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月食惹的禍

第9章 筆墨驚華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項漪華還在拈花小築裏熟睡，她向來貪睡，侍女們也跟着偷懶；京墨在不遠處的竹影軒裏剛剛打坐完，看見晨光熹微下的竹子很是好看，拿起筆來準備畫一幅竹石圖；玥娘娘起的早，在青黛的服侍下剛剛穿戴完畢。

藤蔓急匆匆趕來魔雲宮，有要事向玥娘娘彙報。

“娘娘讓屬下前去調查的事，屬下都調查清楚了。”藤蔓為人向來粗犷豪氣，不善說謊，為這次彙報特意提前練習了一個晚上。“公主在凡間的确救了一位姓尹的公子，他叫尹小明，出身于一個不知名的小仙門，為逃避家裏安排的親事跑了出來，被項家所救。”

玥娘娘坐在銅鏡前，青黛替她戴完最後一支瑪瑙搖金步搖，她方起身轉過頭來，淡淡道：“左護法辛苦了，下去吧。”

藤蔓擡首望向玥娘娘，她既沒有表達相信，也沒有表示懷疑，這讓他心裏更加沒個着落。拱手做禮退出魔雲宮後，他忐忑地回首忘了殿內一眼，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才大步流星地離去。

侍女金芒回到魔雲宮，對玥娘娘道：“啓禀娘娘，左護法去了地錦少爺的住處。”

“左護法是昔年随着先魔君征戰天下的，對先魔君忠心耿耿；地錦少爺又是您從小看着長大的，對您一向敬重。”青黛低聲道。

玥娘娘長長的睫毛跳動了一下，道：“難道是我多慮了嗎？”

“娘娘，有一事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我之間還有當講不當講的嗎？”

青黛語氣委婉，道：“公主殿下一出生就徘徊于生死邊緣，這麽多年來與娘娘母女分離，她又在凡間受了不少苦。奴婢雖然沒有當過母親，卻也懂得娘娘這片慈母之心，巴不得把世間最好的一切給公主。只是……”

“只是什麽？”

“地錦少爺的雙親離開的早，從小由您養育長大，您萬般疼愛公主，地錦少爺只怕會覺得受了冷落。”

玥娘娘也覺得最近對地錦的關心少了些，吩咐道：“金芒，給華兒八珍粥熬好了嗎？”

“回娘娘，八珍粥已經熬好了，正用小火煨着，待公主起床梳洗後奴婢便送過去。”

玥娘娘點點頭，道：“以後給華兒的東西，也不要落下錦兒的。”

“是，奴婢記下了。”金芒道。

轉眼已經到了地錦來請安的時辰，他多年如一日，不能有過間斷。

“侄兒聽聞一事，本要來跟嬸母彙報，只是昨日天色已晚，怕擾了母親休息，便想着今日請安時告知嬸母。”地錦恭敬道。

玥娘娘盈盈笑道：“什麽事呀？”

“天尊不見了……”

玥娘娘皺一下眉頭，“不見了？天尊常年隐居，你又沒有見過天尊，何以确認？”

“侄兒奉您的命令調查蒼耳仙君的下落，聽聞蒼耳仙君曾出現在玉山，我便鬥膽去了趟玉山。卻發現玉山的結界已破，四下無人，山下有打鬥的痕跡。”

“普天之下，還有誰是天尊的對手嗎？”青黛也表示懷疑。

玥娘娘掐指一算，前陣子剛經歷了一場月全食，縱然天尊法力高強，若有宵小之輩趁着月全食之夜算計天尊，勝負難料。

地錦道：“侄兒也覺得此事定不簡單，當務之急便是要找到天尊，弄清原委。只是侄兒沒有見過天尊，實在不知該如何去尋啊！”

玥娘娘心中焦急，且不說天尊失蹤茲事體大，只憑着天尊對漪華有救命之恩，此事她也決不能放任不管。

她道：“我親自去尋天尊。”

地錦驚訝道：“嬸母要親自去找天尊嗎？魔雲宮上上下下還需要嬸母打點，嬸母這一走……” 他想，嬸母一離開，定會把魔雲宮上下之事交給管理。

“魔雲宮也沒多少事，青黛暫時打點着，我不日便回。”玥娘娘特意又道：“錦兒，魔雲宮的侍衛都由你來約束，華兒是個姑娘家，男子進出不便，她的拈花小築有侍女們伺候，侍衛們平時在拈花小築外面護衛便好。”

地錦心中微涼，嬸母的中之意是讓他離項漪華遠一些。他表面不為所動，道：“侄兒一定約束好侍衛們，請嬸母放心。”

本想對漪華再交待幾句，但她此時還在夢裏，那孩子起床氣又厲害，玥娘娘便沒有驚擾她，便對青黛交代了些“千萬照顧好華兒，我不日便回”之類的話，便匆匆離開了。

巳時，項漪華揉揉眼睛，碧色輕紗簾投進和暖的日光，她本想如往常一樣翻個身繼續睡回籠覺，突然想起一道風姿綽約的身影，睡眼朦胧裏，她拉長身子伸了個懶腰，喃喃道：我竟然夢到了一位絕色少年郎。

