸體圍裙掉的霸氣,又充滿了怎麽樣能和師父連在招式上都雙雙對對的雜念,以至于白白兜了一圈,最終還是回到了自己已經算得上擅長的這一項來。
好在他前期雖然浪費了不少時間,可一旦定下心來,進展還是相當快速的──雖然依舊和師父當年的戰時突破依舊不能比──結合了前一世對「速度」的理解,以及此前在修練和實戰中的體悟,最終讓他在重新閉關兩個多月後順利晉入了夢寐以求的半神境界。
──他當時将意識沉得很深,全心都為那蘊藏着無盡玄奧的規則所吸引,阿德裏安又刻意屏蔽了他的感知,所以由那彷佛連通了整個世界的能量波動中退出來時,第一時間感覺到師父的存在與歡欣的他才剛興高采烈地睜開眼準備要獎賞,就被眼前多出來的兩道人影吓了一跳──然後随即陰下了臉,示威般地直接把師父扯入懷裏緊緊抱住,問:
「師父是想賴帳嗎?」
「嗯?」
「師父之前答應過的、突破半神就要給我的『獎賞』……」
他用眼神示意懷裏的金發少年自己并不介意明說,讓瞧着的阿德裏安不由微微紅了臉,卻終究沒有掃興地直接出言斥責。他只是有些嗔怪地睨了對方一眼,随即努力正經下來地開口道:
「之前我雖已将西法逐回塞姆爾,卻很難保證他不會一時失控地做出些什麽來……」
「那也可以将人留在裴督啊……那裏也足夠安全。」
畢竟已跟師父「分隔」了這麽久,終于突破的瑟雷爾當然也不會忘記從靈魂鏈結去了解一下分別期間師父的諸般經歷,自也知道了半天前發生在洛瑞安的事……雖然西法對師父的态度奇怪得讓他有些牙癢癢的,但他終究沒蠢到拿這種人吃醋,而是繼續針對先前的話題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但他說得理所當然,一旁被迫當背景很久的蘇薩和雷昂卻忍不住爆起了青筋──兩人先是被那個神經病西法「請」去說了一堆挑撥離間的廢話,又被關在地底下待了好一陣子;雖然随後很快就被阿德裏安救了出來并直接送到了傳說中的法師塔安頓,卻因故只能暫時待在一個被設置了重重結界的房間裏透過某個魔法道具收看西法和阿德裏安在洛瑞安會面的「實況」……盡管金發少年對抗神經病精神法師的戲碼精彩到讓人目不轉睛,兩人卻還是不可免地對讓他們今天有此遭遇的某人産生了幾分怒氣。
當然,這個某人指的絕對不會是雷昂的好弟弟兼蘇薩的好朋友阿德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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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給阿德裏安帶着過來見識「某人」晉階的蘇薩和雷昂那一丁點想恭賀對方的心情,很快就被黑發男人完全無視他們還拼命吃阿德裏安豆腐的态度磨得只剩下渣渣。
「我以為這座法師塔應該是阿德裏安所有?」
論起氣勢和毒舌,當然是當年混過地下組織當過「大姊頭」還宅鬥過的蘇薩更勝一籌,「老師還在徒弟就急着當家作主……不覺得有些逾越分際嗎?」
「師父疼我、師父樂意,不行?」
盡管身為一方之主,但面對趁隙在本來只屬于他的師父心底分別占據了一席之地的兩人,瑟雷爾也完全不介意放下身段降低格調和蘇薩來一場幼稚的争吵……「身為『客人』卻來質疑主人『兒子』的立場、幹涉主人的『家事』,也不知道是誰比較逾越分際?」
「那麽身為『兒子』的你,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了嗎?」
雖然瑟雷爾大大方方說出自己是「兒子」的舉動讓蘇薩一瞬間有種世界觀歪了的感覺,但他很清楚友人的心結所在,自然不會去觸碰對方的心結,而是順着黑發男人的話語轉變了攻擊的方向:
