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故

第38章 王子歸來（八）

哈維見寧亞呆呆傻傻地坐在原地，憤怒又加深一層。他淩空一抓，一本沾滿灰塵的厚書出現在手中：“沒記錯的話，這本書記載了死神與若娜的。”

寧亞眼睛一亮。

哈維垂眸看着他。

寧亞心漏跳了幾拍。哈維很英俊，哪怕是在諸神之中，也是極為出色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氣勢逼人。他一邊在心裏打氣，一邊踮起腳，慢慢地湊了上去，快要到達目的地時，一只手指制止了他。

哈維冷笑道：“神是你想吻就能吻的嗎？”

“……”寧亞告誡自己千萬要冷靜。哈維是神，就算內裏是個神經病，也不能改變他是神的身份。

哈維見他立刻縮了回去，臉色又沉了沉，手裏書猛地化作灰燼。

寧亞眼睜睜地看着，臉色慘白。

哈維道：“你知道你最讓人讨厭的是哪一點嗎？”

寧亞咬着下唇，不說話。

哈維道：“一成不變。”就算失去了記憶，改變了身份，對我的态度卻沒有什麽進展。

寧亞沒做聲，顯然是生氣了。

哈維道：“你記得剛才那本書的封面嗎？”

寧亞擡眸。

“剛才是上冊，也就是說……”

寧亞轉身就跑，生怕走得慢了，下冊也會灰飛煙滅。

上冊的封面實在很普通，泯然于茫茫書海中，好在寧亞記得書名，一本本找過去總有找到的希望。可是真的等他找到時，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而造成困難的是他的自以為是。在他的想象中，既然是上下冊，那從封面到厚度應該是差不多的，然而事實卻是，下冊薄得只有幾十張紙，薄得像上冊的簡介。

要不是打開書第一頁就看到了光明女神幾個字，他簡直不敢确認這就是下冊。

從兩本書的厚度就能看出上冊承載了更多的內容，下冊一開頭就開始諸神大戰。而且寫的十分詳細，喀斯特、伊莎貝拉、西夢妮……一連串陌生的名字晃得他腦子暈乎乎的。

寧亞看了看書脊的作者名，是個姓名很長，應當是位人類。如果作者不是神眷者，受到諸神青睐，能夠侍奉在側，就是加入了不少主觀想象，書中諸神的對話及神态栩栩如生，比小說還精彩。

不管真假，其中的好幾段引起了寧亞的興趣。比如：班菲爾德怒斥伊莎貝拉兩面三刀，游走在他與若娜之間，收受了他們的好處，卻損害着雙方的利益。伊莎貝拉大喊冤枉，一再表示自己将歸順亡靈界，并支持他将亡靈界遷徙到夢大陸，取代若娜與哈維的地位。

之後的戰鬥，伊莎貝拉果然信守承諾，駕駛着複仇的火焰，為亡靈大軍沖鋒陷陣，令明暗陣營節節敗退。這時候，若娜派出了心腹愛将戰神奧斯。奧斯揮舞勝利之矛，劈開了伊莎貝拉的複仇火焰戰車，将長矛擲入亡靈大軍的中心，令他們士氣大跌！

這場戰争又回到了僵持狀态。

這是最後的戰役，也是最關鍵的戰役。

這場戰鬥的成敗将決定夢大陸的歸屬。究竟是對創世神不滿的死神班菲爾德旗開得勝，還是受到創世神認可的光明女神若娜和黑暗神哈維獲得勝利？都将在這場戰争中揭曉。

班菲爾德帶着愛寵噬魂獸出戰，而明暗陣營裏，哈維并沒有出現，若娜帶着一團光迎戰。

那團光中有着一個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身影，被女神稱為光之子。它的戰鬥力非同凡響，一出手就将噬魂獸帶離了班菲爾德的身邊，戰場一分為二，一邊是班菲爾德和若娜，一邊是噬魂獸和光之子。

班菲爾德敗了。

他灰溜溜地逃回了亡靈界。

但是曾經幫助過他的複仇女神伊莎貝拉、謊言之神蓋勞德、詭計之神唐澤拉等死神陣營的神祗來不及逃入亡靈界，全部成為光明女神的俘虜。他們被送往了東瑰漠，被稱為“神隕之墓”的地方。

寧亞心中一動，将下冊又重新看了一遍，終于找到了奧菲的名字。

智慧之神奧菲迎戰的是詭計之神唐澤拉，也就是說，奧菲是光明女神的人，可是為什麽最後她也被關在了東瑰漠，那個“神隕之墓”？

一只手從後面伸過來，搭住他的肩膀：“你在想什麽？”

寧亞道：“死神和光明女神之間曾經發生過一場大戰？”

