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故

第40章 王子歸來（十）

冷戰又無聲無息地開啓。

和哈維相處這麽久的寧亞已經習以為常，不像之前那麽坐立不安，照舊窩在圖書館裏看書。上次之後，他就一直很小心地提防着圖書館再次有人潛入。尤其是他現在的看書重點是閣樓，而上次被人闖入的位置也是閣樓，所以他更是小心翼翼，每次睡覺都是挑不起眼的角落，用箱子把自己遮擋起來，當然，箱子也是最普通的箱子。

閣樓裏的書有不少都是光明神會傳承下來的古籍，很多書誕生于衆神時代，盡管殘破不堪，卻也提供了不少信息。

寧亞将重點摘錄下來，整理成冊，慢慢将那個時代發生的事情理順了。

四大神王的确是創世神屬意的夢大陸管理者，但是，在四大神王之外，創世神還安排了三位監管之神，分別是公正之神丹史、報應之神博努西和希望之神米拉達爾。他們分別擁有的審判之力、懲戒之力和重生之力，讓神王也忌憚三分。因此，衆神時代的初期，衆神相處十分融洽，這段時期也被稱為“衆神繁榮時期”。

直到有一天，一個叫塞拉的人因為嫉妒，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和他的情人，觸怒了公正之神丹史。她害怕受到懲罰，向自己信奉的黑暗神忏悔。黑暗神給她指點了一條明路：希望之神米拉達爾曾經許下諾言，身處絕望的人只要能夠完成自己交代的三個任務，證明勇往直前的無畏之心，就會賜予他一個希望。

塞拉愛黑暗神的暗中幫助下，完成了三個任務。米拉達爾賜予她希望，幫助她逃過公正之神丹史的審判以及報應之神博努奇的懲戒。

這件事使三大監管之神反目成仇，報應之神對希望之神使用了懲戒之力，希望之神依靠重生之力逃過一劫，卻懷恨在心，大肆将希望賜予那些做了壞事正要受到懲戒的人。公正之神怒不可遏，以審判之力加入戰鬥。

二對一，希望之神處于下風。這時候，黑暗神為了表示歉意，主動站出來幫助她，與此同時，光明女神、死神、海神皇也陸續被卷入，到最後，引發為諸神之戰，人類成為戰火最大的炮灰。

由于海族傷亡慘重，海神皇諾爾斯率先退出戰場，避居海洋——奧菲說了謊。神王的稱謂在諸神第一次大戰之前就已經存在了，海神皇也不是因為黑暗神和光明女神的奪權而離開。

最後，這場戰争以公正之神、報應之神、希望之神的隕落而終結。

寫到這裏，寧亞停筆沉思。

因為是旁觀者，所以他可以看得很清楚，可以肯定，這場戰争是有預謀的，源于黑暗神，而最後獲利的是四大神王——沒有了監管之神，他們就是夢大陸的最大主宰。早早退出戰場的海神皇可以剔出。

“衆神繁榮時期”之後，諸神分為兩個陣營。分別是之前支持公正之神和報應之神的死神陣營，和支持希望女神的光明、黑暗神陣營。三位監管之神隕落之後，兩大陣營協議和平共處。人類将它稱為“兩大陣營的共榮時期”。但這個時期持續得很短，沒多久，死神就不滿足于夢大陸被光明、黑暗兩位神王掌控，試圖指揮亡靈大軍攻占夢大陸。

于是，第二場神戰爆發了。

與第一次不同的是，這場戰争裏左右搖擺的神祗有很多，包括智慧之神、戰神、複仇女神等等，但最終，光明女神取得了勝利——黑暗神打到一邊就做壁上觀，打算漁翁得利了。只是光明女神在這場戰争中獲得了大部分神祗的擁護，使他不敢輕舉妄動。

之後，光明女神宣布，根據創世神的神谕，夢大陸将建立國家，由諸神帶領，共創繁榮。于是，諸神走出神殿，來到了人類當中，成為了他們的領袖，而光明女神和黑暗神則是諸神的領袖。這個時期被稱之為“諸神治國時期”。

書整理到這裏告一段落。

寧亞翻到後面，發現作者很細心地将諸神的身份和關系做了一個梳理，除了光明女神與黑暗神這對衆所周知的姐弟之外，諸神之中竟然還有幾個有親戚關系的神。比如，大地之母與戰神是夫妻，而怒火之神是他們的兒子。

