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月食惹的禍

第80章 飲痛以歌

昔邪在瓊樓玉宇滔滔不絕地講了半個時辰，故事講完了，雖然偶爾加了些戲劇性的誇張，但基本還原了真相，其中曲折與細節，讓不知情的人唏噓不已。

蘇葉正要說話，外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魔君，求求您，救救小公主吧！”

“何人喧嘩？”白苓仙官手中的拂塵一甩，問道。

漪華聽到當歸在外面痛哭流涕，想是有急事，道：“讓她進來吧。”

當歸抱着小公主跪在漪華面前，懇求道：“魔君，看在奴婢伺候過您的份上，求求您救救小公主吧，奴婢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她已經連續兩日昏迷不醒，再這樣下去，就……就……”

飲歌遠遠看了襁褓中的孩子一眼，最近忙于對付天尊和魔界忽略了這個女兒，如今自身難保，更顧不得她了。

歲寒仙官覺得事有蹊跷，問道：“當歸，小公主的親生父親在此，你為何求魔君，而不是求廢天帝呢？”

“他枉為人父！”當歸指着飲歌痛罵。

漪華見那孩子臉色越來越白，心中擔憂，京墨吩咐道：“百草，救人。”

百草藥仙忙把孩子接過去細細診治。

歲寒道：“魔君心地善良，歲寒從不相信魔君會傷害小公主。”

“心地善良？”蒼耳冷哼一聲，“歲寒仙官真是心大，忍冬屍骨未寒，你竟然在這裏幫仇人說話？”

歲寒清聲道：“忍冬心系旁人，從未把我當作妻子，他不顧大局要打開九幽境，我苦苦相勸卻遭到囚禁，今日方能出門。歲寒如此說或許被認為成心思涼薄，但夫君所作所為的确令我心寒，歲寒也從不覺得魔君是大家口中所說的十惡不赦之人，小公主受傷的背後一定另有隐情。”

“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于危境中方顯氣節。九重天有一人願意冒天下之大不韪相信本君，漪華銘感五內。”漪華向她點頭致謝。

當歸指着飲歌道：“歲寒仙官說的對，傷害小公主的的确不是魔君，而是她的親生父親！”

飲歌已經不在乎多一條罪名了，他不愛女兒，但虎毒不食子，他對這個女兒是有歉疚的。

當歸将飲歌傷害小公主、收買茯苓、陷害漪華的事情一一道來。後來飲歌雖幫小公主療傷，保住了公主性命，但侍女們因從前經常受到紫菀打罵，見小公主不得天帝歡心，疏于照顧，致使小公主舊傷複發。

“就算小公主不是魔君下的手，紫菀天妃是怎麽死的，花城百姓是怎麽死的，你們都忘了麽？”蒼耳怒道，狠狠地瞪了歲寒一眼，又拱手對京墨道：“天尊，小仙不敢對您有意見，但魔君罪惡昭彰，請您誅此魔女，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你在教本尊做事？”京墨居高臨下地望着他，不怒自威。

京墨對蘇葉道：“天帝，你決定吧。”

蘇葉一愣，端正了一下姿态，開口道：“飲歌身居天帝之位，上不敬天尊，下不顧蒼生，罪行累累，十惡不赦。其罪一，……”

“閉嘴！”發出這一聲怒吼的是飲歌，衆人被他的聲音吸引，紛紛移去目光看他，這一眼，讓所有人都變了神色。

他自盡了。

他才不要搶他帝位的人頒布他的罪名。且不說其它罪名，單單擅開九幽境之罪，他便逃不了一死。何況一個被廢的天帝，有何面目繼續生存在這個世上？與其等着最讨厭的人判決罪名，不如自己一死了之，保全最後的尊嚴。

“陛下！”三棱失聲喊道。

百草藥仙立刻趕過來探了一下，飲歌一心求死，自毀元神，氣血逆行，已經回天乏術了。

當歸剛從百草手中把小公主接過來，嬰兒在襁褓中發出那一聲啼哭，像極了紫菀魂飛魄散的時候。

飲歌遙遙地看了一眼小公主，對她道：“孩子，來世不要找我這個父親了，我不配。”

“你的确不配。”漪華聲音很輕，語氣裏卻沒有了從前對他的尖銳。

“漪華，我……我……”飲歌怔怔地看着她，目光仿佛穿越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我曾經想當一個受人愛戴的君主，造福六界；我曾經想大展宏圖，讓母妃以我為榮；我曾經想與漪華執手一生，視她如珍寶，好好彌補對她的虧欠……可是，為什麽走到了今天？