「連我都清楚事有輕重緩急……你都已經成為了半神,難道還不清楚什麽事真正重要的嗎?連雷昂和我今天遇到的事都沒能給你個警訊?」
蘇薩會這麽說固然是有意刺激一下這個過于志得意滿的家夥,但有感而發也是真的……說到底,西法這種人雖然不去理他也會死,但誰也不知道這個滿腦子只有自己的人會在臨死前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來。他畢竟是個傳奇,還是能操控人心的傳奇,就算在阿德裏安和此刻的瑟雷爾眼前渺小脆弱得如同蝼蟻,也是一只足以在努泰爾大陸上掀起滔天巨浪的蝼蟻。面對這種人,最好的處置方式,自然是盡早根除後患,以免夜長夢多。
而聽着的瑟雷爾自也清楚這一點。
所以雖然覺得蘇薩的話有些聽不順耳,但裴督之主也只是臉色更陰了幾分而已,并沒有再出言反駁……感受着師父完全順從地由他抱着的寵溺,以及懷中軀體那無時無刻不誘惑着他失控的美好,瑟雷爾無視于雷昂殺人的目光直接将頭埋進了金發少年頸際,低聲道:
「師父,我們先回裴督一趟好嗎?」
「……好。」
透過靈魂鏈結明白了徒弟的打算,阿德裏安心下暗嘆,卻終究沒有幹涉他的決定,而是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顱出聲應承,同時朝蘇薩和哥哥投以了一個徵詢的目光……雷昂雖然不清楚某人的盤算,卻畢竟是個愛弟弟愛到了骨裏、凡事以弟弟為中心的好哥哥,所以縱然萬般不情願,卻還是朝阿德裏安點了點頭;一旁無奈卻也不得不尊重好友想法的蘇薩,也有些無奈地苦笑着一個颔首。
──但有些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他們本以為裴督之主說要回裴督是為了避開他們領取那個一聽就知道沒好事的獎勵,卻不想兩人點頭同意後,竟然一瞬間就被阿德裏安帶着離開了法師塔……而他們的目的地不是別的,正是傳說中的失落之都、萬惡聚集的城市裴督。
──瑟雷爾終究不是那種聽不進別人忠告的人。
雖然突破半神得以和師父并肩的喜悅讓他一時有些被沖昏了頭,又給突如其來的「燈泡」刺激得努力想證明自己在師父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但被蘇薩的話「打醒」後,回想起先前在師父記憶裏看到的畫面,他也不得不承認事情确實該有個輕重緩急……至于之所以要回裴督而非直接前往塞姆爾,是因為這件事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徹徹底底──他要藉這一次複仇,将四百多年前的事直接翻案。
──瑟雷爾終究不是那種聽不進別人忠告的人。
雖然突破半神得以和師父并肩的喜悅讓他一時有些被沖昏了頭,又給突如其來的「燈泡」刺激得努力想證明自己在師父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但被蘇薩的話「打醒」後,回想起先前在師父記憶裏看到的畫面,他也不得不承認事情确實該有個輕重緩急……至于之所以要回裴督而非直接前往塞姆爾,是因為這件事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徹徹底底──他要藉這一次複仇,将四百多年前的事直接翻案。
而這個時候,就顯現出手下掌控了一方勢力的好處了。