翻了個身，發現侍女齊刷刷地跪在跪在珍珠軟緞床簾外面，她吓了一跳，嗔道：“你們幹嘛啊？”

藍莓道：“奴婢有罪，竟然沒發現拈花小築裏進了外人。”

青檸道：“奴婢不敢驚擾公主睡覺，那人在竹影軒，奴婢已将竹影軒的門鎖上。”

“奧。”項漪華拉長音，自己偷偷樂道：原來不是夢，昨夜是我安排他在竹影軒歇息的。

有外人擅自闖入公主住所，這是很大很重要的一件事情，需要及時禀告玥娘娘裁決的。青檸見那男子英俊潇灑，氣質出塵，舉手投足之間皆有一股貴氣，怎麽看都不像壞人。若是貿然禀告玥娘娘，只怕他落不到好下場，不如禀告心腸柔軟的公主。

項漪華臉上綻開了一朵花，在輕紗過濾的柔和日光裏顯得別有一番美麗。她笑道：“走，我們去看看他。”

想起昨晚見她的窘迫，她想了想，道：“這樣出門不成體統，先梳洗吧！”

項漪華穿着一身素雪雲紋百褶錦裙，外罩粉色百花廣袖罩衣，頭發簡單梳起來，額間墜了一顆水滴狀赤金飾品。帶着一堆侍女前往竹影軒的時候，京墨氣定神閑地站在窗前，他長身玉立，拿着筆安靜地寫什麽東西。

侍女們面面相觑，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很傻的錯誤。

項漪華故意長嘆一聲，一副怒其不争的臉色，道：“你們把門關上有什麽用，他要是想跑早就跳窗戶跑了！”

青檸低着頭紅着臉，走過去把門上的鎖打開。

京墨見漪華走進門，優雅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微笑道：“小公主起來了？起得挺早啊！”

早什麽早，已經日上三竿了。

“你還管到本公主頭上了？”項漪華昂起臉，似怒似嗔。

藍莓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他是母親為我請來的教書先生。”漪華兩手背在身後，煞有介事地回答。

侍女們忙朝着京墨一頓道歉，心想：娘娘為公主請的教書先生不是蘇護法嗎？怎麽換人了？

“你在寫什麽呀？” 項漪華湊過去，拿起窗前桌案上的紙張，一張寫的是密密麻麻的好幾頁簪花小楷，另一張是一幅《竹石圖》。

京墨指着《滕王閣序》說：“這是教書先生給你準備的功課，現在對你來說有些難，過幾天再學。”

項漪華心中慚愧，她此刻剛起床，他卻已經把好幾天的功課為她準備好了。“你定然還沒用膳，與我一起去吃飯吧。”

京墨點點頭，有話必應地與她回拈花小築一起用膳。

“香菇豬肉的，蝦仁三鮮的，還有全素的，你喜歡吃哪種？”

“都好。”

項漪華将一碟素餡小包子推到京墨面前，道：“我覺得你應該喜歡吃素的。”

藍莓在漪華面前放了一個小碟子，漪華倒了一些醋、又舀了一勺辣椒放在小碟子裏，蘸着小包子吃了一口覺得還不夠，又舀了一大勺子辣椒進去。

京墨默默地吃起了素包子，看到漪華的舉動，納悶道：“你為何如此吃飯？”

漪華嘻嘻笑道；“我酷愛吃辣，你定是不喜歡的，來，喝點粥吧！”

項漪華盛了一碗八珍粥到碗裏遞給他，道：“母親知道我喜歡喝粥，特意學了各種粥的做法，天天早上派人給我送來，可好喝了，你嘗嘗。”

“玥娘娘很疼你。”京墨舀了一小勺放到嘴裏，凡間的這些夥食味道居然不錯。

“那是當然。”項漪華一臉自豪，嘀咕道：“但是他們都不吃不喝的，修仙之人真的少很多樂趣。”

修仙之人？京墨想，原來漪華誤把這裏當成了凡間的仙門。

“味道如何？”項漪華湊近問他。

京墨微笑示意，“味道不錯。”

“喝完以後，我帶你去見我母親。”項漪華托着腮幫子，一臉笑意。

京墨姿勢優雅地喝完，放下碗筷，這才強顏道：“不必了吧！”

“你不願意啊？若是母親發現我的拈花小築進了外人，他一定會殺了你的。不如我帶你去見她，讓你堂堂正正地當我的教書先生，也省的侍女們誤會。”

京墨想要再次拒絕，項漪華已經把他從座位上拉了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我母親人很好的，你不要害怕。”

項漪華在前面拉着他的袖子，他不情不願地往後拽，極力拒絕着，“不去不去，一見面少不得三跪九叩的，麻煩。”