神是可以結婚生子的？

寧亞不知想到了什麽，臉微微地紅了一下。

再往後，還有諸神的畫像。因為年代久遠，所以畫像很是模糊。尤其是光明女神，連輪廓都分辨不清，寧亞原本還想知道那天翻出來這麽多的畫像，到底哪個是光明女神，如今卻還不能的了。

第二個是黑暗神。一樣泛黃，可寧亞愣是從那比光明女神好不到哪裏去的畫像中腦補出了輪廓。再往下依次是死神、大地之母、智慧之神、戰神等，沒有海神皇，也沒有殺戮之神。

寧亞以為看花了眼，又翻了一遍，始終沒有看到殺戮之神四個字。

難道說，殺戮之神是“諸神治國時期”誕生的？

諸神之後，還有戰場上出現過的神寵和魔獸。排名第一的就是光之子。這張畫像比起諸神的也沒什麽起色，一樣模模糊糊的，寧亞見過光之子一面，在海登·那菲斯特單挑光明神會的時候，可是怎麽都沒有辦法跟着腦海中的印象對着這張畫像腦補出來，好像，有什麽格格不入。

翻完這些，對如何對付東瑰漠的諸神并沒有什麽實質上的作用，倒是對黑暗神的狡詐陰險有了新的認識，同時，一個他回避不願想的問題也浮出水面。

如果說東瑰漠的諸神還能有黑暗神來對付，那麽黑暗神又有誰可克制？

畢竟，比起還困在東瑰漠的諸神來說，擁有在夢大陸任意來去自由之身的哈維更難應付。何況，他現在還勾結了光明神會的八級神祭祀，一副打算興風作浪的架勢。

……

不管哈維打算做什麽，人類總要有點自保的能力。

寧亞将哈維放在對立面稍微想了一下，就不寒而栗。一個殺戮之神就折盡了人類精英都無法抵擋，那麽神王呢？

念頭一冒出來，各種想象的畫面紛至沓來，他坐不住了。

在閣樓裏轉了幾天，從菲達口中聽說光明神會征戰坎丁帝國的隊伍出發之後，終于坐不住了，選了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拿着圖書館裏找到的光明神會地圖，潛入了奉神殿。

他牢牢地記得，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哈維的地方，也是他被剖開心髒的地方。

奉神殿很暗，比上次暗多了。

寧亞進去好一會兒，眼睛才适應了環境，正要往那日哈維第一次出現的方向走，就聽到殿外傳來了腳步聲。他眼睛飛快地看了看周圍，最終躲到了角落裏的窗簾後面。

門很快被打開，教皇和菲達一前一後地走進來。

教皇說：“這裏真黑。真是想不通光之子為什麽會喜歡這麽黑的地方。”

緊接着，他呼喚道：“出來吧，光之子。”

前方出現一道光，光之子慢慢地從光中浮現出來。

寧亞心中大驚。難道自己的行蹤早就暴露在光之子的眼前了？

正想着，光之子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朝這裏掃了一眼，寧亞心中一緊，後悔自己的魯莽，更是不敢動作。

光之子并沒有揭穿他，而是看着教皇說：“有什麽事嗎？”

教皇看向菲達：“你有什麽事？”語氣中帶着微微的不悅。

菲達說：“這件事我覺得有光之子在場更好，可以向女神傳達。”

教皇眉頭皺得更緊。自從他無法聆聽到女神的神音之後，就有些疑神疑鬼，菲達的這句話簡直像是在嘲笑他。他按捺下心中的煩躁，道：“那現在可以說了。”

菲達說：“前幾天圖書館被盜了。”

“什麽？”教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圖書館？”他想不出圖書館有什麽東西值得被盜的。

菲達說：“是的，我暗中進行了調查，發現圖書館少了幾口箱子。”

教皇道：“圖書館的确有很多珍藏的書籍。”說是這麽說，心中十分不以為然。

菲達說：“這些箱子被燒毀了，裏面的東西卻找到了。”

教皇好奇道：“是什麽？”

菲達道：“奧古帝國的金幣。”

教皇愕然：“奧古帝國的金幣怎麽會在圖書……是誰藏在那裏的？”他很快就猜出了來龍去脈。因為圖書館是光明神會中最不起眼的地方，所以有人将他當成了自己的私庫。一般人當然不會這麽做，除非，是光明神會中人，而且這些金幣來歷不明，數量龐大，不方便運走。

他道：“是索菲羅？”有這樣的能力又有着這樣的喜好的人，算來算去也只有這一個。

菲達點頭道：“我懷疑這些金幣原本放在神會的金庫裏。”

