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森廚.64
“林太郎——?!”同步受到影響的金發美人焦急回首, 可不等看清楚另外一邊的情況,便被金發蘿莉一記抽擊掃飛,狠狠撞上了附近的路燈,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大約是制造者狀況不佳, 她的身體亦跟着變得透明幾分, 仿佛随時都會消散一般, 戰鬥力更是極具銳減。
“還沒到你休息的時候哦!”乘勝追擊的嬌小異能體完全不給她停歇修養的功夫, 立刻又揮舞着巨大的針筒沖了過去,逼着她不得不撐着受創的身體繼續戰鬥。
另外一邊, 黑發男人本能捂住了受傷的胸口處, 然而鮮血還是源源不斷地從他的指縫間湧出, 順着手背蜿蜒而下, 猶如一條一條豔紅色的小蛇般不停游動, 直至抵達地面才彙聚成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水窪。
那一槍明顯打穿了動脈, 所以失血的速度極快, 根本不能像普通的傷口一樣靠按壓減緩流淌的速度。
“呼、呼……”
哪怕受了如此嚴重的創傷, 他的表情卻依然很鎮定,頂多是加重了呼吸聲, 說話有着稍許不自然的斷音而已,“哈……還真是、不怎樣的一擊呢。小涉,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啊, 會變得、不可愛哦。”
“……”被他調侃着的小家夥仿佛失去了平日裏的能言善辯,沒有開口接茬,而是動作迅速地為他施加着救助buff。
代表着治愈屬性的金色光芒逐漸粉發正太的身上浮現擴散。
比起耀眼晴朗的陽光,這更像是輕柔的水霧, 以溫和的方式包裹住需要治療的對象, 滋潤着受損的軀體。
栗原涉還是第一次在生存游戲之外的地方使用【祭司】職介的能力, 哪怕是一手将他帶出黑暗記憶重歸正常生活的院長先生,都僅僅是從他的口中聽說過模糊的描述,并未真正有所體驗,這會兒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眸。
曾經身為軍醫的、更加年少氣盛的森鷗外是見過與此相似的畫面的。
為了施行自己制定的「不死軍團」計劃,他帶着擁有幾近于複活能力的小小少女與謝野晶子登陸常暗島,強迫她一次又一次治療奄奄一息的戰士們時,便欣賞過類似的光景。
或許對于別人而言,當完美治療術被應用于戰鬥中,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受損嚴重的人類不斷修複,重新派往最前線做着送死一樣的鬥争,永遠無法迎來解脫的時刻,便是遠超地獄一般的殘酷場合。
但在他的眼中,沒有什麽是比結果更加重要的,若是不想讓日本成為戰敗國,就要犧牲小我,去努力争取最後的一線生機,所以将這過程稱之為生命綻放的光輝也應該算是極為恰當的——很可惜,除了他之外,沒人能理解個中的美好。
他不是戰鬥狂,亦不是施虐者,僅僅是渴望着最優解的野心家而已。
而此時此刻的他又再一次确信,自己的計劃和理念完全無誤,只是追求的結果與當年有着極大的不同……
“必死的傷口,光靠你的異能力,是無法治愈的吧。”
他十分清楚面前人的異能原理與當年晶子的「請君勿死」有所不同,這會兒便緩緩蹲下身,保持着與粉發正太視線平行的高度,擡手撫開對方眉間用力蹙緊的褶皺痕跡,輕笑着嘆息道:“所以,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多跟我說說話怎麽樣?”
“……森先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跟我開·玩·笑啊。”自他受傷開始便沉默不語的栗原涉咬緊牙關,使得每個音節都帶着沉重的力量感,仿佛要化作實質狠狠壓在聽衆的心頭,矯正過分輕松的氛圍。
要不是他眼睜睜的看着院長先生中槍,也親自檢查過創口的深度,恐怕光是聽着輕飄飄的發言,還真會誤以為對方是在耍着自己玩,是提前預備了血包來糊弄人的。
可他很清楚,情況已經變得相當嚴峻了。
于是他忍不住望向開槍射殺的源頭,看着那張跟身旁男人一模一樣的熟悉面容流露的從容笑意,便愈發的急火攻心,提高音量質問道:“您不是答應我要放他走的嗎,為什麽突然食言?”
