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流年微波
看到太子将太子妃帶回來,藍莓開心地留下了感動的淚水。飲歌将漪華送到藍田閣,漪華指了指藍田閣的門檻,飲歌不情願地點點頭,說了句“好好休息”,便離去了。
漪華沖着藍莓眨眨眼睛,示意一切順利,伸了個懶腰,“公主我困了,你去休息吧,其他人也休息去吧!”
推門而進,她被一個卓然而立的青色背影吓了一跳,随後一喜,“你怎麽來啦?什麽時候來的?”然後四周看了一眼,悄悄地說:“沒有被人發現吧?”
京墨天尊只要不想被人發現,誰能發現?剛才飲歌在門口,不也啥都沒察覺?
漪華依然穿着绛紅色的輕紗長裙,黑發披散如瀑,玉頸修長,在燭影搖曳間顯得風姿綽約,妩媚動人。他沉聲道:“你怎麽穿成這樣?”
“嗐,這不本來飲歌要來,所以……”漪華坦然爽快地回答,突然意識到這樣解釋容易讓他誤解。
“所以連這個都不要了?”京墨手中拿着簪子,遞到她面前。
她嘿嘿一笑,用四月雪将長發簡單地挽起來,斜插在蓬松的發髻上,對他的粲然一笑恍若帶了無盡風情。
京墨瞅了她一眼,道:“就知道嬉皮笑臉的,還不說實話。”
“什麽呀?”漪華美麗的大眼睛悠悠地了一圈。
“在我面前還演戲。”京墨伸出修長的食指戳了她的額頭一下,輕聲問道:“南星怎麽得罪你了?”
趕去魔雲宮之前,她匆匆用四月雪斃了南星的命,又讓四月雪自己飛回了藍田閣,給飲歌造成一種忘了戴簪子的假象。她行事時十分謹慎,因此心存僥幸,哪怕被懷疑到了也絕口不承認。
漪華理直氣壯地說:“南星在天帝面前亂告我的狀,惹我不高興了,我就要除掉他。”
“只是因為這個?”
“當然不是!”漪華想了想,道:“當年就是他給飲歌出的主意,綁架我威脅母親,這個理由還不夠殺他的嗎?”
這個理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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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南星充其量是個幫兇,漪華殺他殺得毫不猶豫、手腳麻利,京墨覺得訝異,這不像是漪華的作風。
漪華見京墨不說話,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低聲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心狠手辣?”
京墨向來有“上善若水”的境界,以一顆包容之心對待世人和萬物。可是他不是她,她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痛,成了她一輩子難以抹平的傷痕。沒有人有理由勸她原諒別人,更沒有資格指責她殺人。
他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道:“南星被一劍斃命,九重天上有此等法力的不多,即便沒有證據,天帝同樣會懷疑到你身上。”
原來他不是來指責她的,而是擔心她。
“懷疑便懷疑吧,反正我背後有魔界,天帝即便想對我動手,也得衡量衡量。”漪華撒嬌地拽着他的袖子,“天尊大人,你大老遠的來這裏找我,是不是有辦法啊?”
京墨溫柔地盯了她一會兒,看着她俏麗動人的模樣,只道:“我來處理。”
簡簡單單四個字,漪華徹底安心。
漪華指着頭上的簪子,抿了抿嘴,“是不是無論我用它做什麽你都會知道?監督我啊?”
四月雪見血,他就會知道,只要她有危險,無論天涯海角,他就會立刻出現在她面前。
他稍微躬了躬身子,湊近她說:“我哪有那麽大本事,你要做危險的事情,一定要提前告訴我,知道嗎?”
“知道,一定會的!”她答應地清脆響亮,真誠爽快。
“早些休息。”
京墨走後,漪華喚了藍莓替她備水沐浴,坐在浴桶裏的她拿着四月雪仔細端詳,腦海裏蹦出個想法:我在這裏洗澡,京墨不會能看得到吧?
這個不正經的念頭吓得她差點把四月雪扔了出去。
接下來的日子發生了許多事情,漪華終于置身事外地看了一場熱鬧。
首先是南星仙人之死,他的死因不明,死法離奇,尤其是作案工具不明,人人皆有不在現場的證據。
天帝特意請來了幾位見多識廣的老仙,秋淩老仙仔細檢查一番,煞有介事地捋着一大把白胡子嘆道:“非人為也,像是遭了天譴啊!”
