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吾友」 (1)
那個激情的夜晚,最終在裴督之主不知悔改的精蟲上腦下有了個尴尬的落幕;而那個徹頭徹尾觸犯了師父底線的人,也因而落得了獨守三天空房的下場。
──可面對這樣的結局,瑟雷爾雖不斷透過靈魂鏈結向師父示好致歉,但要說後悔或反省什麽的,倒還真的沒有……說到底,那天他之所以會在被師父推開一次後還不知死活地想嘗試第二次,師父的模樣太過迷人是原因之一,但也是因為當時的他多少抱持着「死豬不怕水燙」這種心态的緣故──他本就處于閉關期,那天也是因為師父一時心軟才得了個休假;既然放縱一天完後都得再次面臨苦哈哈的禁欲練功,自然是趁假期能「撈」多少就「撈」多少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師父之後不理不睬地冷了他三天,裴督之主只怕還會繼續拿那天的記憶當「菜」多糜爛個幾天,順便感慨自己為什麽急到連顯影晶石都沒布置……可見師父真的動了怒,瑟雷爾雖還是對成年版的小阿德裏安回味不已,卻也只能乖乖收心,繼續努力朝半神之路邁進。
──相對于大陸上這萬年來無數止步于傳奇的強者,裴督之主其實已經可以說十分幸運了。
他有一個天資橫溢、單靠自己就觸碰到規則并成為半神的師父,又有來自上一世的知識作為輔助,起點本就比旁人高了許多;更何況他的師父疼他愛他卻也尊重他、不僅願意将自己所有的知識傾囊相授,也不吝于聽取他的意見?有了師父的知識傳承,又有師父被害後的那一番磨練砥砺,才有了裴督之主這個努泰爾大陸上近萬年來最年輕的傳奇;但若不是重新得回了師父,以為無法複活師父、除報仇外生無可戀的他,或許比起不知在何方的突破,會更樂于直接和西法同歸于盡。
但師父回來了。
──為了他回來了。
即便之間橫亘着不少波折、誤會和隐瞞,但他們終究還是收獲了那個對彼此來說都有着不凡意義的十一年陪伴,更以此為契機真正迎來了解開心結、互通心意的機會。因着過去的種種劣跡,深怕自己會重蹈覆轍的他還提出了靈魂誓約的要求,卻也因此得以在師父的引領下真正看見了那扇「門」。
那扇通往規則、通往真理的門。
瑟雷爾其實并不是那種一心追求真理的人。對他來說,不論是對魔法的鑽研、還是對自身實力的提升,都只是為了達到某些目标所不得不為之的手段……最開始,他是為了達到師父的期望與施展自身的抱負而努力鑽研魔法;再來,他是為了活下去好替師父報仇而不得不努力修練;等到成為傳奇之後,掌握了一定力量的他,目的又成了「複活師父」,所以優秀的天份、見識和傳承雖然讓瑟雷爾的實力在傳奇之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在真理的追尋、對魔法本質的理解上,他其實從成為傳奇後就停下了腳步。
但現在,他卻有了不得不前進的理由。
不僅僅是因為「師父希望」而已──當然也不會只是為了和師父「雙龍」一次──更是因為只有突破了半神,他才有可能真的如願永遠陪伴在師父身邊。
相較于半神幾乎看不到盡頭的壽命,傳奇就算能活到一千歲甚至出頭,也終究太過短暫。雖然他的年紀在傳奇當中仍算年輕,但六、七百年的時光,在相愛的人之間也就是倏忽彈指而已。所以意識到這點的瞬間,即便許多傳奇高手不可避免的終局依舊離他很遠,瑟雷爾卻突然能夠理解西法那種不顧一切地想活下去的心境了。
盡管所追求、所在乎的事物并不相同,但如果他與師父的重逢和互通心意發生在壽命将近之前,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地留住性命,就只為了盡可能地多待在師父身邊一日。