裴督雖然在努泰爾大陸上有着那麽一個「好」名聲,但掌控一方政局的哪個不是懂得權衡的人精?自從瑟雷爾日益強大,這些勢力明面上還将他當成了罪無可恕之人,實際上卻都不約而同地放緩了對他的追緝威逼,甚或暗中傳遞了「我們也是被迫」之類的示好訊息……畢竟,面對殺傷力強大、又有着法師塔這個保命符的空間傳奇,那些充其量只是落井下石的人也怕會真的把瑟雷爾逼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到時好處成了別人的自己卻被拖着陪葬,豈不愚蠢到家?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這種心态,瑟雷爾才能夠讓裴督站穩腳跟,一路發展到現在這樣穩定的地步……而今,因為四個多月前洛瑞安的那一戰,幾個有眼色或者幹脆有供奉的傳奇高手指點的勢力都派駐了使者在裴督,瑟雷爾便直接在裁決塔中層的大殿上召見了這些人,間接向整個大陸傳達了他的意志。
阿德裏安和「受邀」的雷昂和蘇薩,自也在出席者之列。
因為身分有些不尴不尬的緣故,雷昂和蘇薩以嘉賓身分被安排在了五大執政官的前方;阿德裏安則是讓徒弟盛裝打扮了番,然後在對方毫不避諱的坦然下牽着手從後殿出來,一同坐進了鋪墊着柔軟毛皮的城主寶座。
──而如此舉動,毫不意外地引發了下方使節們難以自抑地嘩然。
雖然西法和阿德裏安那天碰面的事被不少洛瑞安的師生目擊過,但他們就算有所疑心,也還在猜測的階段,自然沒可能那麽快就将「阿德裏安·法瑞恩」身上的疑點傳開,更遑論讓這些在裴督待了好一陣子的人知曉?所以在他們眼裏,那個在極短的時間名揚整個努泰爾的金發少年也就只是個被圈養的小金絲雀而已,自然很難對裴督之主牽着他一同坐上寶座的舉動無動于衷。
倒不是說努泰爾大陸歷史上沒有過那種帶着女人或男寵召見使者或論政的……昏君,只是裴督之主望着金發少年的目光雖寫滿了迷戀,表現出來的态度卻沒有那種将對方當成玩具或寵物的恣意,反倒寫滿了發自骨裏的敬重……那種感覺,就好像那個怎麽看怎麽像禁脔的金發少年并不是一只被他所嬌養的金絲雀,而是讓他欽佩、仰慕、信賴,并且深深依戀着的靠山一般。
只是能被派往裴督充當破冰使者的,自然都是前來的各方勢力在外交能力上首屈一指的人才,所以他們很快就壓住了自己的震驚,也沒多說什麽,暗地裏卻邊打量着五名執政官的表情邊猜測起了少年的身分。
他們這點小心思,當然是瞞不過裴督之主的。不過他也沒有主動對此說明些什麽,只是看了眼身旁的師父、又自緊了緊與對方交握的手心後,藉着擴音法術朝裁決大殿裏的所有人緩緩開了口:
「今天,我有三件事要宣布。」
「第一件事,是關于四百一十七年前的真相。」
「大陸歷9873年9月13日當晚,作為恩師阿德裏安·克蘭西身邊最親近的人,我被早有預謀的西法·恩塞德透過他贈送的『結婚賀禮』──神器屠神匕所控制,對恩師做下了無可挽回的事。因為對我的毫無防備,老師雖然有着無人能匹敵的強大,卻還是為屠神匕所傷,最後不得不自毀身軀……但也因為老師的睿智,他在事情發生當下很快就發覺了一切都是西法的操弄,所以拚着最後的力氣将法師塔的所有權轉移給我,并送我離開了事發現場。」
「之後的事情各位也清楚。西法·恩塞德将弑師的罪名安到了我頭上,并以正義之士的身分、拿『為友報仇』作為名義對我展開了追殺。但我活了下來,也阻止了他試圖奪取師父傳承的陰謀,讓這個心胸狹隘卻一心渴望力量的人在謀求突破不果後再次走上歪路,開始利用大陸上的一些遺跡傳承編造故事引誘那些有天賦的強者前往,由此謀奪他們的生命力。」
「其中最近的一次,就是一年多前的哈爾多拉事件……相關的證據我們已經準備好,各位之後可以自行拿取散布。」