“涉君,我想你搞錯了先後順序哦。”
首領先生沒有任何的心虛,反而覺得有些冤枉似的攤開雙手,故作無奈地解釋着:“首先,要你回到我的身邊,并且保證絕不會再與他糾纏不清,之後的條件才能成立吧。而很顯然,他并沒有放手的意思——”
說着,他唇邊的笑痕加深幾分,延展出了薄涼的弧度。
“——這叫我如何信任你呢?比起言語上的保證,我還是更相信自己親手摘下的勝利果實啊。涉君,你應該明白的吧?”
被他以親切方式稱呼着的粉發“蘿莉”抿了抿唇,沒有第一時間找出回應之詞。
沒錯,“她”應該比誰都要清楚,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是由何等可怕的理智所構成,與其去相信虛無缥缈的變數,不如由自己親手促成想要的結局——哪怕過程不怎麽美妙,很容易給人造成嚴重的心理陰影,可想想之後的收獲,他就覺得沒什麽好在意的。
因為,栗原涉無法離開“森鷗外”,與其說是狂熱的戀愛分子,倒不如賦予“終身被困于另類的囚牢當中”的定義才更為精準。
他只是需要一個“森先生”。
雖然他自己可能沒有意識到,但來到平行的時空裏,靠着所謂的代餐過日子時,便已經暴露了他情感世界中最大的漏洞——無論怎樣,他必須為自己的不安找到寄托之處,就算不是自己原本熟悉的那位森先生,也能夠暫時撫慰心靈,獲取滿足感。
換而言之,一旦他失去了最初的方向,便不得不将原本的情緒投注于另外一位森鷗外的身上,用來填補內心無窮無盡的渴求感。
——沒錯,令自己變成對方所需的唯一,正是本次的最優解。
雖然得手太過輕松有些奇怪,不過首領先生的好心情并未因此變差,甚至還以看透了一切、堪稱憐憫的眼神注視着遭受過大沖擊的小家夥,繼續着自己狀似體貼實則殘忍的發言:“既然你理解了我的意思,就好好地向他道別吧。”
“……您就不怕我以後報複嗎?”被人拿捏着軟肋顯然是非常糟糕的體驗,眼見他如此“善解人意”,栗原涉簡直氣到發笑,險些控制不住上前将人揍扁的沖動。
但以正太體的武力值來看,根本就沒有贏過蘿莉版愛麗絲的可能性,更別提是碰到她身後肇事者的一根頭發絲了。
所以與其浪費時間去做無用功,的确不如珍惜當下的時光。
“果然,做了太多壞事是要得到報應的……”
親手結果了太多人的性命,他早就該看淡生死一事,表現得更加冷靜一些,可被久違的無能為力感侵蝕着的大腦卻不太争氣,不停泛濫着酸澀的情緒,于是連他自嘲般地喃喃聲都不可自制的顫意,“無論是哪位森先生,都一樣愛折磨人呢,實在是太糟糕的癖好了……”
“我可是正在聽着啊,未免、太傷人了吧。”
單手按住他肩膀的院長先生忍不住苦笑,一副風評被害的可憐相,好似不斷迫近的死亡陰影并不存在,幹脆将捂住胸口的手也一同放開,改為将他輕輕攏進懷裏,共享此刻浮動于彼此周圍的血腥味。
電視劇裏,大約男女主角臨死之前,總要為心愛之人留下最好的一面,以及說兩句例如“你要好好活着”或者“記得找個更愛你的人過一輩子”之類的悲傷臺詞,然而換做森鷗外,卻是截然相反的畫面。
畢竟他永遠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
他仿佛是故意用血染髒了懷中人的衣物,使得對方能夠徹底沉浸于自己的溫度和氣味當中,而後用下颌壓住小家夥單薄的肩頭,湊近耳側蠱低語着:“無論何時,遇到何事,淪入怎樣的境地,都不可以忘記我。小涉,應該能做到吧?”