甚至,在無法可想之後……絕望地拖着他最愛的人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當然,這種瘋狂也就是在設想時因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悲哀與痛苦而起的沖動而已──且不說他根本不會讓自己有面臨這種狀況的機會;就算到了那個時候,他難道就能夠出手傷害那個他放在心上用靈魂深愛着的人?或許在那一刻,這種自私就已成為了違背誓約的背叛,讓他徹底湮滅在法則的懲罰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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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樣的他,已經沒有資格去愛師父……或者為師父所愛了。
但不論如何,僅僅是不為了讓師父因為失去他而痛苦,他就有說什麽都一定要突破傳奇成為半神的理由。為此,他一方面透過師父的思覺共感去觸碰、去體驗何為「規則」,一方面試着結合過去的經驗去辨析、去理解……雖然前世今生、兩個世界有着相當大的不同,但從師父當年擺脫屠神匕和先前利用「加速」修練時的經歷來看,某些基礎的規則還是有其共通性在的,也因此給了瑟雷爾一些切入的靈感。
裴督之主雖很難像師父那樣将研究這些當成興趣兼一生的志業,但以他的「慧根」,在研究中因有所領悟而感受到樂趣的能力還是有的……只是先前的兩個月,他雖透過這種方式對規則有了更多的體悟和認識,也感覺到那扇門已經近在眼前,卻偏偏在到達一定程度後便陷入了瓶頸止步不前──如果完全看不到前路也就算了,可他卻是停在了這種與目标僅馀一步距離的地方,咫尺天涯、遙不可及……這種情況,又讓在修練過程中其實一直算得上順風順水的瑟雷爾如何能靜得下來?
──或許,就連那一天失控的恣意妄為,也是這種焦躁作用下的結果……所以再次閉關苦修沒幾天,瑟雷爾就被一直透過靈魂鏈結關心、掌握着他進展的阿德裏安叫了停。
『其實做研究這種事,不論在你曾經的世界,還是在努泰爾大陸這個時空,本質都是一樣的。』
出于安慰而默許了瑟雷爾将他抱在腿上拼命磨蹭撒嬌,已經掌握到對方問題所在的半神閣下思索着合适的比喻同徒弟開了口,『初入門徑,當然要對研究的領域先有廣泛的認知,才能完整看清整體,不至于因偏狹的角度而對知識體系有了錯誤的了解……這個部分你已經差不多達到了。而成為半神的鑰匙,就掌握在下一階段當中。』
『下一階段?』
『好好動腦筋,你一定能夠想通才對。』
自覺給的提示夠了,阿德裏安沒再多說什麽,只是要求瑟雷爾「管好他的靈魂」去法師塔專心閉關,不要在關鍵時刻因為其他方面的幹擾而受到了影響……明白師父的意思,向來知曉輕重緩急的裴督之主也沒煩惱裴督的事──不然他養那五個執政官是幹什麽用的──便乖乖把自己和「關機」的銀發劍聖一起傳送回法師塔,專心閉關思考了起來。
──其實師父雖只說了一半,但作為對突破路徑的指引,已經算得上清楚明白了。
就像前世的教育體系那樣,要研究一個學科,首先就要對這個學科的全貌有整體性的了解;而進行這一步的,就是大學階段的部分……等了解了這個學科,還想再繼續碩士博士博士後地鑽研下去,研究方向就得由原先的廣淺轉為精深了。
師父的意思,就是他已經度過了那個「廣淺」的階段,是該朝着「精深」的方向邁進了。
這其實是很淺顯的道理──一個初窺規則門徑的人,想一下子掌握太多根本是妄想;從一條自己最能把握的部分開始接觸才是正理……只是他和師父思覺共感久了,體會到的東西太多太多,以至于不知不覺就産生了「半神就應該掌握無數規則無比強大」的錯覺,而忘記了師父當年剛突破時,所領悟并掌握的規則也只有簡簡單單的一項。
那就是「排除」。