殿中的使節們立即捧場地點了點頭──他口中的真相在努泰爾大陸已經算不上什麽新聞,充其量也就是證實了一下流傳已久的某些說法而已,自然不會引起太大的震動。尤其因為迫切地想弄清金發少年身上的秘密和裴督之主今日如此大張旗鼓的理由,這些人更是點完頭後就馬上靜了下來,一臉期待地等待着接下來的第二、第三件事……好在瑟雷爾也沒期待這些人會無腦到馬上義憤填膺地指責西法·恩塞德是個陰險小人,便也接續着說了下去:
「第二件事,我已經在昨天成功突破傳奇晉升半神,所以五天之後,我會前往塞姆爾,讓西法·恩塞德付出他應有的代價。」
這次的內容相當簡短,但所傳遞出的內容,卻讓在場聽着的使節們瞬間再次嘩然──雖然大多數人都覺得這是遲早的事,可真正聽到裴督之主親口證實這一點,卻仍是引起了極大的震撼……幾乎是一轉眼的功夫,這些人望向裴督之主的目光就由原先禮儀性的崇敬轉為了有如面對神只一般的仰望,并且深深佩服起了那位已逝的空間半神。
──連徒弟都能教成半神,他的傳承顯然非同凡響,也難怪西法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得到了……至于西法·恩塞德,從聽到裴督之主已經晉升半神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已直接将他當成死人了,所以也就是留心了下裴督之主所說的尋仇時間好回報上頭方便觀戰而已,倒沒什麽其他的想法。
就這些使節來看,單單這個消息,便足夠讓裴督方面如此大張旗鼓了……只是衆人騷動之馀總算有人還記得裴督之主最開始說的是「三件事」,所以竊竊私語了陣後便即自主靜了下來,再次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上方的黑發男人。
──而這一回,他們看到了一幅讓人覺得瞬間眼瞎了的場景。
那個他們從小就「認識」的大魔頭,據說總是憤世嫉俗無比陰郁,連笑都是冷笑陰笑恨笑諷笑的裴督之主居然先朝身旁的金發少年露出了一個無比溫柔而滿載歡欣依戀的笑,然後才開口道:
「第三件事,就是我已經與我的恩師、我的摯愛阿德裏安·柯林斯·法瑞恩·克蘭西彼此靈魂誓約,成為永生相伴的愛侶……希望各位能給予我們祝福。」
這一次,瑟雷爾脫口的聲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宣示,而是發自心底的誠摯。只是包含太多訊息量的話語卻讓下面的一衆使節們在本能地開口祝福前先一步傻了住,讓整個裁決大殿在裴督之主音聲落下後便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阿德裏安·柯林斯·法瑞恩·克蘭西?
──小金絲雀的全名是阿德裏安·柯林斯·法瑞恩,這點在場的人自然都是十分清楚的;那最後多出來的「克蘭西」又是怎麽回事?冠夫姓?但這麽一來,小金絲雀名字的簡單寫法不就成了「阿德裏安·克蘭西」?雖然這種事并不少見……但情人的名字和老師的名諱幾乎重疊,這麽做真的沒問題嗎?
──阿德裏安·柯林斯·法瑞恩·克蘭西?
──小金絲雀的全名是阿德裏安·柯林斯·法瑞恩,這點在場的人自然都是十分清楚的;那最後多出來的「克蘭西」又是怎麽回事?冠夫姓?但這麽一來,小金絲雀名字的簡單寫法不就成了「阿德裏安·克蘭西」?雖然這種事并不少見……但情人的名字和老師的名諱幾乎重疊,這麽做真的沒問題嗎?
只是這樣的質疑才剛閃過腦海,很多人便又馬上想起了裴督之主在說出愛人名字前的前墜。
他說「我的恩師、我的摯愛」。
恩師。
也就是說……此阿德裏安·克蘭西,根本就是原來的那個阿德裏安·克蘭西?那個努泰爾大陸上萬年來第一個晉升半神的強者?裴督之主瑟雷爾·克蘭西那個據說有戀童癖的師父?