哈維從他身後繞過來，走到他面前，彎腰，眼睛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笑了笑道：“除了班菲爾德那個蠢蛋之外，沒有誰會幹這麽無聊的事。”

寧亞說：“是為了争奪夢大陸？”

哈維道：“你去過亡靈界嗎？”

寧亞道：“如您所見，我還在呼吸。”

哈維道：“只有亡靈才能去亡靈界是人類的誤會。亡靈界是亡靈的歸屬，但找對方法，人類也可以到那裏旅游。不過，那是一個看了一眼就不會想繼續向前的地方。”

他這麽說，反倒勾起了寧亞的好奇：“那是什麽樣的？”

哈維道：“與夢大陸相同的地形，卻一片荒蕪。”

寧亞想象着亡靈界的樣子，突然有點理解死神的感受了。同樣的地方，一個繁華，一個貧瘠，任誰都會覺得不公平吧？

哈維道：“不僅僅因為夢大陸，還因為若娜的一句話。”

寧亞好奇：“什麽話？”

“若娜說，死亡真殘忍。他就生氣了。”

寧亞：“……”所以，并不是他遇到的神奇葩，而是所有的神都很奇葩？

哈維道：“我已經回答了你不少問題，現在陪我去一個地方。”

寧亞忙道：“還有一個。”

哈維揚眉。

寧亞道：“我想知道，奧菲為什麽會被關在東瑰漠，她不是光明女神一邊的嗎？”

哈維道：“我不喜歡別人和讨價還價。”

寧亞連忙将書放入自己的空間袋裏：“抱歉。”

哈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依舊是讨厭的陽光，說明我們今天要相處的時間還有很多，你可以繼續尋找機會，說不定我一會兒心情好，還會繼續回答。”說完發現寧亞正偷偷地打量自己，“你在看什麽？”

寧亞說：“我在判斷您的心情。”

哈維說：“你覺得我現在心情怎麽樣？”

寧亞道：“如果我快點跟您走，您的心情會更好。”

哈維笑了，別有深意地說：“看，當你想讨好一個人的時候，也能幹得很出色，只是，大多數時候你都不願意做。”

寧亞不知該怎麽回答，只好低着頭含糊過去。

哈維帶着他去了桑圖首都尼爾城境內最大的湖泊——太古納湖的湖畔。湖水碧藍，好似晴空落入了水中，兩旁綠木倒映，幾艘船在湖中心游蕩。

哈維和寧亞坐的也是其中一艘。

寧亞坐在椅子上，感到一陣身心放松。從朗贊到聖帕德斯，從聖帕德斯到光明神會，從光明神會到朗贊，從朗贊到東瑰漠，從東瑰漠又到光明神會……這一路，他的心一直處于緊繃的狀态，每次剛想放松，就會有更大的事件沖擊而來，讓他好像一直站在浪頭，始終不敢真正地下來。

他不知道這短暫的放松能夠持續多久，但是這一刻，他真的累了。

哈維優雅地釣魚，然後在水中挑肥揀瘦，這條魚太細，不想吃，這條魚太長，不好烤，這條魚鱗片太多，處理比較麻煩，那些魚也乖乖地等在魚鈎的附近，等着他臨幸。等他挑挑揀揀完，将魚釣上來，寧亞正趴着桌子呼呼大睡。

哈維推他的頭，寧亞搖晃了一下依舊不醒。

哈維又推了兩下，寧亞艱難地從睡夢中醒過來，迷迷瞪瞪地看着他。

“烤魚了。”

寧亞茫然地接過魚。

“把內髒挖出來。”

“……”

讓一個半睡半醒的人烤魚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更要命的是，這個半睡半醒的人即使在完全清醒的狀态下，也未必能烤出一條美味的魚來。于是，這條魚不服厚望的焦了。

等焦味傳到寧亞的鼻子裏，他總算清醒了一點，滿懷歉意地看着哈維：“我不是故意的，我……”

哈維歪着頭，看着他結結巴巴地解釋，等到寧亞的臉紅得不能再紅了，才将魚接過去，丢進水裏，然後敲了敲桌子，兩條魚從水裏費勁全力地跳到桌上，然後挺屍，乖乖地等着寧亞來處理。

寧亞：“……”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沒有睡醒，所以才會看到如此神奇的一幕。

哈維不耐煩地敲敲桌子：“快點。”

寧亞拿着魚，繼續燒烤大業。

幸好船夠大，放個爐子也綽綽有餘。寧亞沒睡醒的時候擔心自己不小心将船燒着，睡醒之後擔心哈維的怒火把自己燒着，烤魚越發的小心翼翼，最後烤出來的魚竟然火候還不錯。

哈維看着寧亞将烤魚遞過來，也沒有接的意思，就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寧亞試探着将魚送到哈維的嘴邊，哈維開口咬了下去，然後挑了下眉毛：“要不是知道你知道我是神，我還以為你想燙我。”