掌握了「排除」後,當時的阿德裏安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的領域中徹底排除那五名獸人傳奇的存在,所以才會造成了五人當場徹底湮滅的效果。當然,這條規則也不是只有這種兇殘的用法……「排除」進一步還可以衍生成「挑選」、「甄別」;那一天師父讓他「裸體圍裙了」的手法,就是靠排除消去了他身上多馀的衣物。
而他現在面臨的,就是該如何從師父帶給他的無數知識中挑出一門最有興趣也最能把握的,盡己所能地去理解、去掌控……這樣的過程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卻讓瑟雷爾不得不靜下心來反思自己已經得到的,和他想要、需要得到的是什麽。
阿德裏安并沒有插手這個過程。
他自覺已經做得夠多了,又對徒弟有着極深的期許,自然希望瑟雷爾能夠完全靠自己的力量破繭成蝶……這個時間或許很短,也或許會出人意料的長,但比起對方的成就和彼此攜手的未來,就算這樣的等待會讓他們來不及親手收割西法的性命,半神閣下也不會後悔。
西法當年的背叛與随之而來的後果雖然是他的心結,但比起心結更重要的,卻還是那個他不惜一切深愛着的孩子……阿德裏安在教導徒弟要注意輕重緩急時,也同樣不忘這麽提醒自己。所以已足夠強大、有能力應付西法任何試探的他便也釋了懷放了心,除偶爾會到法師塔「慰問」徒弟一下之外,多數時間都留在裴督替徒弟守護這個城市,并且靜下心來好好體悟自己曾在那構築了時空的玄奧之處體會到的種種知識了。
──也是直到恢複了半神的實力,他才有辦法真正将這些已經翻來覆去思考過許多遍的東西化為實際的推演、計算和運用。尤其先前為盡快擴大腦域而掌握的「加速」在這方面更是再實用不過,讓阿德裏安就算只是躺在徒弟床上靜靜睡了一天,腦袋裏也進行了相當于未加速情況下需要兩千多天完成的計算量。
然後,一點一點地……在掌握了越來越多規則的同時,逐步厘清了重生以來、他之所以屢屢會有某些細微預示觸動感知的緣故。
規則就是這個世界運行存在的基礎。掌握了規則,某種程度上便也得到了預知未來的能力,因為所謂的未來,本就是以現有的境況為基礎、在規則的運行下發展而成的……未來并非一成不變,但掌握的規則越多,能把握的範圍就越精準;所以四歲生日當晚,他才會在某種預感的驅使下跑到了自己當年身殒的房間當中,并由此再度展開了和瑟雷爾的命運糾纏。
但即便清楚自己已經掌握了一些超乎尋常的能力、也隐隐感覺到自己離某個曾經錯失的至高境界不遠了,阿德裏安卻沒有恣意使用,也沒有貿然躁進。他只是像許多年前還只是個小小的魔法學徒時那樣,順其自然地享受着研究真理、把握規則的秩序,然後守護好那個孩子的一切,直到對方真正追上自己的那一天。
可他越來越不把西法放在心上,卻不代表對方也會這麽做──伴随着心底隐隐約約的躁動,在裁決塔上層七樓邊維持着裴督的防禦結界邊潛心修練了兩個多月的半神閣下,第一次聽見了外邊傳來的敲門聲。
發覺是科立耶等人,已享受了兩個多月清靜的阿德裏安知道他們必定是遇上了什麽無法解決的事才會過來,想了想後也就解開結界,讓五人進到了外邊的客廳之中。
而事情也确如他所猜測的。
有瑟雷爾這樣喜歡放羊的主人在,裴督能在過去的三百年裏日益強盛,自然還多虧了健全的管理體制,以及優秀又可靠的執政官……科立耶等五人雖都已不是當年跟随瑟雷爾起家的原班人馬,但不論能力和可信度都只有更青出于藍,所以盡管連知曉阿德裏安真實身分的科立耶都将吾主兩個多月的無聲無息當成了夜夜笙歌或其他不務正業的舉動,幾人也就是暗自腹诽一番而已,倒沒什麽逾越的舉動。
──但也正因為這樣,直到進了上層七樓那間裝潢風格十分……難以形容的寓所、在線條一點也不優雅卻依然柔軟的沙發上分別坐下後,幾人才從那個上身是一襲寬松的亞麻襯衫、下身是一條深褐色格紋馬褲的金發少年口中得知了裴督之主此刻并不在裴督的消息。