──當然,最後的那個想法,使節們幾乎是剛閃過就馬上掐了掉,只是無比驚愕地将目光投往了那個容貌過分精致、比起絕世強者還是更像被人圈養的小金絲雀的少年。
而驟然成為衆人目光焦點的阿德裏安只是淡淡笑了笑。
「就如同吾徒所說的。」
他的音色溫潤悅耳,語氣也相當和緩,但卻一開口就莫名地有種讓人身心俱為之懾服的氣場,竟連身旁的裴督之主都給壓過了一頭……「四百多年的帳,瑟雷爾會在五天後前往塞姆爾收取。如果有人想前往觀戰,我可以确保他們的安危;但如果有人想趁亂做些什麽……我也不會介意讓他們直接從努泰爾大陸上消失。」
「另外,西法·恩塞德死後,大陸上的勢力洗牌裴督不會參與,也不會嘗試擴張。知道我的人應該都清楚,我對世俗的權力沒有什麽欲望,也同樣會這麽要求瑟雷爾;所以不要妄圖操弄、利用我們的力量……更不要愚蠢地試圖消滅。這一次,任何陰謀都不會再有介入的空隙。如果感受到惡意,我也會考慮防患于未然。」
伴随着直白的威脅和一陣讓所有人心頭都無比壓抑的威勢,大殿中一名使節的身影驟然化為粉塵消失無影,讓衆使節們都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他們當然不會愚蠢到去質疑那名使節究竟做了什麽、該不該死,只是為這位早已成了傳說的強者那非比尋常的實力所震驚──在場并沒有傳奇高手,對德拉夏爾圍城戰自也只是從歷史上看到而已,更何況是半神的實力?雖然殿上的兩位半神強者師徒相戀的事似乎也有值得讨論深思的地方,但大陸上一下子出現了兩個半神的事就已徹底占滿了這些使者的思緒,以至于到頭來他們根本是渾渾噩噩地走完了剩下的程序,連裴督方面又再宣布了什麽都無暇留意。
──好在真正重要的事,其實也就那三樣而已。
事實上,事情宣布完後,瑟雷爾就大搖大擺地帶着師父離了席,卻把雷昂和蘇薩留在了裁決大殿。等到兩人匆匆擺脫幾名執政官的熱心關切,裴督之主早已拉着師父重回了法師塔,不帶絲毫情欲地将人緊緊擁入了懷中。
「師父。」
「嗯?」
「我真的找回你了,對嗎?」
「……對。我是你找回來的。是你的聲音将我喚回了這片大陸、然後再次與你相遇。」
「從今以後,我就有永遠陪伴在師父身邊的資格了吧?」
「你一直都有的……瑟雷爾。」
知道徒弟是因剛才的事不可避免地憶起了曾經的波折,阿德裏安安慰地輕拍了拍頸間埋着的黑色腦袋落下低語,眸中盈滿的盡是溫柔……「接下來幾天就好好鞏固一下你的境界,為五天之後的事做準備吧?」
「……嗯。」
就算清楚勝利是必然的,但回首曾經的狼狽與絕望,終于能真正報仇雪恨的此刻,瑟雷爾卻反倒有了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好在阿德裏安始終關注着他,也清楚他此刻複雜的情緒,便沒再多說什麽,只是輕輕摟抱着徒弟回到了卧房,幫着他調整心态鞏固實力以迎接即将到來的那一日──
* * *
裴督之主已經突破半神的消息和對西法·恩塞德的宣戰公告,用不到一天就傳遍了整個努泰爾大陸。
随之傳揚開來的,還有「阿德裏安·法瑞恩」其實就是「阿德裏安·克蘭西」的消息。雖然有不少人對此提出質疑,認為一個死了四百年以上的人怎麽會這麽突然又換了個身體活過來──努泰爾大陸上畢竟沒有轉世輪回的說法──卻敵不過這個消息是出自裴督之主口中,以及金發少年當場證明了實力的真實性。尤其之後還有洛瑞安方面傳來的、有學生瞧見「小金絲雀」神色沉冷地和一個像是西法·恩塞德的人交談的情報,自然讓這個消息越發顯得可信。
至于換了個身體重活的事……這位閣下連半神都能夠達到了,不過是換個身體重新活又算什麽?相較之下,更讓一般人津津樂道,還是裴督之主和空間半神──衆人還是習慣拿這個詞專指阿德裏安·克蘭西──閣下的師生戀情。
有裴督之主的公開證實,再加上先前大家都還只把某個金發少年當成小金絲雀時的諸般「證言」,兩人有私情而且多半早已「那個」過的事,自也成了公認的事實……問題只在于兩個人究竟是怎麽開始的?誰上誰下?四百多年前那個「戀童」的傳說又是怎麽回事?類似的議論甚至蓋過了裴督之主要找西法·恩塞德複仇的消息,只有還在乎着勢力劃分的各國高層匆匆挑選觀察員前往塞姆爾待命,最終在決戰當日為一旁的金發半神用空間封鎖保護着停在了半空中,有些複雜地望向了前方對峙着的兩人。
而獨自面對着西法的瑟雷爾,也一瞬間和後方觀戰的人有了相似的情緒。
因為眼前這個他也曾經尊敬過,其後卻用了四百多年的時間憎恨着、詛咒着的男人。
只要一想到西法做過的事、想到自己因此犯下的錯,瑟雷爾就恨不得想要用無數地空間裂隙将對方一刀刀割肉淩遲,甚至威逼利誘對方周遭的人,讓西法也嘗嘗那種失去的痛苦、那種叛親離、四面楚歌的滋味。
但相隔那麽多年之後,再一次親眼見到這個曾經好幾度幾乎置他于死地的人,瑟雷爾卻又明白了那一天為何會在師父的記憶裏感受到憐憫的情緒。
因為西法是一個可憐又可悲的人。
正因為已經成為了半神,瑟雷爾才知道對方錯得有多離譜……即便西法的精神力和腦域在傳奇中确實是無人能出其右的,但和完全高了一個層次的半神,又如何能比?
