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月食惹的禍

第68章 蝴蝶效應

暗夜即将離去，黎明尚未到來。喧鬧的人群一波一波地走了，放眼望去，這裏只剩下京墨和漪華二人。

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身上的力氣仿佛被全部抽空，修為像流水一樣一點一點地消散，漪華已經意識混沌，神志不清。

“京墨，我是不是要死了……”她哼哼着，氣若游絲。

“嗯，你還有什麽遺言嗎？”京墨淡淡地說。

“沒有。”漪華想了想，說：“等我死了下了十八層地獄，就能見到娘了，終于能跟她賠罪了……你幫我救救母親，好不好？”

京墨明白，她說的“娘”是凡間的娘，她說的“母親”是玥娘娘。他答應：“好。”

漪華兩手一垂，準備腦袋一歪，“那我沒什麽遺憾了。”

滾燙的臉頰耷拉到他的胳膊上，他的身體傳來陣陣涼意，腦子裏像漿糊一樣越來越不清楚，又有些通透的清明：“我還是有遺憾的。”

京墨的眼眸清亮如水，目光裏透出溫柔的期待：“什麽遺憾？”

“我喜歡你啊……”

不甘心地說完這幾個字，她終于一腦袋倒進了京墨的懷裏。

他目光缱绻，唇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外面東方破曉，朝霞燦爛，九幽境裏因為被封印，陽光照不進來，京墨的眼睛卻亮過霞光璀璨。

京墨徐徐地為她輸送一道神力，護住她的元神。他從來沒覺得天神之身有這麽好，可以在危急關頭保她性命。

望着她熟睡的臉龐，他喃喃語道：“世人都說天神無所不能，我卻不能娶你。你是飲歌的妻子，即便你心裏從未把自己當作他的妻子，但在別人眼中你已經是了。我甚至想過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你搶回我身邊，每當我的心裏出現這樣的念頭，理智就會阻止我這麽做。我不怕毀掉自己在六界光風霁月的形象，我怕的是給你帶來莫須有的罪名，怕你再也不能坦蕩立于天地之間。”

“即便修為再高、法力再強，又該如何與天下的倫理綱常為敵呢？漪華，你說我該怎麽辦？我該如何同時做到愛你和護你？”

一聲悠長的嘆息在幽王谷中環繞，溶洞石質松軟，往下一滴一滴的滴着水。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的地方被破壞嚴重，空氣經過京墨化解以後仍然留有隐隐約約的血腥味。

他環顧四周，這裏的環境實在太不适合漪華修養了。

幽皇宮裏。

“傳本皇命令，京墨沒有離開九幽境，我們不是他的對手，全境上下立刻戒備，能躲則躲，能不出門就不出門，能別出聲就別出聲。要是誰不小心招惹了那名瘟神惹上麻煩，別怪本皇冷血無情袖手旁觀！”

“是！”

“都給我閉關好好養着，下一個月食之夜，有你們派的上用場的時候！”

“報！幽皇陛下，外面來了位男子想要借宿，屬下把他帶進來了，準備拜見陛下！”一名小小的火腿小鬼上前來報。

小火腿之所以叫火腿小鬼，是因為這個小鬼的腿上燃着熊熊烈火。

美人蕉擰起眉毛，“男子？借宿？是鬼是怪？”

火腿小鬼剛要介紹一番，門外徑直走進來一個男子，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神色冷豔，懷裏極其溫柔地抱着一個女子。

美人蕉咽了口唾沫，臉上的表情複雜地難以言表。

空氣凝固了幾個剎那，她強作鎮定地說了句：“小火腿，你先下去吧！”

小火腿輕松自在地離開了，嘴裏還哼着歌。

美人蕉做足了強大的心理建設，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反正自己是鬼，已經不怕死了。于是挺了挺胸，準備先在氣勢上搶占先機。

京墨面無表情，淡聲道：“借你的地方一用。”

“嗯？”美人蕉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鬼使神差地回答,“用吧。”

“卧室在何處？”

“呃，不是，你是為了給她找個地方睡覺嗎？你們住這裏我住哪？”

“你出去。”京墨冷冰冰地回答。

美人蕉眼波一橫，這裏可是她的老巢啊！

“你有意見？”京墨輕輕開口，聲音落在美人蕉耳朵裏卻特別吓人。

“沒有沒有！”美人蕉陪着笑臉道，“我這就滾出去，絕不打擾你們，蕉蕉的意思是，需不需要安排幾個丫鬟來伺候您吶？”

“不需要。”

