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葉流光心事重重地上了樓, 書房門關着，輕輕敲了兩下，裏面沒有傳來男人清朗的“進來”, 知道他可能心煩需要清淨。
她便也揣着沉甸甸的心坐在門口，并不進去打擾。
捧着臉坐在地上, 越想越迷茫。
她這是抽了哪門子風？居然打包票肯定能讓簡拓松口, 她也太高估自己了, 連簡媽媽都勸不動他，憑什麽她能？
還有，今天是什麽鬼日子？簡媽媽竟然安排給她紅娘的角色, 大家竟然都沒發現她暗戀簡拓, 是她的演技太精湛, 還是存在感太弱，根本沒有人會去計較她這個小喽啰在想什麽。
事實是, 再小的透明也有感情，會動心, 也會貪心。
真是莫大的諷刺。
簡拓開完了視頻會議, 揉了揉酸脹的眉心, 擡手看了一眼手表, 已經快下午三點, 本該上班的人連人影都沒有出現。
是家裏有事又走不開？
不排除這個可能, 不過她做事向來有分寸，每回需要請假都會事先打他電話, 經過他允許才敢不來上班，不經允許就曠工，以她那點膽子，做不出來。
一直沒等到她, 他便拿出手機給她發消息。
拓：人呢？
可惜要找的人就在門外，手機調成了靜音，又想着心事，沒有留意手機。
難得他也有心浮氣躁的時候，一個人的書房現在也是可憎，他決定下樓呼吸點新鮮空氣，順便等她。結果開門，就看到門口邊的小腦袋，小臉白淨清麗，梳了很樸素的馬尾辮，她發絲軟，發量又多，軟塌塌地垂在肩後，有聚會或者出去玩倒是穿得大膽有看頭，上班時的着裝卻乏善可陳，顯然忽略了他這個老板也是有審美需要的，今天也是這樣，簡單的襯衫牛仔褲，再普通不過的學生打扮，但還是被她穿出了青春可人的味道。
把她圈在懷裏，一定就是擁抱了春天。
靜靜看她的第一眼，他的腦子裏竟然閃過這奇怪卻又有點邪惡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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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捧臉頰，眼睛直勾勾，少女愁緒寫在臉上，甚至因為太過專心，連他開門都沒有聽到，他便也不出聲，淡笑着，等她自己反應過來。
葉流光愁腸百結地想了一會兒，終于感覺到不對勁，有道目光正投射在她臉上，她轉過臉，驚訝地叫了一聲“簡先生。”
“想什麽這麽專心？”簡拓并不責怪她，一如既往的随和沒架子。
“在想作業，這星期兩門專業課老師都布置了小論文，約好了似的，有點發愁。”葉流光自然不可能說真話，臨時想不出別的，只能拿學校的課業當借口。
一聽說她課業繁重，簡拓難得起了愧疚之心，小姑娘每周花不少時間在他這裏，課業又緊張，家裏也需要照顧，還要忙她那個急救視頻的項目，哪有時間寫作業？
他又想起她那個急救項目，還有朋友圈裏那雙男人的手，心裏不太舒服。
那是她鮮活的校園生活，跟他完全無關，同時也完全觸碰不到的生活。
她的快樂，他體會不到，心裏略有些遺憾。
“課業那麽重，那個短視頻項目還有時間做嗎？”他狀似不經意地提起。
“有呀。”
簡拓竟然還記得她那個不務正業的小項目，葉流光不由高興，路子前兩天已經把剪輯好的視頻發到群裏，她急于獻寶，把手機上的視頻捧到了簡拓眼前。
路子剪輯技術确實沒有吹牛，整個視頻是現下新新人類鐘愛的逗比風格，前面講故事的條理清晰兼具娛樂性，吳冠的東北口音讓人沒有快進的欲望，最枯燥的急救步驟，大帥哥喬天朗閃亮出場，他劍眉星目，白淨卻不油膩，那張堪比頂流小生的臉絕對是整個視頻最舍不得錯過的部分。
“簡先生您看，這是吳冠，您還記不記得我背過的胖子，就是他，這家夥最近好像又吃胖了……這個這個，這就是我們一哥喬天朗，人狠話不多，最晚進來的，現在已經是我們老大了。”
聽她多次提起一哥，今天簡拓終于看到本人，客觀地評價，小夥子長得确實不錯，各方面可能跟簡振不相上下。
是能讓女孩子一見傾心的年輕帥哥。
簡拓看着葉流光的目光幽深了一些。
“吳冠昨晚已經把視頻上傳到Isee了，我早上起床吓一跳，一個晚上就已經兩萬多播放量了。”知道她親親老板也是Isee的幕後老板，葉流光特地把Isee打開，刻意讨好，“您看，彈幕不少呢，一哥出來的時候彈幕最多，都刷屏了。”