寧亞反射性地将魚收回來吹了吹，又覺得這個動作不雅，僵了僵。

哈維倒沒有為難他：“你吃吧。”

寧亞：“……”其實他對吃神吃剩下的東西并沒有什麽興趣。作為一個王子，他一直保持着一些個人衛生習慣，其中包括，不太習慣吃關系不太親近的人吃過的東西。

當然，這些話打死他也不敢直說，只能拿着烤魚默默地吃了。

吃完，哈維又釣了會兒魚，寧亞心裏記着刷哈維的好感，但行動上實在忍不住又睡着了。

這次，哈維沒有推醒他，任由他睡到了傍晚。

紅彤彤的夕陽照耀着碧藍的湖水，湖水微微地泛着紫色的粼光。風景美得如夢如幻，寧亞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沐浴在桔黃中，不是東瑰漠照得人要化在白花花的日光中的刺目，而是溫和的，細膩的，輕柔的。

哈維的臉就在近處，桔色的光融化了他眉宇間的傲慢和冷漠，這樣看，也是暖的。

寧亞看着看着，就挪不開視線了，直到哈維笑吟吟地轉過頭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入了神。

哈維嘴角微微勾起：“我現在心情不錯。你想問我什麽問題？”

寧亞一怔，連忙道：“奧菲為什麽會被關在東瑰漠？”

“回答得這麽快，說明你剛才一直在想這件事。”哈維的嘴角又拉平了，冷冷地說，“你看着我的臉，心裏卻想着奧菲？還是想着差點就和你孕育出新生命的娜亞？”

寧亞：“……”不是說心情很好嗎？

哈維說：“怎麽不說話？”

寧亞道：“不知道說什麽。”哈維的性格越來越古怪，古怪得讓他無所适從，就算想拉近兩人的關系，也不知從何下手。每次他覺得對方心情不錯的時候，都會被當頭一棍打懵。

哈維看着他，撇了撇嘴角道：“一階魔法師，二階魔法師，三階魔法師……少尉，中尉，上尉……皇子，太子，皇帝……你們人類總是正大光明地努力着讓自己往更高的地位走。但是，神的地位從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決定了。神王，主神，輔神，次級輔神。當神要往上走的時候，應該怎麽辦呢？不能獲得更高的神力，那就獲得更高的權力。”

寧亞道：“奧菲也是嗎？”

哈維道：“她憑什麽例外呢？”

“難道沒有例外嗎？”

哈維看着他。

寧亞道：“海神呢？”

哈維道：“諾爾斯？”笑了笑，“我以為你會問我。”

寧亞沒有回答。他和哈維相處的時間不算很長，但是脾氣多多少少有點了解。盡管哈維一直說奧菲、若娜是陰險女神，可是在寧亞看來，衆神時代的哈維絕對不遑多讓。

“諾爾斯是例外。”哈維道，“他擁有整片海洋，那是真真正正的淨土，不受紛争的打擾。有時候，真想把他也拖下水啊。”

寧亞道：“他已經在水裏了。”海洋是最多水的地方。

哈維回頭看了他一眼，笑笑。

從太古納湖回來，哈維親自送寧亞回房。寧亞到現在也沒弄清楚哈維為什麽要去那裏。

離別時，哈維問：“今天過得愉快嗎？”

寧亞說：“很愉快，謝謝您。”

“那我們明天繼續去？”

“……美好的時光需要珍藏，不停的重溫會減低它的含金量。”

哈維說：“你可以直接拒絕我。”

寧亞說：“我想看書。”

哈維難得的沒有生氣，按住他的肩膀，輕輕地吻了吻他的額頭道：“晚安。”

寧亞受寵若驚。不知從何時起，只要哈維不生氣，對他就是場勝利。

哈維從圖書館出來，心情明顯不錯，這讓趕來見他的菲達定了定心。

哈維主動與他打招呼：“你說的不錯，太古納湖的确是個很美的地方。”

菲達說：“那是被稱為貝爾城的情人湖。”

哈維道：“只有情人才能去？”

菲達一怔，偷偷地打量着他的表情，沒有看到不悅，才放下心來，低聲說：“因為去那裏的情人很多，而且去過之後感情越來越好，所以才有了這樣的稱號。”

哈維道：“保持下去。”

“是。”

“最近有什麽好笑的新聞嗎？”

菲達說：“坎丁帝國有可能與亡靈法師合作。”

哈維道：“和一群連信仰都沒有的無法無天的亡靈法師合作……他們的皇帝真有想法。”他想起寧亞曾經用很有想法來形容自己，又覺得同樣的形容用在別人身上簡直是一種浪費，改口道，“更可能是精神錯亂。”