“那太好啦！”美人蕉急忙收斂自己的興奮之情，朝着幾個不認識京墨的不怕死屬下招呼道：“趕緊走啊，沒點眼力勁，趕緊離開幽皇宮，三年五載地就別回來了！”

這裏終于清淨了。

幽皇宮是一座巨大的八角宮殿，美人蕉的寝殿在最中間，是最為寬敞裝飾最華麗的地方，殿內頂部以夜明珠做成日月星辰鑲嵌其上，周圍八個角落做成八個閣樓，分別有衣帶閣、脂粉閣、珠飾閣、香薰閣等等。

至于她的鬼怪下屬們，都住在幽皇宮的後面的院子，其它小鬼怪們則在更加外圍的地方随意栖居。除了美人蕉精挑細選的幾位看的順心的下屬，其他一律不準随便踏入幽皇宮，可見美人蕉對自己的住處有多麽嚴謹細致、追求高雅。

九幽境沒有花草，美人蕉卻做出了同外面世界一樣味道的香料，不同的味道撒在不同閣樓的不同香爐裏，香氣濃郁如春天裏百花齊放。

京墨将漪華輕輕放在鋪着獺兔毛細軟的雕花大床上，掀起背後的衣衫，傷痕很深，好在不再流血。

讓她側卧後替她蓋上錦被，看着她貌似沉睡實則昏迷的恬靜模樣，京墨陷入了深思。

眼下性命雖然能保住，但她先受了美人蕉的“落花冢”，又挨了兩下鎮魂杵，醒後修為很難恢複如初。她自己鑽進虛渡裏忍受了十萬年的寂寞才有今日修為，若是失去了，她該如何保護自己、統領魔界。

漪華的體質極為特殊，她身上有凡人之魂魄，魔之元神，修習的卻是仙術，以她之堅毅，應當能承受得了神之血。

食指的指尖涔出一滴血，他伸手喂到她的嘴裏，讓她含下。

不到晚上，漪華難受地哼哼了兩聲，接着就迷迷糊糊地說起了胡話。京墨摸摸她的額頭，發燒了。

神之血金貴萬千，并非其它人能輕易承受的，許是給她一次喂得太多消耗不了，所以才燒成這樣。

漪華閉着眼睛迷迷瞪瞪，感受到身旁有個涼涼的東西，一個勁兒地往上蹭，京墨習慣性地往後退，漪華索性扯住他的袖子一把抓了過來，一頭鑽了進去。

涼涼的，真舒服啊。

京墨是個非常好的天然降溫工具。

京墨推了她幾次沒有效果，索性定了定神将她摟過來，溫言撫慰道：“這樣可以了吧？”

“嗯……”她雖然不知道自己正在幹什麽，但回答起來一點也不含糊。

京墨心神一動，看到房間裏出現一團隐隐約約的紅色影子，冷聲道：“美人蕉！”

“呀！我什麽都沒看見！”紅色影子化成美人蕉的模樣，兩手識趣地捂上眼睛，兩個眼珠子卻在手指縫間滴溜溜地轉來轉去，道：“天尊，我來拿點生活必需品，拿完立刻就走！”

京墨看她的表情有些……生氣。

美人蕉以為天尊要發火殺自己了，慌忙撒嬌解釋：“哎呀人家不願意來打擾你的，可人家畢竟是女人，有些東西若不帶在身邊，根本活不下去的！”

“拿完了走。”他冷聲說着，懷裏依然不動聲色地抱着漪華。

于是美人蕉蹑手蹑腳地打開兩個巨大的櫃子，從櫃子裏稀裏嘩啦地拖出一大堆的胭脂、水粉、眉黛，手腳麻利地放滿了兩個半人高的箱子，一邊放東西一邊賊眉鼠眼地瞅那兩人。

啧啧，號稱沒有七情六欲的京墨天尊，明明就美人在懷，還硬要裝出一副坐懷不亂、心中坦蕩的樣子來，真能裝。

“拿完了嗎？”京墨有些不耐煩。

“沒沒沒！哦，完了完了！”美人蕉斷然否認，撩起兩個大箱子扛在背上，在他發火之前趕緊溜之大吉。

說實在的，京墨天尊現在有些迷茫。美人蕉冒着生命危險來取的必須帶在身邊的東西，居然是些胭脂水粉。

看看懷中的人兒，不施粉黛卻美貌依舊，漪華呀，比白斂好看。

“京墨……”

聽見喊他的名字，他連忙答應。

“果果……”