漪華安慰道：“誰讓你三跪九叩啦，你就當見一個普通的長輩，禮貌地行個禮就行啦。”

京墨哭笑不得，無奈地想：我怕玥娘娘行禮啊！

尚未走到魔雲宮，迎面碰上金芒，她驚訝地瞧了京墨一眼，對漪華行禮道：“公主，娘娘有事出門了，青黛姑姑特派奴婢來知會公主。”

京墨欣慰地倒吸一口氣，漪華嘟囔道：“啊，出門了啊，京墨，那我們回去吧。”

還沒走到拈花小築，漪華和京墨二人就被一群侍衛團團圍住。青黛大氣不帶喘地從魔雲宮趕過來，揚聲道：“快把這來路不明的男子拿下！”

項漪華忙站到京墨面前，雙手張開擋住他的身體，卻只能擋住他脖子以下。“不可以！青黛姑姑，他是我請來教書的。”

青黛一臉焦急：“公主，您從哪裏請來的？這裏防衛森嚴，他是怎麽進來的？”

京墨好整以暇地低頭看着漪華，道：“小公主啊，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點要多跟你青黛姑姑學學。”

項漪華仰頭，正好能對上他低垂的目光，道：“可我不想防你啊！”

京墨一愣，向前幾步對青黛道：“我曾與你們的玥娘娘有過幾面之緣，待她回來，你一問便知。”

“你認識我母親呀？”項漪華的聲音輕松明快，與青黛緊張的樣子天壤之別。

青黛心中生疑，她從未聽玥娘娘說過曾認識這樣一位年輕公子。

“我若是別有居心，此刻就拿她當人質了。”京墨壞笑地看了項漪華一眼。

漪華一甩袖子打到他胸前，額間水滴飾品也跟着顫了一下。她笑道：“你還想拿我當人質，膽子不小啊！”

被幾十個侍衛團團圍着，兩人旁若無人般打打鬧鬧，這些高大威猛的侍衛們面面相觑，感覺很沒有面子。

青黛在旁邊瞧着，年輕男子身上沒有一絲法力，區區凡人不足為患。公主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這位男子是“陌生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若非他來歷不明，遠遠看着與公主倒像一對璧人。

“公主……”青黛擔心地喚道。

漪華擺擺手讓侍衛們退去，吩咐侍女先把京墨帶回拈花小築，蹦蹦跳跳走到青黛面前，拉着她在旁邊涼亭裏坐下來。她摟住青黛的一只胳膊，撒嬌道：“青黛姑姑，我知道你擔心我，可他真不是壞人啊！”

青黛戳了她的腦袋一下，道：“我知道那公子長得俊，人不可貌相，公主千萬不要被迷惑了。”

“他要是害我，昨天晚上就害我了……”項漪華嘟囔道。

青黛“騰”地站起來，“什麽？昨天晚上？那人什麽時候來的？”

漪華道：“京墨昨天晚上來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出現的。”

“京墨？”青黛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她想：他氣質不凡，眼神澄澈，實在不像是壞人。且公主這麽護着他，暫時也無法把那人趕出去，既然他說認得娘娘，娘娘很快就回來了，到時一問便知。

“公主為何非要把他留下來？”青黛的眼鏡盯着漪華，仿佛想從她的眼睛裏看出別的東西。

“因為他長得……賞心悅目，看他就像看風景一樣。”項漪華坦然回答，沒有激動的情緒，更沒有女兒家的羞怯。

青黛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那便讓他留下來教公主讀書吧。但奴婢必須給拈花小築再添幾個人，一來不能怠慢了公主的教書先生，二來他若有不軌之心……”

“好好好，一切依青黛姑姑所言。”漪華乖巧道，“對了，母親去哪裏了？”

青黛道：“天尊下落不明，娘娘去尋了。”

“啊？天尊不見了？不是說天尊不死不滅、法力天下無敵嗎，怎麽會……”項漪華也隐隐有些擔心，畢竟這位未曾謀面的老神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青黛安慰道：“天尊定然安好，娘娘只是擔心外面有什麽異動，出去探查一番。”

“哦。”項漪華只能點點頭。

青黛柔聲道：“公主，您有空的時候，能不能講講在花城的故事？比如，家裏救了個姓尹的公子之類。”

“好呀，等母親回來我給你們一起講。”

青黛本想探聽一下尹公子的事情，等着娘娘回來一起聽公主講述凡間的故事，也不失為一種天倫之樂，便應了。

“娘娘前幾天給蘇先生傳了口信，讓他趕緊回來教公主讀書。那個京墨雖像個讀過書的，畢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定然比不過蘇先生琴棋書畫樣樣皆通。”

項漪華順着她的話道：“知道啦，京墨只是個臨時的教書先生，等蘇先生回來我便拜他為師。”

青黛回去後便派人去查“京墨”這個人，無論是凡間的世家子弟，還是仙門的望族，竟然都沒有找到“京墨”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