雖然這種事早就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但五執政之中沒有一個人得到通知,卻還是實實在在的第一次……知道對方真實身分的科立耶倒是腦子一轉就明白了些什麽;但另外四個人卻都不免露出了幾分質疑和審視。
相較于上一回被裴督之主摟着亮相時那副柔弱而又飽經「疼愛」的模樣,「小金絲雀」今日看起來相當閑适自在。面上雖看不出太多的情緒,卻也是相對沉靜平穩的,再加上那舉手投足間無意識展現着良好禮儀的優雅,看來也就像是個普通的貴族子弟而已。
但他的外貌,卻讓這個金發少年永遠不可能和「普通」兩個字扯上關系。
──就算清楚這只小金絲雀已經不知被吾主玩弄、調教過多少次了,妲莉亞等人看見他的第一眼,最先升起的感覺也依然是「單純」、「幹淨」……只是這樣的氣質襯上少年過分精致的容貌、寬松襯衣自領口微微敞露出的風光,和那條極貼身馬褲襯出來的下半身線條後,給人的感覺,就會從單純的「想親近」變成「想占有」或「想玷辱」了。
就像薩奇·林德這個無往不利的花花公子,每次看到眼前的男孩都還是忍不住有些驚豔和被吸引……只是當這個「好獵物」變成自家主人的愛寵、還被主人命令必須敬對方如同對待主人之後,就算是「惜花」如他,也不免對這只小金絲雀産生了幾分抗拒防備的情緒。
更何況這個男孩才剛說出了一番讓身為執政官的他們──實際上是要排除科立耶的──深深感到被侮辱糊弄了的話語。
他說,「瑟雷爾現在有重要的事要辦,人不在裴督」。
他說,「有事情直接告訴我就好,我會處理」。
──雖然清楚在吾主事前已交代過「敬他如敬我、待他如待我」的狀況下,少年會說出這種話似乎也無可厚非;但對除科立耶之外的四名執政而言,要他們對這只據說是被擄來的小金絲雀維持表面上的恭敬就已是極限,又豈有可能真的将他當成主人、上司一樣看待?尤其是心懷不滿已久的妲莉亞,更是毫不客氣地冷笑了下,一字一句地道:
「您會處理?小金絲雀『閣下』,這似乎已經超出您的……『職責範圍』了。」
說着,她還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少年纖細的腰身、挺翹的臀部和修長的雙腿,卻在暗示對方不過是個娈寵的同時郁悶的發現這孩子看起來還真的挺吸引人……倒是一旁善于察言觀色和分析情勢的科立耶從那位閣下的态度中察覺了某些變化,也不希望同僚因為不清楚狀況惹怒對方,連忙在其他人火上加油前先一步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三指按着客客氣氣地從桌面上推到了金發少年面前。
「妲莉亞只是認為此事由吾主處理更為妥當而已,閣下請不要誤會……這是屬下幾人今天會過來的原因。」
「科立耶!你──」
「……西法。」
見科立耶居然無視于他們幾人的态度,仗着職位之便直接将交給他保存的那封信遞給了少年,一旁的薩奇和格拉漢姆都不由皺了皺眉頭,妲莉亞更給友人的「倒戈」氣得一聲嬌喝,可緊接着脫口的質問卻才剛起了個頭,就被一聲蘊含着無盡交雜的溫潤嗓音打了斷。
那是「小金絲雀」的嗓音;可構成的,卻是所有裴督上層都再清楚不過,卻幾乎不會直接喊出──更遑論是喊教名而不是姓氏──的名字。
西法──全名西法·恩塞德,塞姆爾帝國的無冕之王,同時也是裴督最大的敵人。
知道一個年輕男孩用這種口吻喊出那個名字的反常,妲莉亞等人微微一愣,更在瞧見少年目光所聚、意識到對方是看到了那封放在桌上卻仍未拆封的信才喚出了那個名字後,越發加深了心中的異樣感。
因為那封信,确實是由塞姆爾而來、更确實是由西法·恩塞德這位努泰爾大陸上最老牌的傳奇高手差人送來的。
更甚者……那封信指名的收件人,也不是他們本以為的裴督之主,而是現在在裴督代表了某只小金絲雀的「阿德裏安」。