是形勢所迫，逼不得已；是我變了，還是你變了？

他氣若游絲，勉強開口卻不發出聲音，也好，就讓這求而不得、不甘不願的一生如此草草結束吧。

他的口型好像是說：對不起。

漪華一愣，笑了一聲。

有人說那是魔君豁達的笑意，人死恨消；有人說那是譏笑嗤笑，并不是所有的“對不起”都值得原諒。

“漪華，你累了，先回魔界吧。”漪華在京墨溫柔的聲音裏回了神。

“嗯。”她答應道。有京墨和蘇葉在，她沒什麽可擔心的。

“本王也待夠了，走了！”妖王負氣轉身離去，沒有親手手刃飲歌，心中略有不爽；看到飲歌自盡，心中更有不快。

仿佛還是曾經那個心底無事一身輕的妖王，只是腳步比從前沉重了些。

“廢天帝雖罪行累累，然念其天家血脈，妥善安排其後事……”蘇葉安排下來。

漪華走向殿外，迎面而來的是九重天的風，沒有味道，沒有溫度，吹不盛花香，吹不散落葉。這個號稱愛她、卻一直傷她害她的男子，這個與她做了三年有名無實的夫妻的男子，這個愛權勢勝過愛自己的男子，就這樣結束了他的一生。

憑欄眺望，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她伸手，鞠一把空氣，自言自語道：“爹，娘，如果當初我們不救他，你們會不會還活着？”

“魔君。”

聽到有人喚自己，她回首，“當歸，有什麽事嗎？”

“奴婢多謝魔君救小公主。”

“是藥仙救的，不必言謝。”漪華見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問道：“你擔心那孩子以後在天庭受欺負？”

當歸面色尴尬，道：“廢天帝和紫菀生前對您多有傷害，奴婢本不該求您…”

漪華道：“待我尋着機會告訴蘇……天帝，對這個可憐的孩子照顧一二。”

當歸感激涕零：“奴婢多謝魔君。”

“當歸，你從前是飲歌的侍女，對他無不盡心；後來成了我的侍女，亦是忠誠無二。但即便只是個侍女，心中也要有些骨氣和執着的，現在，九重天的主子便只有天帝一人，你該忠心的只有天帝，你可明白？”

當歸懂她的意思，當即道：“當歸銘記魔君教導。”

“我記得你的原名叫合歡。”想到尚未醒來的母親，她低聲道，“當歸未歸，我心何歡。”

招來一片雲朵，漪華踩上，展袂離去。

蘇葉為帝，人人開始只當他是被魔君偏寵出來的無能之輩，不過是多讀了些書有些書生意氣，只怕才能不足。誰知不到一天的功夫，九重天上的仙幾乎被他換了個遍。這背後當然少不了天尊的指點。

蒼耳被剔除仙骨，打入凡間經歷十世劫難，非有大功永世不得位列仙班。半夏身為仙君，雖無大錯，但一于九重天無功，二未能阻止廢天帝與忍冬打開九幽境，任其鑄成大錯，降為仙官，禁足反省。

飲歌随了星眠天妃，真身是鲲，所以它的屍身也被送去了北溟海。

不可否認的是，蘇葉處理地這般幹淨利落，執行起來如此順利通暢，跟他身邊占了位天尊脫不開關系。

直到蒼耳被拖到落凡臺時，罵罵咧咧的聲音依舊讓九重天震耳欲聾。

“天尊，你被美色所迷，九重天危矣，六界危矣！衆人皆醉我獨醒，你們怯懦，你們畏懼天尊的力量，但我蒼耳不怕！我詛咒你們……”

兩名仙侍怕蒼耳的罵聲招來災禍，瘦仙侍急忙捂住他的嘴，說：“你還有臉罵別人，你和蟬衣仙官那檔子破事當大家不知道嗎？”

胖仙侍站在他身後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暢快地深呼一口氣，“終于下去了！滿嘴仁義道德，聽得老子煩氣。”

瘦仙侍掐着腰，接道：“就他有嘴一天天叭叭得沒完。”

蘇葉覺得該處理的都差不多解決了，正要請示天尊是否可以讓大家散了，只聽天尊又道：“魔君有錯，也該一并處置。”

同大家一樣，蘇葉也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飲歌之女非魔君所傷，紫菀罪孽深重，原應賜死，魔君殺之理所當然。魔君火燒花城，致使花城百姓全部喪命。雖花城百姓殺害項爹爹與白果在先，魔君為父報仇，然法大于情，事出有因不能抵其過錯，當受三十道天雷之刑。”京墨緩緩道。

蘇葉急忙求情：“天尊，請您開恩！”