監守自盜！

教皇氣得胡子都要翹起來了：“難道他平日裏搜刮的錢財還不能滿足他嗎？竟然敢盜竊金庫！他把那些金幣藏在哪裏？帶我去看！”

菲達說：“索菲羅領兵在外，現在并不是問罪的時機。”

教皇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吧我叫到這裏來，只是為了分享這樣一個消息？”

菲達說：“我想請陛下您和光之子定奪。”

教皇越發不滿。光之子的出現嚴重威脅到他在光明神會獨一無二至高無上的地位，偏偏，現在神會內憂外患，裏面有一個被封印的魔蠢蠢欲動，外面有一個神出鬼沒的死神虎視眈眈，讓他不但不敢對光之子表現出任何不滿，還要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以免它一個不高興跑了。畢竟，光之子是女神的神寵，不過是神會的神寵，來去自由，就算有一日，死神兵臨城下，光之子袖手旁觀，他大概也沒法說什麽。

他只好恭敬地問光之子：“您有什麽建議嗎？”

光之子道：“聽起來并不好玩，你們自己做決定吧。”

這種不管事的态度讓教皇表情稍霁，對菲達說：“去我的寝殿讨論吧，不要打擾它的休息。”說罷，也不管他們的态度，徑自轉身往外走。

寧亞剛要松一口氣，就看到光之子的手裏溢出了一道黑氣，飄入教皇的後頸。教皇毫無所覺地往前走，很快出了神殿，菲達與光之子對望了一眼，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奉神殿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住。

寧亞心別的一跳，光之子已經望過來，口氣冷冷的：“還不出來，一定要我把你抓出來嗎？”

這個聲音，這個語氣，打消了他的所有僥幸。寧亞掀開窗簾，慢吞吞地走出來，怪異地看着渾身赤裸、雌雄難辨的光之子：“你，為什麽這樣子……”

光之子身影慢慢地拉長，身上的光轉變為黑氣……哈維站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因為我更喜歡它坦蕩蕩的樣子。”

寧亞忽然意識到一點：“你能使用光明神力？”

他不是黑暗神嗎？

為什麽還能使用光明神力？

越意識到哈維的強大，他的內心越是恐懼。

哈維從空中落下來，走到他的面前，将他一步步地逼到角落，冷笑道：“我會光明神力你很失望吧。又少了一樣能夠克制我的東西。不過你別指望若娜了，就算她現在站在我面前，也只有被我吊打的份。”

寧亞道：“你想做什麽？”

哈維道：“你猜？”

寧亞道：“以你目前的能力，想要做什麽都可以吧？”

哈維道：“我原本是這麽以為的，後來發現，并不是這樣。壓在身上的束縛少了一層，就會有另一層的束縛。解決了一個敵人，就會有另一個敵人跑出來，簡直無窮無盡。我有時候懷疑，這個世上是不是有個命運之神，酷愛寫小說，所以把所有人的命運都當做小說來寫。為了高潮疊起，在一個敵人倒下去之後，總會有千千萬萬的敵人冒出來。到最後，連自己最親近的人也要背叛自己。”

哈維的熱氣吹拂在他的臉上，寧亞想要躲閃，被捏住了下巴。

哈維盯着他的眼睛：“現在輪到你告訴我了，為什麽在這裏？這麽晚了你不睡覺，跑到奉神殿做什麽？”

寧亞抿了抿唇，道：“你好多天沒有去見我了……”

“所以你出來找我？”

寧亞剛點頭，後腦勺就被哈維牢牢地按住，用舌頭強行頂開了他的嘴唇，進行一頓狂掃，然後以咬破他的嘴唇吸血結尾。

哈維吮吸着他的下唇，半晌才放開：“有時候，真的想殺了你，我就不用這麽煩惱了。”

寧亞緊張地看着他。

哈維道：“有時候，又想就這樣好好地養着你，把你養成我想要的樣子。”

寧亞不解。

哈維道：“可是不管你始終不配合，以前是，現在也是。”

寧亞開口問：“你要我怎麽配合？”

哈維道：“不管發生什麽事都站在我這一邊。你能做到嗎？”他的眼神很平靜，可是藏在平靜下的是緊張，緊張之餘又有一絲期盼。是極複雜的心情，連本人都分不清楚。

寧亞糾結。如果哈維能夠保證不會對人類出手，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他會點頭。因為他感覺到了內心對哈維認可自己的渴望。但是，他接觸到的哈維有狡詐陰險的一面，有驕縱任性的一面，偏偏沒有善良正直。