正因為來信者的身分和這樣的反常,才會讓他們匆匆敲了七樓的門,卻不想迎來的會是這種情況……倒是科立耶來之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又從那位閣下的言行舉止中看出他似乎沒打算繼續演戲隐瞞身分下去了,便直接接着對方那萬般複雜的一喚點了點頭:
「是的,閣下……這封信是塞姆爾方面專程派人送來,且聲明了是『那位』的親筆信。至于收件人……是您,閣下。」
「……這是在暗示我又想得太天真了吧。」
看着那封用頂級卷軸紙書寫摺疊成的信函、回想起許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收到「好友」這樣奢侈的信時啼笑皆非的感覺,金發半神雙眸微暗,脫口的聲調卻已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緬懷:
「也只有他才會把混入了秘銀和翠翎鳥羽毛的卷軸紙當成信紙來用……這麽奢侈的習慣,果然不是輕易能改掉的。」
伴随着這番自語般輕聲、卻仍足以讓在場的五名聖階執政官聽清的感嘆,阿德裏安引動規則幾個檢測、驅逐掃過,确定不論是接觸過信的人又或信件本身都沒有什麽陷阱後,他也不避諱科立耶和另外幾個已經隐隐察覺到什麽的人,直接就将那封來自塞姆爾的信打了開來。
──西法會拿高級卷軸紙寫信,自然不是因為有錢沒地方花所以哪種紙貴就用哪種紙寫,而是因為他的「信」其實是紀錄了影像和聲音的小術法、必須用卷軸紙才能封存,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狀況。
而阿德裏安手中的這封信,很顯然也确實遵照了對方曾經的習慣。
随着他一道觸發用的精神力送入,被打開的卷軸紙發出銀白色的光芒,下一刻,半空中已然映出了一個褐發藍眼、容貌英俊、氣質華貴的男人坐在書桌前朝收信人微笑的身影;而一道低沉華麗的嗓音,也随着他雙唇的張阖在客廳裏響了起來。
『見信安好,阿德裏安。』
『看你還有能力打開這封信,就證明我果然還是一樣了解你。』
『上次見面,還是大陸歷9873年9月13日,你的小瑟雷爾婚禮後的宴會上吧──雖然他對我的「新婚賀禮」似乎不太滿意──四百多年沒見,身為大學以來的老友,你回來了卻連點消息都沒有,不覺得有些見外嗎?難道是因為換了個模樣、感覺不好意思見人的緣故?但我看過你現在的晶石顯影,還真是個年輕又可愛的身體呢……每次聽到外面那些談論着「小金絲雀」的閑言碎語,都讓我忍不住要發笑。』
『寒暄就到這裏好了。我準備了你會喜歡的東西。見信隔天出來見個面吧,下午兩點,我在那座塔樓下等你。』
『另外……你還活着,真好,吾友。』
『對了,據說你的小瑟雷爾對那副新身體頗為着迷?就是不知道他清不清楚你的真實身分了……如果不清楚,小心四百年前的事再次上演、白費了你重活一次的機會。』
如此一句後,半空中的影像乍然消失;而原先散發着銀色光芒的「信紙」,也在能量耗盡後變得焦黑。
但客廳中先前因「看信」而保持沉默的幾個人,卻沒有因此從中恢複過來。
因為這封「信」中所蘊含的過大訊息量。
信的收件人是衆人眼中的「小金絲雀」阿德裏安·法瑞恩,一個出身名門卻從小體弱多病且不受父親重視的繼承人、如今更已被斷絕了父子關系;但作為信中的西法說話對象的「阿德裏安」,卻是那個死在了大陸歷9873年9月13日的空間半神,同時也是裴督之主四百年來心心念念要為之複仇的恩師。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除非是那位塞姆爾的無冕之王得了妄想症,否則豈不代表他們眼前這個纖細柔弱、時常被裴督之主翻來覆去地「疼愛」的金發少年,就是那位他們出生時就已是傳說的閣下?難怪以往總是一臉苦大仇深、渾身散發着陰郁氣場的裴督之主會一改昔日風格地做出那種夜夜春宵不辦公的舉動……因為他以為死了四百多年的師父已經複活了,而且兩人還終成眷屬了?