“開局不錯。”簡拓對于她口中頻繁提到的一哥實在是興致缺缺，勉強一笑，“再接再厲。”
“哎好嘞。”
得到老板誇獎的葉流光，看着他的眼神甜絲絲的，四目相對，簡拓懷疑自己正在嚼一塊要甜掉牙齒的糖。
葉流光就是那塊糖，只是她渾然未覺。
“簡先生，雖然我沒上鏡，可是臺詞策劃我都是主力成員呢。”她沾沾自喜地炫耀，一點光芒也想要在他面前放大，希望得到他的認可，“我還是有點才華的，對吧？”
何止是有點才華，這些年別的女人費盡心機沒做到的事，她稀裏糊塗就做到了，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每天蹦蹦跳跳地來上班，又蹦蹦跳跳地下班。
她的才華無與倫比。
簡拓心裏郁悶，不過并不表現出來，笑道：“不是老說自己是小太陽嗎？記住了，小太陽到哪裏都會發光。”
聽他如此誇獎，葉流光簡直心花怒放，像是得到了無上的力量，做什麽都充滿幹勁。
她望着簡拓的眼眸，晶亮澄澈，充滿了崇拜和愛意。
沒有哪個男人會排斥這樣一雙靈動明亮的大眼睛，簡拓也不例外，輕拍她的腦袋瓜，聲線溫和：“要相信你自己，你已經照亮很多地方了。”
這樣溫柔的他讓人完全無力招架，葉流光功虧一篑，淪陷在他這網一般的溫柔陷阱裏，想要一輩子被禁锢其中。
但她又清醒地明白一點，她只是僥幸得到一時，他的柔情，注定要屬于另外一個幸運的女人。
甜笑淡去，她低眉斂目，又開始魂不守舍。
女孩前一秒還笑得開心，下一秒又不知道想到什麽郁郁寡歡，簡拓怕勾起她失去父親的傷心事，輕拍她臉頰：“我今天下午不需要你做什麽，去邊上寫論文吧。”
他最近真的很愛對她做一些無傷大雅的肢體接觸，有時候摸頭，有時候拍她的臉頰，情緒強烈時，尤其偏愛捏她的下巴，他的身份雖然是她的老板，但葉流光并不反感，甚至心底很喜歡他的碰觸，每每都會将那些記憶深藏心底。
他是顏值高的黃金單身漢，那些小動作，根本就是在對她發福利。
她去了窗口邊她的老位置待着，取出了随身攜帶的IPAD，寫論文之前要閱讀大量文獻才會有思路，今天下午準備先看看之前已經搜集到的文獻資料。
資料很齊全，但是她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中間的十分鐘，她想了很多。
她很清醒，她葉流光只是名字裏碰巧有個“光”，但很多人，如簡拓，如即将跟他相親的舞蹈家，他們自身，就是發光體。
他們卓然于人群，令人仰望，他們有着很清晰的未來，未來也牢牢掌握在他們手裏。
而她呢，她一個學生，她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因為爸爸早逝，她想學醫，可是高考因為差了四分，被調劑進了現在這個公共衛生管理專業。
未來會在哪裏？她會從事什麽職業？
她一無所知。
如果簡拓是她的大學同學，她喜歡他，她一定會像寧欣然一樣飛撲過去，想盡辦法接近、倒追，為了得到他，她可以不顧一切，無所不用其極。但是簡拓不是，他們之間橫亘的距離太遠了，她追不上，沒有資格去争取。
酸酸澀澀地想了十分鐘，葉流光終于想通。
喜歡一個比自己優秀很多倍的人，應該是祝他得到知己，獲得真正的幸福。
在她盯着窗外發愣的十分鐘，在擺弄棋盤的簡拓其實也沒有專心，他在觀察她，發現她今天發呆的時間明顯多于平常。
葉流光想通了，悄悄側過頭去，卻見他正守株待兔地盯着她，她被他的目光燙到，急忙避開。
按捺着躁動的心跳，又老實了三分鐘，她又打着膽子扭頭，心猛地一跳。
簡拓還在高深叵測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就是現在吧，再拖下去就到下班時間了。
她咬着牙，把心一橫，破釜沉舟地站起來，蹭到輪椅邊，蹲下來巴巴地仰視他。
她早就發現，只有在這個位置，用這個姿勢的時候，他最好說話，她什麽請求都會很快得到滿足。
“簡先生。”她眨巴眨巴眼睛，帶着小心翼翼，“您還欠我一頓燭光晚餐，您記得嗎？”
她屏息，見他并沒有馬上回應她，而是用他那讓人猜不透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已經看穿她那點小伎倆。
“不記得就算啦。”她偏過臉，下了一劑猛藥。
“想要？”
他的回應令她心底再度燃起希望，期待又忐忑地應了聲“想”。