“……嗯。”
“乖孩子。”
聽着懷中傳來的悶聲應答,男人以堪稱憐愛的口吻輕聲誇獎着,下一刻又提出了更加“過分”的要求:“擡起頭,看着我的眼睛,再重複一次,我要聽你親口說出來。”
放在平日裏他絕不會如此直白,而是更加享受看着貓科動物想吃又得不到焦急亂轉的模樣,但掌控欲十足的年長者最懂在關鍵時刻該怎樣做才合适,這會兒強勢得猶如角色對調一般,輕易壓制住了往常膽大包天的小癡漢。
心亂如麻的栗原涉哪裏還有心思掙紮反抗,自然是由着他的意思仰起臉,眼圈發紅的小聲咕哝道:“我怎麽可能忘了您啊,未免太沒良心了吧……真是的,我連怎麽複活您都想好了啊!”
突然被噎住的院長先生:“……”
——人還活着就開始考慮後事了啊,不愧是你。
心髒玩家不按套路出牌應該算是常規操作了。
設想中對方哭得梨花帶雨深情告白一類的畫面顯然是成了泡影,他卻并不氣餒,随即用染着血的雙手捧住粉發正太略顯嬰兒肥的面頰,啞然失笑道:“還真是符合小涉的風格啊,那麽、再會了……”
強撐着的身體終是于一瞬間崩塌,如同傾倒的山脈般,沉重無聲地倒了下去。
栗原涉只覺得頰邊拖曳出幾道滑膩的濕痕,随着面前人下滑的動作失去了應有的熱度,被風一吹,幾乎要冷進骨髓裏,勾着他忍耐許久的顫意一同向內部迸發,格外地折磨神經。
“院長先生……”
起初是微不可聞的喃語,仿佛怕驚擾了易碎的夢境一樣,連呼吸都跟着放輕。
緊接着,大約是真正意識到對方不可能再回應自己,千錘百煉的心理防線便出現了細微的裂痕,然後不斷不斷地擴大,回蕩起了震耳欲聾的崩塌之聲。
有什麽從心底活生生被剜走了。
他的生命曾經被黑暗填滿,好不容易轉換成的珍貴事物,如今亦将不複存在,變成了空蕩蕩的峽谷。
奇怪的熱感充斥着眼窩,使視線變得模糊,令他眼前的場景都被覆蓋上了一層透明的波痕,仿佛隔着劣質的玻璃看着外面的世界,有着一種萬分不真切的晶瑩晃動感,最終啪嗒一聲碎裂成無數塊。
“院長先生?院長、先生……院長先生!”
或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從一開始的遲疑變成了連續不斷的呼喚,聲線不再清脆,有着撕裂般的沙啞質感,聽起來好似悲啼的幼鳥,不知疲倦地重複着相同的音節,直至泣血那刻都不會停止。
他把遠遠高過自己的男人摟在懷裏,手指胡亂地摸索着,始終開啓的救助buff卻暗淡了下去,證明它根本起不到絲毫的作用。
——沒關系,若是有了「書」的協助,就一定可以救回院長先生……!
“真是可憐啊,涉君。”
結束了一場激戰的金發小蘿莉邁着不知疲倦的輕巧步伐,一點點縮短與他之間的距離,最終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抱緊屍體的狼狽模樣,一雙亮藍色的眼眸中流露出與之前的制造者一般無二的憐憫感。
“別想太多,好好睡一覺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夢醒過後你還是我喜歡的喵喵哦——”
伴随着她甜美的安撫聲,一記手刀精準下落,擊中了栗原涉的頸側。
黑暗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