京墨面不改色，道：“火燒花城，屠戮凡人，魔君的過錯僅此而已，再無其其它。受完三十道天雷，無論是誰再敢議論魔君是非，或無中生有、诽謗魔君，請天帝便六界之主的身份嚴加懲處。”

原來天尊如此是為了消除六界中對魔君不利的謠言，實乃用心良苦。只是憑借君上的修為，天雷之刑雖不至于奪她性命，卻也要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是。”蘇葉躬身，又輕聲詢問，“要将魔君請回來嗎？”

“不必。”天尊回答。

杜仲一個人呆在湖邊發呆，漪華悄悄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背，把杜仲吓得險些掉進湖裏。

“小漪華，你可太壞了！”杜仲嚷嚷道。

“杜大仙君在想小蘇蘇呀？”漪華一臉壞笑。

“小蘇蘇是你叫的嗎，叫蘇先生，不，叫天帝！”杜仲立馬糾正她，好奇道：“你怎麽沒有跟師叔祖在一塊？”

漪華撇着嘴在他身邊坐下，說：“六界易主，九重天很亂，京墨很忙，暫時沒有時間搭理我，我只好識趣一點不給她添亂喽！”

杜仲跟着長長嘆息一聲，以前他仗着仙君之首的身份欺壓蘇葉三分，以後就不太好欺負了。

“九幽境到底是怎麽打開的？”杜仲十分不解地問道。

漪華摸了摸下巴，“這個事我知道，不過你要先給我講講白斂天尊的事，比如白斂天尊是怎麽封印九幽境的，又為什麽灰飛煙滅了。”

“你先講。”

“你先講。”

“你先講。”

“那我走了。”

“好！”杜仲咽了口唾沫，徐徐道來：“衆所周知，天神是不會死的，除非……失去天神之力。”

漪華疑惑：“失去天神之力？”

“這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永久地失去神的力量，稱之為‘神堕’；還有一種是短暫的，比如你見到的月食之夜師叔祖會暫時失去神力，一夜過後就恢複了。”

聽到“神堕”二字，漪華心頭一緊，忙問道：“什麽是神堕？”

“這個嘛，天機不可洩露，大體上是用一種違背天道的方法，神受到反噬，白斂師祖就經歷了神堕，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啊，所以她封印九幽境的時候就……就灰飛煙滅了，挺突然的。”杜仲說着，心裏略帶感傷。

漪華正色道：“如何封印九幽境？”

“簡單，分兩步走。”杜仲豎起食指，“一，把所有的鬼怪放到九幽境裏，使出‘遮天蔽日’讓黑水河的水堵住九幽境的大門；二，在門上點上一滴天神之血，大功告成。”杜仲輕松地說完，煞有其事地為自己拍了拍手。

“你說得倒簡單，白斂天尊為什麽灰飛煙滅了？”

杜仲使勁戳了一下她的頭，“‘遮天蔽日’這一招我給你講過，但不讓你練習，知道為啥了吧？一是必須要有足夠強大的修為，二是要以自己的元神為祭。”

漪華越聽越窩心，“京墨怎麽沒去啊，他是天神之身，總比神堕了的白斂天尊要厲害一點。”

杜仲嘆息着搖搖頭，“很不巧，那天月食，你家京墨去了也得廢。”

“又是該死的月食！”

“唉，那天師祖安排我拖住師叔祖的大腿，千萬別讓他出門……我利用自己的聰明智慧辦到了，第二天忙去找師祖邀功，卻……”

一滴淚從杜仲的眼角滑落，“我給她當了幾十萬年的徒孫，她就安排了我這一件差事，我完成了了，卻後悔莫及。”

漪華看着傷心的杜仲，原來嬉嬉笑笑的他也會哭。

“白斂天尊是我最崇拜的女子。”漪華道。

“那是我最後悔的事情，如果能重新選擇，我會去九幽境與師祖同生共死。”杜仲苦笑一聲，忽然放松一笑，“如果沒去九幽境見過美人蕉的模樣，我都不敢相信師祖是女子，她那樣的女子……”

“是個神話。”漪華接口道。

杜仲認可地點點頭。

“為什麽非要封印他們，他們……也很可憐的。”漪華想起了在九幽境聽他們說起的故事。

“可憐？”杜仲嗤笑一聲，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砸向湖面，“他們當年毀去了半個凡間！”

“這麽嚴重？”杜仲看漪華大驚小怪的模樣，又滔滔不絕地講了一通。

直到漪華回了拈花小築，在湖邊愣神的杜仲才想起來，漪華還是沒有告訴我九幽之門是怎麽開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本來想把飲歌寫成深情的、很喜歡當天帝的渣男，不知怎麽就寫成了這樣……

還有四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