菲達道：“大概是他的元帥起了重要的作用。”

想起海登·那菲斯特為了救小亡靈法師連命也不要的架勢，哈維目光微柔：“總要犯一些錯誤，受一點教訓，才知道下一步怎麽走。冒險者公會怎麽樣了？”

菲達道：“教皇想要尋找新一批的影子軍團。他認為這一批受克萊斯的影響太深，已經不夠可靠了。”

哈維道：“這位才是真的精神錯亂。”

菲達彎腰等候指示。

哈維說：“照他的意思做，反正，他也未必能看到新一批影子軍團出爐了。”

自從陪着哈維去過太古納湖之後，寧亞就成了哈維的專陪。從太古納湖，到博文林塔，再到卡羅斯蒂橋……他們的足跡踏遍整個尼爾城。寧亞剛開始還有些忐忑不安，後來也就放開了，既然出來，就好好地欣賞風景，回去時候，再好好地看書。也不知道是不是風景太好導致心情好，寧亞覺得自己看書的速度加快了，而且原本覺得晦澀的內容漸漸也變得清晰起來，運氣也變好了。

之後，他又找到一本書，也是記載死神與光明女神戰役的，寫得很簡介，卻比缺了上冊的簡單易懂的多。這本書一開始就提到，死神因為光明女神出言不遜而提出挑戰，黑暗神袖手旁觀，其他諸神分成了兩派，互相攻擊。戰争最後以光明女神勝利而告終。在她勝利的那天，黑暗神騎着魔獸光臨，為她祝賀，兩人重歸于好。

重歸于好？

寧亞覺得這個詞很有深意。如果說重歸于好，那就是說，兩人之前吵過。他沒見過光明女神，不知道她為人如何，單說哈維，他絕對不是一個和你吵架之後很快就能沒事的人。

之後又有一本書，是說四大神王的。

創世神将世界交給了四大神王，海神皇獲得了海洋，光明女神與黑暗神分別司掌夢大陸的白晝與黑暗，死神管理亡靈界。但是死神對這樣的分配表示不滿，他私底下聯絡了其他的神，想要對光明女神和黑暗神群起而攻之，被海神皇看穿。海神皇提醒了光明女神和黑暗神，并在死神發怒前，離開了夢大陸，居住在海洋裏，不再參與夢大陸的紛争。

因為海神皇的揭發，死神第一次行動并沒有成功，但是他與光明女神、黑暗神之間的梁子卻架下了。

寧亞整理了一下書的順序，将這本放在死神與光明女神大戰之前，衆神時代的故事輪廓就變得清晰了。接下來要知道的就是，死神與光明女神大戰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除了奧菲被關在東瑰漠的原因之外，他還想知道，為什麽哈維會出現在光明神會。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哈維剛開始的狀态，應當是很不好。

在寧亞忙着“讀書”的時候，夢大陸又發生了一件大事。死神的寵物噬魂獸襲擊光明神會，引起教皇的極度不滿。而坎丁帝國又公然收容亡靈法師，甚至還特地為他們騰空了一座城。

教皇怒不可遏，以私通亡靈法師的罪名宣布，向坎丁帝國發起戰争。

帝國元帥，海登·那菲斯特率領亡靈法師軍團迎戰。

坎丁帝國與宗教大戰一觸即發，沙曼裏爾虎視眈眈，聖帕德斯态度未明……夢大陸硝煙彌漫，前途未蔔。

光明神會因為這場大戰，全民皆兵，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而教皇突然盯上圖書館。

他招來菲達，要他去圖書館尋找與亡靈法師有關的書籍，最好還包括死神。自從他無法感知光明女神之後，他對神的忌憚越來越深，尤其是死神。他清楚死神與光明女神舊日的恩怨，并惶惶于死神某一日突如其來的降臨，這次的迎戰，是顯示着他的外厲內荏。

教皇的理論是，噬魂獸一定是死神的前哨，用來試探光明女神态度的，自己絕對不能怯戰，一旦氣勢輸人，對方一定會得寸進尺。

菲達來圖書館，先裝模作樣地打掃了一遍，以免哪日教皇親臨，看到窗明幾淨的圖書館心存疑慮，然後從寧亞的手中借了幾本書。

作為一個稱職的圖書管理員，寧亞差不多能說出一半的書的正确位置。

死神與亡靈法師寧亞目前見到過的書中，比較全的一種，也了解得很深。

他對菲達說：“如果您有死神的消息，也請告訴我。”

菲達道：“大人所知遠在我之上。”他的意思是，何必舍近求遠。

正好哈維進來，寧亞便不再往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