簡拓突然俯下身，和她的臉貼得很近，居高臨下的視線帶着很強的壓迫感，幾乎讓她無所遁形。
“有多想？”他的嗓音很輕，如一根被風拂起的羽毛，撩過她心尖。
葉流光花了很大的意志力，才沒有沉醉在他眼中，試探地問：“撿日不如撞日，明天可以嗎？”
“為什麽不能是今天呢？”簡拓偏偏不上鈎，“今天我也有時間。”
葉流光心慌了一下，他從來都能輕易看穿她，難道現在她心裏那些彎彎繞繞已經被他識破了嗎？
她被逼無奈，只能睜着眼撒謊：“因為明天是我生日。”
“我22歲的生日，可以和簡先生一起過嗎？”她的語氣始終忐忑，卻還是勇敢地吐出請求，“我的生日願望就是這……”
“噓。”簡拓用食指封住了她的唇，目光含笑，“生日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一抹紅暈浮上臉頰，葉流光又紅了臉，像是桃花瓣在臉上暈染開。
簡拓欣賞完她的羞澀，終于放開手，直起腰道：“我會安排，明天等我消息。”
“謝謝簡先生，您最好了。”葉流光佯裝興奮，心裏高興，又不那麽高興。
高興，是因為完成了簡媽媽交代的任務。
不高興，是因為明天的燭光晚餐，跟她沒有一毛錢關系。
她甚至，騙了他。
***
這天晚上，葉流光寫專業論文時，收到了簡拓發來的餐廳信息，他已經訂好位置，時間是明晚六點半。
拓：明天下午在學校寫作業，我們明晚見。
葉流光去網上查了這家餐廳的信息，是那種動辄人均消費好幾千的高級西餐廳，他真的是一個慷慨的老板，只是為了她一個小小的生日願望，就願意花那麽多錢幫她去實現。
心中五味雜陳，負罪感太過強烈，她一個字都打不出，只能草草地發了個“謝謝老板”的表情包。
拓：穿得好看點。
她趴在枕頭上，忍着眼眶裏的酸脹感，打字。
流光小盆友：您也要穿得帥點，要很帥很帥哦。
拓：我穿什麽都很帥。
他難得會放下高冷和她閑聊，她“噗嗤”笑一聲，趴在枕頭上，笑着笑着，眼角開始濕潤。
***
周四傍晚的六點半，城市華燈初上，路面川流不息，頂層餐廳卻隔絕了城市的喧嚣，唯有悠揚輕快的鋼琴曲流淌在四周，為用餐的尊貴客人洗去下班後的疲憊，增添一份用餐的好心情。
簡拓坐在窗邊的位置，俯瞰城市霓虹，窗邊倒影出他俊朗卻柔和的側臉線條，顯示着此刻他不錯的心情。
之前的約會都太小兒科了，今天的，才是正式的成年人的約會。
餐廳，音樂，美食，彼此傳遞的眼神，給出去的信號已經足夠多了，如果不是故意蒙住眼睛，他想她就是再不開竅，應該也能讀懂他對她的好感。
下午特地早點出門，親自去挑了禮物，訂的蛋糕已經在路上，一切驚喜已經就緒，就等女主角了。
面前的位置還是空的。
時間已經過了六點半，手機很安靜，想着她應該堵在路上了。
下午本想接她的，卻被她在電話裏拒絕，說學校有事脫不開身，還誠惶誠恐地重複了好幾次“對不起”。
他望着窗外的暮色出神。
如果未來有個不自信的女友，各方面差距懸殊的兩人該如何相處呢？
其實對未來會出現的各種問題，他都深思熟慮過，答案也很簡單。如果足夠相愛，任何現實都不是問題。但如果不夠深愛，任何小問題最終都會成為壓死一段關系的稻草。
他其實也不确定自己是否還有持續愛一個人的能力，但願意再試試。
心動的感覺很深刻，他騙不了自己。
她闖入他的生活，給他的快樂是獨一無二的，過去沒有女人能讓他這樣愉悅過。
拓：在哪了？
平時會很快回複他信息的女孩子，這條信息發出去快五分鐘了，還是沒有回複。
簡拓耐性不多，電話撥出去，通了，但是沒人接。
“抱歉，停車花了點時間，我遲到了。”
女孩子嬌軟卻陌生的嗓音響起，他愕然擡頭，發現是個氣質如蘭卻全然陌生的女人，對方道歉後，沒有得到他邀請就自然而然地在他面前的空位置坐下。
對方雖然長得很不錯，但他對豔遇卻不感興趣，善意提醒：“女士，你坐錯位置了。”
女人愣了愣，又含羞帶怯地仔細打量他：“你是簡拓先生吧？我見過你的照片，是你沒錯。”
“照片？”
“是啊，我的照片你沒見過嗎？”女人的臉龐流露出一絲茫然，然後很快意識到簡拓可能也是被家裏逼着過來相親的，于是解釋說：“我家人給了我餐廳地址，讓我來跟你見面。”
說到這個份上，簡拓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因為欺騙而産生的盛怒只是在他臉上一瞬而過，一瞬過後，他又是風度翩翩涵養極好的簡先生，朝對面的女人泛起公式化的笑容：“你好，很榮幸跟你見面，我是簡拓。”