天帝臉色一白,南星仙人的死就這樣不了了之。
另外便是蒼耳仙君府上的仙侍之死,他的死因也沒有查到,反而被順藤摸瓜牽扯出了另外一件震驚九重天的大事。
一向正直冷漠的蒼耳仙君與蟬衣仙官私相授受,兩人抵死不認,在逍遙殿裏大喊冤枉,然事發之時被人當面撞破,證據确鑿,任何狡辯都是無能無力的。
天帝大怒,将蒼耳從仙君被貶為仙官,收回領兵之權,暫由忍冬仙君掌管兵事。蟬衣更慘一些,天帝下令将其貶為凡人,歷經一世凡人之苦後,回天庭領受仙侍之位。
聲晚仙官聽聞此事後,在逍遙殿前面不依不饒地跪了三天三夜,額頭磕出了血,為蟬衣說盡了好話。天帝嫌她跪着礙事,只好下令免了蟬衣的凡人劫難,只貶黜她為仙侍。
在一個相對偏僻的後閣外,蟬衣拉着聲晚的手泣不成聲:“我跟蒼耳仙官真的沒什麽,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莫名其妙就……就……,我真的是冤枉的,不知道是哪個黑了心的要害我!”
“蟬衣姐姐,別人不信你,我信你。”聲晚一臉真摯。
“聲晚,從前對我好的人那麽多,現在……現在只有你肯為我說話,姐姐沒有白疼你。”
聲晚好言撫慰道:“姐姐說哪裏話,我在天庭孤苦伶仃的,你就是我親姐姐,我不對你好還能對誰好呢?”
說到這裏,蟬衣忽然有些擔心,連忙叮囑道:“我被人陷害都淪落至此,忍冬仙君一直喜歡你,除非他向陛下提出娶你,否則你一定要跟他保持距離,天規無情,對咱們女人更無情。”
“姐姐說的,妹妹一定謹記在心,絕不會犯了糊塗。”聲晚感動道。
倆人感情充沛地說完,聲晚目送着蟬衣離去後,轉身看見柱子後面站着一個華麗的身影,走過去躬身行禮。
她眯着眼睛望向她,“鐘罷餘音聲聲晚,不知鄉思落誰家。這句詩怎麽樣?”
她頓時臉色蒼白,強作鎮定:“聲晚才疏學淺,不明白太子妃的話。”
“不必緊張,”漪華巧笑嫣然,“九重天上不在乎姓氏,但凡間卻在乎得很,我叫項漪華,你大概也沒忘記自己叫餘聲晚吧!”
漪華回到藍田閣後,爽快地喝了口茶,暢快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藍莓一臉懷疑地看着她問道:“公主,您一直忌憚蒼耳仙君,不對,蒼耳仙官手裏的兵權,這事不是您幹的?”
“不是啊!”她輕快地将茶杯放案上一拍,雖然知道這事是聲晚幹的,但多一個人知道聲晚就多一份危險,于是道:“我還真想不出把蟬衣迷暈了扔到蒼耳寝房這種馊主意,不過……蟬衣從前喜歡杜仲,蒼耳不像是她喜歡的類型啊,眼光變差了?”
藍莓面色複雜,“這事越傳越亂,奴婢要是蟬衣,非得羞得一頭撞死。”
漪華也隐隐泛起了同情,“蒼耳有妻室,蟬衣未婚未嫁,不過既然都犯了事,就該一視同仁地處罰。天規對男子寬容,對女子這般苛刻,真是不公。”
“蒼耳仙官一向清心寡欲,對女子沒有興趣。肯定是蟬衣勾引蒼耳仙官的,身為女子,不懂自愛,當然是她的錯更多一些!”藍莓理直氣壯地指責,仿佛她是個受害人一樣。
漪華忽然覺得心虛,藍莓的話聲聲入耳,每個字将刀子一樣捅到她的心裏。
“公主,你怎麽了?”
她僵硬一笑,說:“哦,我剛才在想,忍冬年少莽撞,兵權在他手裏甚好,正好解決了我的心腹大患。”
漪華連着兩三日都心裏堵得慌,覺得最近發生的事情很不尋常,思緒越理越亂,并且莫名其妙地感到煩躁。将來自己會不會落下一個“身為女子不知自愛”的惡評呢?
飲歌也很煩躁,父帝寧可将兵權交給不務正業的忍冬,都不願交給他,到底有沒有把他當成親兒子!
漪華特意去了趟滄海殿請示飲歌,“我想去杜仲府上吃剁椒麻辣烤魚,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去,行不行?”
飲歌聽到“杜仲”倆字皺了皺眉頭,聽到“剁椒麻辣”四個字又皺了皺眉頭,他自然非常不同意。
“我回拈花小築吃。”漪華冷漠回答。
飲歌強忍着心中煩悶,說:“讓當歸和藍莓跟着,不準離開你一步,一個時辰內必須回來,不準喝酒,跟杜仲保持距離,注意你太子妃的形象,天庭裏禁辣,所以……”
“知道!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沒等他說完,漪華帶着當歸和藍莓就跑了
一道怨恨的目光遠遠地投過去,接着換成一副親切的笑臉,端着一盒子小物件,輕巧地走了過來。“太子殿下,這是您最喜歡的烏木香,紫菀特意帶來請您品鑒。”
“沒事別來煩我。”
紫菀早就習慣了飲歌對她和太子妃天壤之別的态度,堅強的她并沒有打退堂鼓,繼續扯着好臉色道:“天帝從前讓紫菀彙報您的行蹤,紫菀覺得天帝關心殿下,才遵從了天帝的命令。紫菀最近靜思已過,既然來到了滄海殿,太子殿下才是我的主人,應該一切聽從殿下吩咐,絕不會再給殿下添一點麻煩。”
飲歌的氣這才稍稍順了點兒,“你知道就好。”
紫菀繼續楚楚可憐地跪在地上,道:“紫菀知道自己不好,容貌、修為、地位樣樣不如太子妃。紫菀卑微,不敢與太子妃比肩,可是紫菀保證對太子的心比太子妃只多不少!紫菀不願離開天庭,并非貪戀九重天,而是舍不得殿下啊!哪怕為奴為婢,只要讓我留在你身邊,紫菀就滿足了!要是此生再也見不到殿下,紫菀寧願一頭撞死!”