能成為執政官的都不是蠢人,所以連身為練功狂的卡德爾都反應過來金發少年的真實身分後,幾人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齊刷刷地将頭轉向一旁的科立耶,露出了一個「混蛋!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的表情。只是一想到他們之前的冒犯之舉,和面前這位閣下在努泰爾大陸上已經神化的地位,幾人就連這樣的指責也只敢用眼神傳遞,而不敢去打擾那位大人的沉思。
好在這樣的沉默并沒有維持太久。
定定看了眼廢掉的卷軸一陣後,身分已經大白的半神閣下一個動念直接把它湮滅了掉,而在目光環視、将瞬間正襟危坐的五人淡淡掃了遍後,開口道:
「瑟雷爾現在正處于十分關鍵的時期,我不希望任何人去幹擾他,所以已将他之前設置的傳訊陣一并封鎖了。我已經在整個裴督布下比當年在洛瑞安設置的結界強度更勝的防禦陣法,明天離開前會将用法跟設置告訴科立耶……裴督的日常內政我一樣不會幹涉,你們也不需要特別顧慮我,以前怎麽做、現在還是那麽做就好了……明白嗎?」
「是……是的。」
五人猛點了點頭,面上一時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麽表情……但他們畢竟也聽到了塞姆爾的那位聽起來怎麽聽怎麽酸的訊息,就算不完全清楚內情,也知道眼前的閣下心情絕對不會好到哪裏去。所以面面相觑了下後,惹了衆怒的科立耶只好在幾名同僚「你去」的眼神中有些尴尬地欠了欠身: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閣下。」
「嗯。」
而回應的,是金發僞少年的一聲輕應,和讓衆人一時有些受寵若驚的起身相送……直到先前來勢洶洶的五名執政官乖寶寶似的排隊搭上了升降梯,阿德裏安才提步回到了保留着徒弟氣息的大床上,将頭顱深深埋進了對方的枕頭當中。
──他并沒有讓瑟雷爾透過靈魂感知到裴督發生的事。
本來如果徒弟有心探詢,這些事也是瞞不過對方的;但透過靈魂鏈結,阿德裏安可以感覺到瑟雷爾已經摸到了那條屬于他的路,正在一個十分關鍵的時點上;所以他沒有讓自己的心緒過度波動引發對方的注意,波瀾不驚地處理了一切。
而這麽做所耗費的心力,遠遠比他所預期的還要少上許多。
所以阿德裏安想,他是真的已經放開了──對于四百多年前的那一夜、對于自己的死、對于徒弟的作為,也對于西法算計他的原因。這并不是說他就原諒對方了,只是不再覺得這些事值得他煩惱而已。
但對方的邀約,他還是一樣會去。
做為一個優秀的精神法師,西法在洞察人心──尤其是人心的黑暗面──上的能力絕對是無庸置疑的。既然他能從洛瑞安的事上推斷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對于自己在乎的人想必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雖然阿德裏安留在雷昂等人身上的守護符文并未傳來什麽異動,但面對精于謀算、詭計多端的西法,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而在他已恢複甚至實力更勝當年的此刻,和西法之間最壞的結果,也就是他沒等徒弟出手就直接将人滅掉而已……回想起曾經的那段友情,以及四百年前察覺真相時的驚怒,金發半神微微苦笑了下,卻終究沒再多想,閉上眼睛便自于腦中暗暗推算了起來。
學院之都·洛瑞安
洛瑞安邦立大學南校區·魔武學院法術試驗塔「克蘭西」
作為大陸上首屈一指的魔武學院、也是唯一一所擁有半神校友的魔武學院,洛瑞安邦立大學魔武學院可以說是相當「財大氣粗」的存在──不說歷年來收到的各界捐贈和傑出校友反饋,單單只某位閣下在校時的貢獻,就已足讓許多人為之興嘆了。