西法确實努力了,但他的努力卻從來不包括放下權力財勢、回歸單純去研究對一個法師而言真正重要的事物,也難怪會落到這樣四不像的下場了。
──其實,從西法身上的生機看來,就算自己今日不出手,他也會在五年之內死去。只是瑟雷爾很清楚夜長夢多的道理,也希望能夠用西法最害怕的方式将其生命完結在自己手中,所以就算憐憫,裴督之主也沒有罷手,而是毫不掩飾那種高高在上的打量與厭惡地朝他開了口:
「我還擔心你會躲起來避而不見呢……幸好你還有些勇氣,『恩塞德叔叔』。」
「……要說躲,你們師徒兩個不是更擅長嗎?空間法師……才是最擅長躲起來的人。」
「不錯,因為你有煽動整個大陸的人追殺我的本錢,我當然也有躲的本錢,否則又怎麽能夠活到向你報仇……只是當年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吧?陰謀設計害了師父,得到的卻只是他肉身的部分生命力,但你最想知道的、關于如何成為半神的那些部分,卻一點邊都沒有沾到。到頭來,師父重生了,也重回半神、甚至引領我一同進入了那個境界……而你卻什麽也沒有得到。」
說着,裴督之主諷刺地笑了笑:
「曾經師父将你視為好友,如果你真的放下身段向他求教,以師父的個性,一定會毫不藏私地和你分享他的經驗、甚至出手指點……但你沒有選擇這麽做,而是在嫉妒心的驅使下做出了那種事,也活該又白白活了四百多年,卻始終原地踏步、一點進展也沒有。」
他并不掩飾自己是靠師父才得以領悟的事實,因為這對他而言并不是什麽難以啓齒的事,而是他的驕傲……即便在接下來永無窮盡的歲月裏,他永遠都沒有在這方面贏過師父的一天,瑟雷爾也不會為此感到嫉妒,只會為他的師、他的父、他的愛侶而驕傲,然後一天比一天更深地愛着這個他為之存在的人。
而這種無意識流露的滿足、幸福和驕傲,無疑深深刺痛了西法的眼。
可他不會後悔。
──他怎麽能夠後悔?