他無法點頭。

哈維耐心告罄，手指點着他的太陽穴，冷聲道：“你很想知道衆神時代發生了什麽事嗎？那些都在你的腦海裏，自己慢慢地想吧！”

話音剛落，寧亞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到身體被卷成了一團，景物旋轉，自己的身體像球一樣，被擲向了女神的塑像！

寧亞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他動了動手腳站起來，轉身看到一團光正貼在牆壁上，牆上有一張畫。他留心腳下，慢慢地走到畫前，将它取了下來。

畫中人的樣貌再熟悉不過——就是自己。

光團小心翼翼地飛到畫像的上方，讨好似的照明着，等寧亞一擡頭，光立刻飛到他的視線的前方。這下寧亞可以肯定了，它不是讨好似的，它就是在讨好。

借着光，寧亞總算将這間小房間看清楚了。

房間很小，擺設也很簡潔，但樣樣都是好的。象牙做的床，貂皮做的毯子，還有搖椅。寧亞看完之後，在床邊坐下，光團跟着他過來。寧亞伸出手，光團就落在他的掌心裏。

一種親切感油然而生。

好似，這團光天生就是應該屬于他的。

寧亞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只想着，這團光應該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回到？

他怎麽會用這個詞。

剛想着，光竟然不見了。

寧亞有些着急。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之後，光團就是他唯一的朋友，雖然它不會言語，也沒有表情，可是它的陪伴讓自己安心無比。他想要它回來，念頭剛閃過，光團又出現在他的掌心。

一個古怪的念頭冒出來。

難道說，光團能夠根據他的想法出現和消失？

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寧亞做起了試驗。

只見漆黑的小屋子裏，光團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直到寧亞玩累了，光團才消失在他的手心裏。

睡夢中，他看到了一團光。光太亮，亮得看不清楚四周，一個少女從前方走來，明媚豔麗。

寧亞的心怦怦直跳起來。

他見過她！

他見過她！

少女對他伸出手，牽着他離開了光，來到了外面的世界。藍天白雲，草地小溪。他坐在草地上與少女聊天。少女露齒笑，明豔得連七彩的陽光也比了下去。

眼睛突然被蒙住，眼前剩下一片漆黑。

寧亞伸手去掰手，掰開之後，上方是星空，前方是黑黢黢的樹林。

少女已不知去向。

寧亞下意識地站起來，剛轉身，就被抱住了。對方很用力，好似要将他揉入身體裏去。寧亞想要掙紮，一擡手又愣住了。他的手臂竟然在發光。

光照着抱着自己的人，英俊，傲慢——

哈維。

哈維抓着他的手，親親地吻了吻手背，然後在他想要縮回來的時候，對着自己的嘴唇用力地親了過來，他感到天倒了一下，然後發現倒的不是天，而是自己。

哈維撐着手臂，低頭看自己。

寧亞尴尬極了，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逃跑！

他好似練成了一門心想事成的絕技，身體突然飄了起來，然後在半空中沖了出去，鑽入樹林，擦着樹葉，在黑暗中橫沖直撞，只是借着自身的光，他始終沒有撞到樹上，摔個鼻青臉腫。

也不知跑了多久，天始終沒有亮。

他停下來，往前走，竟然看到了一望無垠的大海。

一雙胳膊從後面伸出來，緊緊地摟住他。

他聽到哈維的聲音不停地說重複：“你是我的。你本來就是我的。”

寧亞從睡夢中醒過來，臉熱辣辣的，哈維抱着自己的觸感好似從夢裏一直跟了出來，附在皮膚上，讓他的身上一陣陣的燥熱。

“哈維。”

他輕輕地呼喚了一聲，剛剛探出頭的光團抖了抖，有回到了他的身體裏。

寧亞有點意外，又想着它出來。

它比之前老實了，乖乖地停在他面前，一動不動。

寧亞試探地問道：“你是在害怕哈維嗎？”

光團果然抖了一下。

寧亞驚訝道：“你能聽到我在說什麽？”

好似不滿他看扁了自己，光團慢慢地拉長，然後出現了一段字——

你好，光之子。

……

光之子？

誰？

寧亞震驚地問道：“你在和我說話嗎？”盡管已經見過光之子變成哈維了，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就是光之子。

他怎麽可能是……

寧亞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光之子不是雌雄難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