京墨倒吸一口涼氣，原來她在說夢話呢！

“果果，我要去九重天當太子妃了，不能喜歡墨墨了，好難過啊，你快哄哄我。”漪華拽着他的袖子，盡顯小姑娘的嬌憨之态。

墨墨？京墨咀嚼着這個名字，眉頭微皺。

漪華在他面前雖然常有撒嬌而不自知，但除了在父母、京墨和果果面前，她都是一副百毒不侵、毫無畏懼的高冷模樣。

她可以忍受十萬年寂寞，修習法力。

她可以孤身去妖森林，與妖王一決高下。

她不知他的心意，可以為了找尋母親毅然嫁入豺狼虎穴的九重天，不會因為失去愛情而哭哭啼啼、強說離愁。

她可以孤身進九幽境，面對未知的黑暗。

她可以不惜性命，為魔後扛下鎮魂杵。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尋常女子。她堅強勇敢、聰慧善良，嫉惡如仇。她外表冷漠、內心火熱，她重視親情、友情、恩情，她将自己對他的愛深藏心底，不願給任何人造成負擔，所以從未宣之于口。

可是，漪華原來也只是個天真爛漫、直爽可愛的小女孩啊！

若非她此刻意識混沌，還真難得見到她這副模樣。

京墨目光帶着盈盈笑意，低下頭溫柔地看向她，沒想到被漪華突然的一巴掌打了臉。

京墨呆住了，自己居然被打了。

“果果，我讓你哄哄我，聽見了沒有啊！”漪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說話的聲音卻有些嬌氣。

“怎麽哄？”京墨沉聲道。

“不會哄就親親我！”她居然有些不耐煩。

不由自主地、情不自禁地，京墨低下頭在她的額間朱砂處落下一個吻，輕盈如夜裏的蝴蝶經過喜歡的花朵，落在上面輕輕地震動了一下翅膀，接着離去。

飛快地，京墨趕緊從她的額頭上移開，目光沉重，仿佛被自己剛才的莽撞行為吓到，他一臉嚴肅，滿臉自責。

我這是在做什麽？

我豈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她怎麽突然安靜了？

他低下頭，發現漪華已經安靜地睡了過去，正睡得香甜，仿佛一點窩心事都沒有的樣子。

據說，一個地方的蝴蝶輕輕震動一下翅膀，可能會引起另一個地方的驚濤駭浪。

第二天，京墨特意減少了用量，只喂給她一滴血，晚上漪華依然發起了高燒，但是比之前一天晚上已經緩和多了。

“來，喝水。”

“不好喝。”

“九幽境的水多煞氣，味道不如外面，我已經将煞氣去了。”

“我想吃杜仲做的香辣小肥牛，想喝青檸做的百花甘露飲，……”

京墨見她又開始撒嬌耍賴了，冷聲道：“還要我喂你嗎？”

“怎麽喂啊？”漪華嘟嘟囔囔。

京墨伸出左手扣開她的嘴，右手将水碗遞了上去，手一揚，漪華就不得不咽下去了。

漪華輕輕咳了兩聲，忍不住抱怨：“你好粗魯。”

“不然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你嗎？”他理所當然地反問。

她瞥了撇嘴，手不自覺得摸向背部，再疼忍忍就過去了，癢才是最難熬的，每次她想去撓癢癢，都被京墨無情地将她的手打到一邊。

“不怕留下疤嗎？”他道。

“癢……”她撒嬌似的回答，帶着稚氣的小奶音。

京墨經過一天的研究，還真從九幽境這個幾乎百草不生的地方調制出了止痛祛疤的良藥。

這時候漪華已經清醒了許多，他把藥瓶子扔給她，又扔下一句“自己上藥”，便背身離去。

漪華退下後背衣衫，發現正好夠不着需要上藥的地方。

京墨也想到了這個問題，內心猶豫着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要不要我幫你……”

他回頭，正好看見一個裸露的、傷痕累累的背部，漪華本來扭頭使勁看自己的背，不料撞上京墨尴尬的神色。

“你幫我？正好。”漪華嘴上毫不客氣，手上卻拿被子遮了遮不需要上藥的地方。

小動作被他看在眼裏，他站在原處沒有上前的意思，遠遠地吩咐道：“你趴下。”

漪華抱着被子，小心翼翼地趴在床上，側着臉朝京墨看去，只見他的手指輕輕的動了動，她身旁的藥瓶子便飛了起來，隔空懸在她的背上，藥瓶子翻轉，均勻地把藥末一點一點撒下來……

“好了。”他雙手背在身後，閑雲野鶴般的走了出去。

這藥上的真是……簡單粗暴。

“我對你這位尊神十分信任，你卻覺得我防着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嘟囔道。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一道神力，每天一滴血偷偷摻在給她的湯裏，過了七八天的時間，漪華的身體狀況已經大有起色，能夠下地活蹦亂跳了。