“行,本殿知道了。”
“紫菀想當殿下的解語花,殿下卻把紫菀視若敝履。太子殿下最近心情不好,太子妃忽略了,紫菀卻時時刻刻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這倒是提醒了飲歌,他想:紫菀都看出來了,漪華當真看不出來嗎,對他的喜怒哀樂不聞不問?
“你把東西放下吧。”
“是!”紫菀喜滋滋地将烏木沉香放置在香鼎旁,随口道:“天妃娘娘說天帝陛下忙于政務,偶爾不解風情,但殿下卻面冷心熱,最是體貼,娘娘每次說起殿下,眼睛裏都帶着笑呢!”
紫菀這話說得水平很高,意思是:天妃在天帝面前并不得寵,我在你面前也不得寵,我跟你母妃都是不得寵的苦命人,将心比心,你不該可憐我一下嗎?
飲歌自然能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上仍然是淡淡的,“不得妄議父帝。”
“是……紫菀最近聽說一件秘聞,與天帝陛下有關,本想告訴殿下……”
“你說吧!”
“聽說天帝昔年曾心悅一位女子,天帝曾說,那女子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天後人選,所以寧願将天後之位空置,也不立天妃娘娘……”
飲歌蹙着眉,心底隐隐有了答案,仍問道:“那女子是誰?”
“正是太子妃的母親,已經死了的魔後。”紫菀聲音清脆地回答。
當年天帝向□□魔君開戰的事轟動六界,飲歌當時年少,天真地認為父帝才對魔界發兵是為了維護六界秩序。□□魔君灰飛煙滅以後,又任由魔後掌管了魔界,不曾為難……後來魔後帶領地錦攻上九重天,天庭大捷,天帝表面降罪魔界,背後将魔後的魂魄偷偷養了起來……
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來漪華的母親,才是母妃這些年不能正位天後的根本原因。
“你平時多去陪母妃說說話,下去吧!”飲歌淡聲道。
紫菀婷婷一拜,這是飲歌對她的認可,自是喜不自勝地答應了。太子知道了這些,對魔後繼而對太子妃就會存下芥蒂。
飲歌垂下頭,自己在殿內悶了很久,香鼎裏殘餘的烏木沉香漸漸燃盡了,侍女進來準備換上新的香,見到飲歌太子臉色陰沉,便悄悄地退下了。
從記事開始,父帝就不怎麽關心他的母妃,也不關心他。他一直認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于是拼了命的表現自己,只為父帝能誇獎他一句,要是能多來看看他就更好了。
星眠天妃經常獨坐窗前,望着孤獨浩瀚的夜空,說:“你父帝立了很多妃子,他們就像繁星點點,我只是其中一顆,從來沒有特殊之處。”
“不啊,你有歌兒,其它娘娘都沒有孩子的。”飲歌自豪地說。
天妃苦笑一聲,“再亮的星星也比不上獨一無二的月亮。你父帝不疼你,都怪為娘不争氣。他不喜歡我,又怎麽會關心你呢?你父帝根本就沒把你這個親兒子放在眼裏。”
她是星眠,她是玥,衆星不及天邊的一輪明月。
在旁人眼中,他有着天下尊貴的出身,但他卻沒有一個溫暖的家。他幾乎沒有感受過父愛,所以過多的傾向于母愛的天秤,對母親越是依賴,對父帝的隔閡就越深。
可是這份母愛是幽怨的、沉重的,天妃在兒子面前無休無止地抱怨自己的夫君,她見不得兒子真心喜歡任何一個女子。所以她經常為難太子妃,在飲歌面前說盡漪華的壞話,故意留下紫菀以免太子妃獨占飲歌。
飲歌長長地嘆了口氣,不知從何時起,對父帝的愛再也沒有了期待,母親的怨言在心底生根發芽,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孤單無助。
他以漪華為人質奪回九重天,立下赫赫功勞,讓九重天衆仙再也不能小觑他;他想結識妖王,壯大自己的勢力;迎娶漪華,是為了心中所喜,是為了将來更好地掌控魔界,更是為了漪華身上的天象預言。
“總有一天,我要站在六界之巅,讓所有人匍匐在我的腳下。”這是飲歌年少時許下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