如果後悔了,他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麽?所以他不會後悔,只會認定自己是選擇了一條不一樣的路,然後碰巧沒能在他們之前達到終點而已。
所以這一刻,即便又一次被敵人挖到了痛腳,西法也只是冷冷地笑了笑。
「不要廢話了,要動手就動手吧……還是你真的這麽可憐我,可憐到決定不殺我了?」
「當然不是……只為了你對師父的背叛,與曾經做過的事,我就不可能罷手。」
從剛才就沒有掩飾「師父」這個稱呼的瑟雷爾容色微凝,心底卻是一股傳自靈魂深處的溫暖與愛意流淌而過,讓他即便沒有回頭,也很清楚師父必然正專注地凝視着自己……滿懷情意與期許的。
而他不會、也不容許自己辜負那份期許。
展開感知确保對方并未留下任何後手後,瑟雷爾引動精神力一個「空間封鎖」在西法周遭施展開,下一刻,曾經無數次試驗、反覆琢磨過的「加速」引入,讓空間封鎖中的西法神色驀然一變;而後方觀戰的人,亦在瞧見褐發男人的變化後露出了無比驚布的表情。
──真正掌握了規則後的加速,幾乎就可以算是觸摸到時間法術的邊緣了。所以當空間封鎖內、西法除了思維以外的一切都在加速,就等同他肉身所在的那一小塊空間正處在不同的時光流速中,以至于外面的人感覺只是片刻,空間裏西法的肉身卻已「度過」了快一年的時間……就算傳奇強者能夠數百年如一日地維持着早年成聖時的狀态,到了臨終前也會進入快速衰老的狀态。所以前來觀戰的那些人看到的,就是原先年輕英俊的褐發男子在短短的時間內迅速老化,須發漸白、皮膚松弛下垂,最終甚至連站着都十分勉強,只能癱倒在空間封鎖中的情景。
如果西法自身的思維沒有被保持在正常速度,他的感覺,只會是外面的時間流速變得好慢,明明他的生命力日複一日地不斷耗損,外邊的人卻好像連一天都還沒過完……但瑟雷爾偏偏讓他的思維保持在了「正常」的狀态下,以至于雖然角度不同,他也如同外面的人那樣親身感受到了自己的快速老化,感受到了那不斷侵蝕生命的、名為「時間」的力量。
但不論如何驚恐、如何掙紮,他的聲音都傳不到外面去,到頭來也确實沒有聲音可以發出了……他就這麽感受着自己竭力躲避的死亡無法推拒地到來,最終奪去了他殘存──或者根本是偷來──的年華,讓他最終淪為了一具枯幹的屍骨。
可他的思維、他的靈魂,卻沒有馬上消失。
或者說,他并不像原先以為要「死」了時那樣、馬上就失去了對外界的一切感知,而是仍以靈魂的形态存在着,甚至可以清楚「看見」自己的屍骨……意識到這代表了什麽,求生的意志瞬間蓋過憤怒的他心懷僥幸地就想等瑟雷爾解除空間封鎖後潛伏起來從頭開始,卻不想周遭的束縛依舊在,而他原先一直保持在「正常」狀況下的靈魂,也突然有了改變。
他的速度──靈魂消散的速度──加快了。
那是一種比肉身的壞朽更讓人恐懼的感覺。
他的知識、他的記憶、他自我存在的認知,都随着靈魂的消散一點一點變得支離、變得破碎,甚至就連殘留着某種求生的意圖憤恨地「看」着那個禁锢了他的人的時候,他都已不再記得對方的身分……以及自己為什麽憤恨的理由。
最後的最後,他已經連自己是誰都不再認得了……事實上,他甚至連「存在」的意識都已消失;仍然殘留着的,也就只是一點雜亂記憶的碎片與單純能量而已。
但曾經為了喚回師父潛心研究過靈魂的裴督之主,自然不會冒這種險。
再一次加快速度讓對方靈魂的殘渣徹底消散後,他還不忘召喚空間裂縫将西法挫骨揚灰,直到空間封鎖中已再見不到那個曾經站在大陸權勢頂峰的身影,瑟雷爾才解開了空間封鎖,回到師父身邊毫不避忌衆人目光地将對方緊緊擁入了懷中。
「我為你報仇了……師父。」
「嗯。」
「還滿意嗎?我所領悟的『加速』。」
「很好……你連以前的『雜學』都用上了吧?你讓我驕傲,瑟雷爾。」
「……那,我現在可以領獎勵了嗎?」
「……至少先等我把這些觀戰的人放下來。」
察覺徒弟還真有他一答應就直接傳送回法師塔「實現獎勵」的架勢,因即将到來的一切微微紅了臉的金發半神有些無奈地道,望向徒弟的目光卻沒有分毫怒氣。他只是拖着已經化身無尾熊這種異界動物的裴督之主放下了在他的空間封鎖中觀戰的人,卻只來得及吩咐了科立耶處理接下來的事,就被性急的瑟雷爾一個傳送直接拉回了法師塔。
──但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