“你試着運功，有沒有什麽異常。”京墨道。

漪華兩腿盤成蓮花座，雙目微閉，幾縷白霧從指間升起，感受到體內有一股不受控制的巨大力量，她按照京墨的指示調息幾番，那股力量不但沒有阻礙自己，反而大大有助于修煉。

“京墨，你給我的藥簡直是‘還魂湯’啊，雖然味道怪怪的，但每次喝完都覺得身輕如燕，巴不得立馬出去跟美人蕉再打一架。”

京墨痛惜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終于不用繼續給她喂血了。

“打架可以，別打輸了落下一身傷。”京墨提醒。

漪華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背，京墨道：“出去以後去玉山的溫泉池裏泡上半個時辰，傷疤就會消了。”

她心中大安。

“在這裏住了幾天，着實有些憋悶，美人蕉它們卻一輩子都要被關在這裏，你和白斂天尊為什麽不允許它們出去呀？”

京墨坐在椅子上，手裏正撥弄着剛剛從美人蕉的茶園裏摘來的新茶，靜雅如水墨畫。他徐徐道：“九幽境乃至陰之地，易滋生煞氣，于鬼怪而言，煞氣是休養生息的良鄉，于凡人而言卻會傷身。凡人壽命不過百年，九幽之門一旦打開，煞氣外洩，會損害凡人壽命。月食之日，月亮吸收煞氣，所以可以暫時開門。”

漪華點點頭，“這麽說來，鬼怪生活在這裏倒是不錯的，凡人和鬼怪各居其所，互不打擾，這分明很好嘛！美人蕉為什麽總想出去？”

“她喜歡得不到的東西”

“就這？”

“嗯，。”

美人蕉喜歡別人漂亮的臉蛋，奢望至死不渝的愛情，偏愛種不出的花花草草，現在最想要自由自在。

白斂曾帶她游歷人世風光，在九幽境悶久了，自然惦記。

想到白斂，京墨不由得內心一陣郁悶，道：“那四只小獸是我小時候養的寵物，後來莫名其妙地丢了，遍尋不着。”

“看樣子他們好像很恨你，這是為何？”

京墨抿了抿嘴，使勁拽了一片茶葉，“你以為的白斂天尊是不是一身正氣、令人尊敬？”

漪華點點頭，心想：你們兩個在我心目中都是這樣的。

“其實她刁蠻任性，做事絲毫不考慮後果！”京墨恨聲道。

于是，漪華津津有味地把當年白斂天尊哄騙四只小獸、并讓美人蕉把它們藏到九幽境的故事講了一遍。

當然，這裏面很多環節加入了他個人的合理猜想，與實際情況基本八九不離十。

“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是因為青龍朱雀在白斂天尊的房頂上……哈哈哈！” 漪華笑得捶桌子，“這下你可解釋不清了！”

京墨生悶氣的樣子，竟然像個受委屈的小可愛。

“我那天險些殺了它們。”京墨道。

漪華明白了他說的意思，她被壓在鎮魂杵下的時候，京墨正在被四只神獸糾纏着。他一開始不忍心殺它們，後來漪華危在旦夕，他才動了殺心……

這件事的整個過程也很好猜測，上次月食的時候，鵬舉把玥娘娘藏在了這裏，碰上了一直住在九幽鏡的美人蕉。倆人聊了一下，鵬舉趁機告訴美人蕉，你想要的自由只有天尊能給，只要魔後在這裏，天尊就會來這裏，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基于共同的利益，美人蕉在九幽鏡的勢力成了鵬舉對付天尊的重要砝碼。

“下次月食是什麽時候？”漪華問道。

日食、月食需要天時，一般人推測不出其時間規律，憑借印象，日食或者月食需要很久才出現一次，漪華甚至想過是不是要在這裏呆上十年八載。

“不到半年。”

“這麽快？”

“你聽過連環月食嗎？”京墨道，“連環月食實屬罕見，幾百年才出現一次。我們這次碰上了連環三月食，最近會連續出現三次月食，也就是說，我們有兩次機會可以出去。”

“三次月全食……”漪華低眉冥想，那京墨豈不是又有危險了。若非自己，也不必給京墨引起這麽大的麻煩。 “下次我們出去的時候又是月食之夜，豈不是還要碰上它們？”

打架倒是不難，但京墨心底肯定是不願意傷害幾只小動物的，漪華不能下死手痛痛快快地跟他們打，所以很不願意碰上他們。

京墨沉聲說出了他經過深思熟慮後的計劃：“我們跑快點。”

果然是個精密的計劃，漪華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臉敬佩地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作者有話要說：

京墨真是個清純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