這座以「克蘭西」為名的法術試驗塔,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座塔樓本體的建築資金來源,是當年空間半神處理掉克蘭西商會後捐獻給學校的那部份資産。當然,那些錢雖然不少,但以魔武學院的財大氣粗還算不上什麽,塔樓原來的名字也并非「克蘭西」,只是一座普通的教學研究大樓而已。只是阿德裏安留校任教後,花了不少時間用自己的研究把這座塔樓一點一點改造成了內部空間廣大、能依需要切割獨立空間且禁得起禁咒級能量沖擊的建築,自然就成了魔武學院的一寶,也在之後更名成了「克蘭西」。
在校任教時,阿德裏安最常消磨時間的地方不是學校的圖書館,就是眼前這座塔樓。所以數百年前,已經回國的西法每每來洛瑞安探望「好友」,總會直接約他在這座塔樓下見面……這,也是對方先前那封信上連個詳細的地點都沒說,只提了「塔樓」兩字的原因。
所以塔樓前如期赴約的阿德裏安,不可免地為此流露了幾分複雜。
──盡管已在洛瑞安重當了一年的新生,但先前一直有意無意地回避着過往事物的他,還是直到此刻才第一次重回了這個故地……看着外觀與記憶中無甚差距、只是悄悄爬上了幾根藤蔓的塔樓,感覺着自內部空間傳來的各種能量波動,阿德裏安金眸中幾分緬懷浮上,唇角小小的笑意随之勾起,卻又在感覺到身後的來人後,化作了看不出一絲弧度的冷凝。
他回過了身,将那雙帶着透骨冰寒卻依舊難掩複雜的金眸對向了前方緩緩朝他走來的褐發男子。
西法·恩塞德,努泰爾大陸上公認最強的精神系法師,同時也是某段時間裏公認的第一強者、整個大陸最有權勢的人……這個不到三十歲就成為聖階的天才依舊維持着昔日英俊的外貌,一身衣着打扮也是盡顯尊貴身分的雍容得體;但作為一個對各種能量的變化無比敏感、更已隐隐觸及了命運絲線的人,阿德裏安在他身上看到的卻不是與外表相符的風光得意、如日中天,而是因不斷被名為「歲月」的規則所侵蝕帶來的暮氣沉沉,與窮途末路的瘋狂。
這個男人,正走在一條自取滅亡的道路上。
「許久不見了,阿德裏安。你看起來的樣子,真……年輕。」
沒有在意少年精致面容上并不掩飾的冷意,有着一雙美麗藍眼的褐發男人在他面前距離約三步處停下了腳步,用絲毫不顯生疏的熟稔語氣和笑容主動開口打了個招呼。
就像許多許多年前、他們仍是彼此唯一認可的「好友」時那樣。
阿德裏安不認為西法會蠢到以為自己不清楚當年的真相,卻也不想費力氣去指責對方身為幕後真兇卻還故作無事地和自己套交情的虛僞。所以他只是因對方口中的「年輕」二字牽了牽唇角,道:
「托你的福。」
「我以為你會做點掩飾才過來……怎麽,不打算繼續掩飾身分了嗎?」
「最需要隐瞞的對象都已經知道了,那麽做不過是白費心力而已。」
知道他是指周遭因為兩人異常熟悉的外表而不時投來的打量目光,阿德裏安淡淡回道,卻沒有為此施法隐蔽的打算……明白「老友」的意思,西法笑了笑,也不介意四周隐隐約約的竊竊私語、擡手指了指前方的林蔭大道:
「那就一起散散步……像當年那樣?」
說完,也不等對方回應,他已自邁開腳步,沿着那條因正值深冬而帶着幾分蕭瑟意味的大道緩緩走了起來。
見對方過了幾百年還是不改當年的王子脾氣,阿德裏安挑了挑眉,卻終究沒有直接傳送走人,而是維持着一個足夠聽到對方的聲音、卻不顯得過于熟稔的距離,跟在西法斜後方走上了那條不時有學生嘻笑而過的林蔭大道。
「你知道嗎,阿德裏安……其實四個多月前、知道瑟雷爾居然能夠從結界裏逃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你回來了。」
小片刻後,走在前方的褐發男人淡淡開了口,帶着感懷的口吻,卻仍掩蓋不了語氣間隐隐透着的、那種像是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得意。
「但我一向不喜歡輕舉妄動,所以沒有馬上和你聯系,而是花了點時間弄清了當時的狀況,才肯定了那個『阿德裏安·法瑞恩』就是你……」
頓了頓,「畢竟,那個結界的強度……又豈是瑟雷爾能夠在那麽短的時間裏輕易解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